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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霍离生的第一步大约做成了,白追依旧一点消息也无。但陆无归认为霍、白这么多年的明暗交锋,同在一个层级无疑,即使霍离生出其不意杀死了白追,也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目前这个代价可以具现为回气的不足以及对敌距离的缩短,即便接近到古树之下七步远近,树颠之上也没有发出攻击。
不过这个距离也到了警戒线了,虽然没有发难,顶上人却一直在蓄力,霍离生缓缓伏低了身体,隐现鱼跃冲霄之势。
树下陆无归何尝不是膝盖沉弯,只不过他的剑式一直在调整。先是斜指地面的撩剑起手式,紧接着持剑过肩,剑尖翻挑,押于后身,变成了背剑式。
此式可劈斩,可横扫,更可抛射!
霍离生飞跃向天恸然一哭之时便是陆无归长虹贯日掷剑之时。
风吹树涛,绿色云海般的树冠轻轻摇晃,沙沙而响如同天籁。随着这好似灵魂也欲出离的响动,霍离生忽然缓缓伸张双手,如一只离巢振翅之鸟般舒展,树冠在风中自然颤动,潜身欲跃的压坠姿态逐渐卸去,竟将蓄积的势能慢慢释放。
如果说先前陆无归的作为都是锁定了霍离生的跃天一哭,随时后发制人,那么此时霍离生意味不明的举动令两人之间的神秘气机牵引发生了扭曲、弱化。
某种意义上,霍离生已握住了局势主动权。
气机一旦相互锁定,变化随天,妙不可知。当局者再试图去操纵改变,那已是涉及到玄奥莫名的领域,不是简单依靠武功强弱可以决定的事,可霍离生这潜在飞翔的动作偏偏达到了预想的目的。
虚实转换,攻守相易。
陆无归的战斗嗅觉何其敏锐,意识到天平倾斜的刹那,他猎豹般暴起前冲,七步距离如同虚设,无法抵御的攻击也霎时降临,陆无归硬扛着摄人心魄的灌体哭音,一脚蹬上了古树的树干。
咚!
树皮溅裂,力道入木,整株古树剧烈抖震,叶落萧萧如雨。
脚劲印个透实,仿佛一记重鼓节拍突然加进了漫天凄恸哭音之中。于森森哭压中挣得一线清明,陆无归踏树飚升,发出厉声长啸抗衡着节节攀升的哭音,手中短剑电般掷出。
哭音陡然尖锐,似一根细针打着旋儿高抛入天际,叮嗡嗡一下又撞到了什么!
哭压瞬间消失,但陆无归经脉再度受到冲击,无力下落,强忍的鲜血就在半空喷了出去。
不可思议的是半空的场景,他分明看到掷射出的短剑炸裂!
哭音碎剑!
短剑碎片蹭着霍离生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孔飞过,留下的道道血痕掩盖不了自脖颈至脑门泛起的网布青筋,霍离生表情可怖,收腹长吸,一跃冲天。
上升,下坠,拉抬高度,差的就是致命一击。
陆无归眼神出奇冷静,他左脚搭了一下右脚脚背,竟然于半空中止住了下降之势,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诡异的上浮。陆无归手掌再次截于心脉处,正欲有所动作,忽然瞳孔收缩意识到了什么,身体迅速蜷曲,做出了完全防御的举动。
绿色云海树冠倏然窜出一条人影,天高云淡,秋日耀刃,刀光开路,这人影流星破空般撞上霍离生的后心。
恸哭人未到最高处。
可怖的爆发式哭音还没出口就闷了回去,乱了的力直接撕裂了喉咙,再寻得一个出口喷薄的时候,已经不管方向,变成了呕心吐肺的血泉。
陆无归脚落实地,连退几步撞上山岩,才卸下了冲击,只见霍离生卷带鲜血狠狠砸进不远处的青石堆,整个人都不怎么动弹了,只有几根手指尚在阵阵抽搐。
一个熟悉的雄姿身影挺立于山巅古树之上,此人适才惊鸿一击的杀气仍在身,森然共萧瑟秋风摆荡山巅,因有所感,陆无归收了目光,默然转身,消失在山林间。
第四七章前路(一)
血蚁的死亡被证实的时候,蚁窝震动。
霍离生偷袭陆无归,却被隐藏更深的高行天狙杀。内幕抽丝剥茧逐渐放出,两分真八分假拼凑起来的厮杀过程在酒馆闲人的嘴边快叨扯烂了。无心人胡乱嚼着打发时间,有心人则试图从更深层次挖掘事件的价值。
关注最多的是白追处境如何?是不是真的身死他乡?倘使白追若在,霍离生又怎敢放手一搏呢?
