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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巨、屠兰暮见势欲动。
尤其是王巨,他对“青蛛”熟悉无比,这点余毒发作时急,退去时快,只能起到暂时的眩晕效果,如不及时出手就再无良机。他昂起面目,拼命给寇寿题递眼色。
寇寿题恍然未觉,这一身金玉璀璨、财气迫人的杀手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牵耍着背上黄金剑穗,恬然道:“不光你家媳妇儿是组织的人,四周邻里也多是组织的人。许多不宜露面、不能露面的人,组织都给安排在这斑雨乡了,这里山清水秀好养人,正好让他们收敛脾气砍砍柴、种种田,顺便和你家人邻里和睦。他们可都敬楚家三分呢,组织和你本就一家,即入‘一家亲’那么永远是一家,怎能说分开就分开?只要你一天是组织的姑奶奶,你的家人就是斑雨乡的姑奶奶,你带不走家人的,更没必要带走家人。”
楚红玉的目光变得绝望,“青蛛”的余毒开始消散,她的怒气也无踪。
唯笑而已。
夜影覆在她面上像是另一种毒。
老槐一两片叶落无声,枝上数十点槐花蓓蕾初蕴。
寇寿题察言观色道:“和唐家少爷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吧,梦总有醒的时候。你会因为自己的一个痴梦,就把全家人都葬送掉么?杀手终是杀手,你走不到别路上的,组织现在要用人,不计前嫌,正是你效命立功的机会。”
楚红玉空惘道:“机会?”
寇寿题温言道:“你见家中人一面也算团圆过了,可以上路了么?”
时间在这一刻再次漫长,没有选择,只有服从。
楚红玉开口欲言,只见那槐树中透着两点星光。
天上星,乱闪闪,亮晶晶,很陌生。
但这两点光是却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暖。
槐树中的星光,温柔的一眨就融到了柔情的月色里。
楚红玉吸一口气,低首道:“上路吧。”
第十八章花火
楚红玉说完“上路”就要送寇寿题上路。
她知道唐表在树上。
她走的时候没留暗讯,但是唐表还是来了。
或许晚饭时那四目一对,双方就已明了对方的心思。
有唐表在,两人就能联手杀了寇寿题。
彻底叛出组织吧!
楚红玉有种不惜一切也要试一次的冲动。
她双链齐出,红链兜起十数个圈圈,舞动的红芒像是月下漾起的一个个凄美的梦幻,一个个让人沉沦的漩涡。
寇寿题知道被任何一个链圈兜住都是死,飞来的是死亡圈套,是一个个噩梦。
他避开惑目的链镖。
他目光盯着菜田,单手迅疾探上项后黄金剑柄。
黄金剑出,金光大灿,剑鎏薄金,耀目无比。耀目的剑光连闪,封住链镖,挑上链圈。
链圈在精准的黄金剑下散破。
形破杀招不破,瞬时“红眉”链抻直如枪,连刺寇寿题衣帻、肩头、手腕、脚踝,几点没有一处是要害,但没有一招寇寿题不得不防。
寇寿题很难防这几镖。
不因楚红玉突然化链为枪的诡异、凌厉,而是对方这几枪不为杀他、不为伤他,只为缠住他。
既然动了杀机,为何却还犹豫不决?
寇寿题不明白。
她余毒仍未尽?
不是!
寇寿题处身槐下,心中警兆一起,就觉老槐铺地的阴影无比森冷,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有人!
竟有人在不知不觉中潜到树上!
寇寿题大叫一声:“李!”
他恐惧身后桑槐,却向菜田而呼!
寇寿题一呼之下,就带起一声叹息,四道疾光!
叹息起自菜田,满带被人打断了愉悦之事的惋惜。叹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以致从树上打下的暗器也瞬间折变方向。
四道疾光,两金两银!
两道银光分打王巨、屠兰暮。
两道金光本来激射寇寿题,此时分出一道直打菜田叹息之人。
王巨、屠兰暮一听叹息,暴起而上。
两道银光当即把他们打了下去。
银光即“杏叶”,乃是唐表的标志性暗器,不过这次却大为不同。
“杏叶”三叶重叠,看似一叶,却是叶中有叶。王巨、屠兰暮躲避之间,两片“杏叶”就各自三分。一分三,二分六,触物就变,贴身就显。
“三叶虫”!
王巨、屠兰暮猝不及防,各中一叶。
一叶打在王巨的肺俞穴,他顿时气血不继,经脉震乱。
一叶打在屠兰暮肩井穴,他瞬间半身麻木,摔跌于地。
两人被唐表独门秘技三叶虫重创,立失战力!