据传陆无归受了内伤,年轻的血蚁回返后就闭门不见客,究竟伤得多重?
今后高行天的位置如何摆放?就算此人以前是一个普通兵蚁,也有任务挫败,可按现在的局面盘算,怎么都压制不住,总该放人前进一步了吧。
纷杂声音中,黑蚂蚁先后找上陆无归与高行天。
陆无归以身体不便为由,没有去蚁巢详述事件经过。为此,穆孔专门来了一趟陆的宅居,逗留了半个时辰。最后,面色苍白的陆无归亲自送穆孔送门口,这也是几日来陆无归唯一的一次公开露面。
高行天则在蚁巢待足一晚,第二天清晨便在不少人目送中直奔半山庭居。
不是每只蚂蚁都可以接触半山庭居,黑蚂蚁专门成立了一只蚁后护卫队,无时无刻不宿卫此处。因为地理环境的暴露,所以半山庭居外围的警戒程度还要超过蚁巢。
高行天才踏上石阶,就有个黑衣人拦住去路。
黑衣人蒙着脸面,一对眸子冰冷冷,语气更是冷冰冰的道:“没有特殊原因,不得接近此山,请速速离开。”
高行天稳稳立在第一级石阶,直截了当的道:“高行天求见蚁后,请代为通禀。”
黑衣人闻言,思量片刻,扬手过头打了个手势,山林间自有人通报去了,他则仔细打量着这个蚁窝声名最盛的杀手。
眼前人身材魁梧且不失修长之姿,刀眉虎目,隆鼻方口,剃不净的胡髭惨青如刀光,乍看之下雄武粗豪,但是留心几眼,就会被一些更深刻的地方吸引。此人眉间细密的皱纹如刃锋如针尖,眼神广邃凝沉似湖面照人心,站姿自然从容若松柏随风,由外及里,品性无疑属于殚思多智、坚毅老练的类型,绝对是个刚柔并济难寻破绽的人物。
此人与那些赫赫事迹倒也相符相称。不过黑衣人暗忖据此想换个血蚁头衔,蚁后会不会许还在可之间。毕竟出众的实力只是得到桑玉蹑垂青的基本条件,传说血蚁仪式无比香艳,能让桑后不惜色相款慰,当然中间有些门道。
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庭居那边就有了回应,这让黑衣人略有意外,他让到一边,道声:“蚁后有请。”
石阶沿路点缀着些不知名的秋野花,隔上二三十步就有一座兽形石灯,狮虎马鹿种种类类,姿态各有神韵,一路将人引至半山的古典院落。
院落门扉虚掩,高行天并不犹豫,直接推开,只见内里院落十分宽阔,中间笔直砖石小径通达内室,沿墙四周松柏长青,有片偌大花圃占据了院落近半面积,伊人长裙飘飘,立于盛开的鲜花丛中,身姿绰约,气息似身边芙蓉芬芳,容颜如手中月季娇媚。
高行天一眼望去,便有些微不同感觉。
他虽然只见过几次桑玉蹑,但是这个女人每次给予他的印象都很深刻,不同于常人。而与往昔相比,今天这个女人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颜色,是颜色么?
女人知有人来,拈花回头微笑,容颜依旧令人惊艳,但是口唇嫣红,指尖白皙,没有了曾经那一抹令人印象深刻的紫。
紫色不在,蛊惑顿消。观感竟是完全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但是桑玉蹑失去原先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却透出一股楚楚动人的清纯气质。
“来了啊,我曾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呢。”见高行天停在门口,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桑玉蹑不禁失笑道:“进来说话,站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杀神还怕一个区区弱女子不成。”
高行天盯着花圃,竟是短时间做了物种分辨,再嗅了几口,确定没有那物,这才回道:“今天来这儿,的确要把一些事情说个清楚。”
“哦,专门来拒绝的?”
“高某想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全凭一口掌中刀。有的事暂时没有机会,我等就是了。血蚁那点利益,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直白说来,只是负担。我来蚁窝,志不在此,要的从来不是这种东西。”高行天走近花圃矮篱笆,相当罕见的躬身致了一礼,沉声道:“我不想背上这个身份。”
桑玉蹑冷哼一声,不满道:“高行天,你简直令人失望透顶,现在就想学尤量感那般老家伙,撒手厮混?”
“桑后,第一,我不会出卖蚁窝。第二,我尊重蚁窝的三章五律。第三,我不挡任何人的路。”高行天直视桑玉蹑的眼睛,缓缓道:“第四,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挡着我的路。”
“碍着你了?挡路?可笑。到了现在,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桑玉蹑纤纤玉指转着花朵,见高行天沉默不应,便不遮掩颜色,嗔怒道:“如果花钱就能买到想要的消息,天下早乱套了,你以为你是谁!”
“高某如果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今天就不会前来拜访桑后。”高行天又躬身一礼,道:“多谢金口玉言。”
冷酷杀手愈是恭敬有加,桑玉蹑越是恚怒,她轻嗅过手中花,随手就丢却了,兴致全无道:“心存顾忌!罢了,当我看错了人,还是当你的野狗去吧。”
高行天没有借着这当口扭头走掉,他目光闪烁,谨慎的道:“西北,再加这次,还应算上试炼,蚁后再三抬爱高某,按理应该回报,但是我有不能接受的理由,高某不适合走这条路。”
桑玉蹑斜眄了一眼,摇摇头,不解叹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求这个,甚至不为别的,只是流着口水想往我裙子底下钻,求赐一夕之欢,怎么,高行天,我竟让你畏如蛇蝎呢?”
“如桑后这般的女子,高某生平也只见过三个。单纯欢好之事,没有男人会拒绝你们,只是你们的身份还有格外的意味。桑后,我明明白白问一句,你是不是言家出身?”
若在以往桑玉蹑必定追问这三个女人分别是谁,而伊心情欠佳,黛眉蹙挑,应道:“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是言家出身,如何?”
高行天斩钉截铁道:“桑后,我拒绝的就是这个‘言’字。不自由,毋宁死。”
桑玉蹑悠悠问道:“不自由?你见谁不自由了,陆无归不自由?”
“只谈小六,白追和霍离生已经被遗忘了吗?亲疏有别,固然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若我上了道,亦会有将来的某一天。试问届时谁与桑后更近些?看谁懂得摇尾汹汹,狂吠狺狺?”高行天断然道:“桑后,你和血蚁的联系太过密切,如果之间没有什么链锁套着,我是不信。言家女性最出名的便是蛊物,而种蛊最佳时机莫过于男女合欢之际,拿命门换一个血蚁身份,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琢磨,我是绝对不会做这个交易的。”
“花了不少心思,怪不得先堵住我的嘴。”桑玉蹑从花圃中走出,神色不改。篱笆旁边早备着半高凳子,托放着盥洗的水盆毛巾,另有一套整齐的茶道器具摆放在树荫下,伊人清水中抄洗玉手,淡淡道:“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高行天皱了眉头,道:“桑后,何必多费口舌呢。”
“既然肯叫我一声桑后,那么我说个故事,总该赏脸听几句吧。”桑玉蹑坐下摆弄着茶具,闲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高行天心中铁定,并不客气,拉过椅子落了座。
桑玉蹑眄了杀手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伊沏好了一壶茶,先斟给高行天一杯,然后才娓娓言道:“那块界碑,你留意过么,就是写着‘向北’的那块,知道那是何人所立吗?”
“初代蚁王?”
“他名叫做桑别离,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杀手。救过我,把我当成女儿般看待,教我杀人之术,保命之道。我能活下来,活到今天,并且活得很好,大半因为他的一些话。没遇到别离之前,我本以为世上男人都和言家那帮没什么血缘概念的畜生一般模样。遇到别离之后,就感觉没法在那边待着了。我深思熟虑,周详计划了一番,悄悄叛离言家,进了蚂蚁窝。当时兴冲冲跑去找他,结果看见却是重伤垂死的样子。我嚎啕痛哭,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伤心,不顾一切想把本命蛊渡给他,他却发怒,反让屈洒制住我,没想到他也会有那么暴躁的一面。最终,怎么也救不了。为了纪念他,我以桑为姓,并且发了此生唯一一个不死不休的毒血咒誓。”桑玉蹑叹息,顿了片刻,但悲伤也没有挂上朱颜多久,伊倦然道:“后来屈洒成了蚁王,我成了蚁后。”
“不知以前窝内怎么个传承?”
“以前?蚁王传到屈洒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而蚁后却是自我而始。呵呵,大概也是最后一代了吧。你或许有疑问,怀疑我是不是在掣屈洒的肘,不错,我就是让他不自在,否则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怎么让三心两意的人打消念头。”
听到这,高行天算是理出个头绪了,他沉声道:“捧我做血蚁,利用我提醒屈洒?”
“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