寇寿题的身位极为不利、
前有链镖,后有金光。
链镖只是要缠住他,要命的是那金光,寇寿题大叫之时收剑回刺,疾刺剑鞘,金光竟被他一剑扎进了剑鞘。
他同时身形下俯,闪躲链镖。仓皇之间,额帻明珠被楚红玉一镖粉碎。寇寿题压住剑鞘的手腕狂抖不已,活像正把一只神怪镇到其中,剑鞘冒出了金烟。
他看向菜田。
他叫出了菜田中久伏之人,槐树上的暗器高手就换了必杀目标。
槐上高手追着打出的金光掠了出去。
楚红玉没有得手,也倏然反顾。
仓皇之间,她觉察到了来者是谁。
菜田之中一人望天而起。
叹息是他,他在一片油菜花田中掸衣而叹,叹息很轻,就像菜花在夜中淡淡的黄,可是每个人听得都特别清晰。
叹声未歇,金枝已至。
夜色如海,叹息如涛,金枝如愤怒精卫!
唐表一发四镖,伤王巨气血,震屠兰暮经脉,挫败寇寿题锐气,霸道无比。菜田观天之人却对这一镖熟视无睹,不躲不闪,他就侧身空手硬接了唐表一镖。
唐表的金枝削石如泥,何其利烈。此人竟就空手接下了,接下金枝镖他身形剧颤。
狂抖如颠。
瞬即,他伸出一根手指,尾指。
尾指轻轻捺上田间一朵菜花,“腾”地一下菜花骤燃,花枝乱摇,灼香烧媚,花火照的他衣襟一蓝,眉眼一清,身形却已安稳如松。
“李纯一!”
楚红玉失声!
唐表带起一阵疾风掠至敌前,花火飘渺因疾风而灭。
一阵明媚一阵灰。
鲜花如此,姻缘亦如此耶?
李纯一再叹一声。
唐表严声道:“果然是你!”
他当时匿于高树将菜田一览无余,就感觉眼下不像是自然之田,而是一处杀阵。
敌意!
皆因一股来自菜田的敌意!
是以他一出手就对菜田留了心,就预想了这个从田中而起的人。
李纯一手负背,一手指花,观天而语道:“念生念灭犹如此花。执念如火,瞬时一炬化为灰烬,你想留住又能岂能留住?放手吧,也容你们逍遥够了。”
李纯一身为“一家亲”主脑亲身至此,一是近期他参与一件大事,需要“一家亲”所有顶级战力,二是楚红玉近两年擅自脱离,闹得组织震动,也到了该收拾的时候。
唐表讽刺道:“花是你燃,话由你说,摧花是你,惜花是你,不嫌太过虚假?我八岁就听指头大师、吻雪禅僧、实际和尚来门中讲禅,你的‘遐迩道法’虽然厉害,但论机锋你差得还远,简直令我不忍猝听。”
李纯一笑道:“汝心头之好坏非我心头之好坏,非他人心头之好坏。汝听一言而分高下,不断是非而先分善恶,执念太过。汝看我虚假,世人谁不虚假?人非一面,汝看人只看其虚,难成大事。”
“大事?杀人放火金腰带,窃国欺世玉牌坊,这种大事我的确做不来,你的一家亲杀人不辨忠奸,不分善恶,这样就叫成就大事?只不过是耍强扮横而已。”唐表决然道:“红玉两年前就和‘一家亲’没有任何瓜葛,人你是带不走的,今夜请回吧。”
李纯一遗憾道:“组织的主事不辞而别,两年不归,下者如何安心听命?还有你搞错一件事情,不是我要带走红玉,而是红玉必然会跟我走,‘一家亲’才是她的归宿。”
唐表哼道:“凭什么?”
李纯一寂然道:“就凭她的幸福在我手上。”
唐表怒道:“荒谬。”
李纯一淡淡道:“天地有道,世有因果,她既走杀手之路就永远是杀手。‘一家亲’只有废掉、死掉的杀手,没有叛出、反出的刺客。”
唐表双手交错,缓缓插进宽阔短袖中,愤然道:“你给她什么,你只把她变成杀人工具。”
李纯一双掌并和,目光下视,柔声道:“我给了她一家人的幸福。”
由“一家亲”挟持手法的卑劣联想楚家的其乐融融,唐表心中愤慨之极,他一怒眨眼,快速的眨了两次眼。
眨眼是唐表化解愤怒的方式。方式很怪,但很有效,而且还能提高注意力。高手相争切忌动怒,对上李纯一,他知道绝对不能心浮气躁。
唐表伤腿轻抬,单足鹤立,双手缚肩,扬眉道:“听说你的‘遐迩道法’的‘焚花指’、‘捉影步’、‘破藏手’堪成三绝,几无对手?”
李纯一马步弓身,分开双掌,一掌映月,一掌照影,他注目唐表腿上的伤处,悠然道:“你今夜出了‘三叶虫’,却还有‘七宝树’,‘九魂花’尚未施展,我也想见识一下。”
唐表道:“甚好。”
李纯一道:“幸甚。”
两人均起杀意,成了风拂不动的两株怒花!
场外还有人蠢动。
是寇寿题。
菜田月下,两雄相争,谁都分不得心。
可只要潜进唐表身旁,予以偷袭的话!机会难得。
不过寇寿题一动,楚红玉的“红眉”就在他脚前两步穿了一个洞。
寇寿题于是笑笑,弄着扳指,只得停在原地观望。
王巨、屠兰暮受创正自调息,更顾不得场中局势。
楚红玉牵制了寇寿题,返目而观。只看田中静立的两个高手一个伶仃如厉鹤,一个深沉如怒马。
星月满天,天不可测。风送杀机,一田怒花。
这两个人无人打扰,专心致志,一旦出手就会倾尽全力,必不藏拙。楚红玉知道以这两人的身手实力一旦交上手,场中之人包括她没人能再拆得开他们。
这将是至死方休的一战。
她心中不由起了惧意,不完全是怕唐表失手,而只是单纯的惧怕两人交手。
这是被未知变数折磨的恐惧。
一旦交手,生死难料,后果她承受不了。
楚红玉唤道:“纯一。”
少女的话音在风里颤,唐表的心在风里抖。
李纯一与唐表间隔七尺,闻言他急速倒掠丈三,遥声道:“红玉。”
楚红玉无力道:“你们先走。”
李纯一温言一声:“好!”
他弹出两指,指风破空,一指打在王巨中极穴,一指打在屠兰暮开气穴。两人受指身形一抖,只觉一股暖流瞬时冲破了瘀滞的经脉,转身就拜。
李纯一向寇寿题微一颔首,转身便去,也不问楚红玉何时跟上。寇寿题、王巨、屠兰暮更不废话,追上小路,但听李纯一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零在他州。”
李纯一带着三人在歌中逐渐远去。
楚红玉走向菜田,唐表在一片黄花之中显得很伶仃,他久久没有转过身,以至楚红玉觉得和他看似接近,却在越走越远,直到她伤心的滴下泪来,那鹤立的男子才恍然回头。
楚红玉靠在唐表怀中。
她想说,你的脚还没有好,你知不知道你们这般的高手有一点破绽就吃了多大的亏啊,你为什么还要拼死护着我呢。
她噏动两下樱唇,抬头看见唐表是笑的。
这个人不在乎。
她恨,恨月光,恨夜风,恨满菜田的花,甚至恨那一株已燃烧成灰烬的。她恨得想抱住他,一起融溶在月光里,消散在晚风中,从此不管这人间。
可是不能。
也不配。
唐表见她久不说话,微笑道:“我等你。”
楚红玉强笑道:“你等我什么呀。”
唐表柔声道:“等你回来,某一天,你会留在我身边,我们定会在一起的,家中事我替你化解,不必操心,大不了我求爷爷出面。”
“你呀,你武功好,出身显赫,唯一缺点就是不知自重、自惜,偏要与我这不耻杀手混在一起,何必呢。”楚红玉闭上眼睛,用月下起相思般的温柔语调央求道:“那句诗你再念我听。”
唐表呓语道:“何当共剪西窗烛……”
他想起二人初见的雨夜。那时他正剪着烛影,伊就来了,刺他来了。雨夜有雷,乍起的电光瞬息映白了两人,一个是天上雪,一个如地上霜。
而伊闭目就等着他这一句,楚红玉涩声截道:“君问归期未有期。”
唐表一愕,有些诗颠倒了语序,意味就大大不同。
楚红玉撞开一朵一朵的菜花,走上阡陌,走远道:“忘了我吧。”
她不忍回头,越行越快,直至一掠无踪。
两天后,桃花庐。
方近中午,守庐的仆童清心才推开竹门。昨夜一场新雨浇得遍地桃花红,他远望一眼,见嫣红深处的开天岩方向走过来两个人。
清心回身取了一把扫帚,他再出门时不禁一怔。刚才还在桃林深处的两个人转眼已在身前。
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刀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