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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的二分利益。
曾老街每年向暮望府衙输纳大量税赋,所以官府也不大插手曾老街的闲事。
暮望城各处萧条的当下,曾老街照旧车水马龙。大宗的货物被不断输送到城南的船坞,然后由专属船队输送到全国各地,乃至远邦他国。
近黄昏,黄昏近。
街上米铺二楼的一间向阳居室,夕影沉阁。室内的光趋孱弱,影渐凝聚,一下午的光阴就那么过去。一桌一椅,一杯一碗,墙上的毛掸、地面的竹篓,屋内的一切事物都挂上了暮愁之色。室内,金寒窗被绑成一个粽子,表情死丧的,躺在床上无语对着窗外日影。黄昏如一坛老黄酒,金寒窗如同泡在这酒中的一只药蛹。
靳雨楼不单制住他的穴道,还多此一举的施加五花大绑。
金寒窗一百分的动弹不得。他目光朝着窗口,薄纸映着模糊人影,他知道那是两个水路风烟的帮徒。
身体遭禁锢,思想愈发活跃。金寒窗绞尽脑汁,但是找不到逃脱的方法。半个时辰之前,靳雨楼来望他,这家伙松了松亲自捆绑的绳索,解开他的哑穴,仍开玩笑似的问他要杀谁。
金寒窗左右无计,吐露真言,怒道要杀栾照。
靳雨楼听后,一脸平静,只道:“果然是个不值得杀的人。”
“他作恶多端,你懂什么。”
金寒窗恼急,只差一时半会讲不清缘由。
“此人引颈带戮,早晚是死,你何必抢着下刀。我已派人去找唐表,到了晚上,会有人送你们出城。乖,听话。”
语毕,靳雨楼再次封了他的哑穴,孤身去赴府衙之约。
金寒窗推断不出靳雨楼心思所指。
谁会想杀栾照?谁又能杀得了栾照?谁敢动执掌一城兵权的暮望府步骑校尉?
倘若真像靳雨楼所说,栾照只是一只秋后蚂蚱,死期将至。那么,是否还值得还不顾一切的去杀他。
所谓的恩怨是否一定要亲手了解才有意义?
金寒窗使劲甩了甩脑袋,心想可别糊涂了啊,怎能容许这个恶贼继续苟活呢,栾照多活一刻,说不定就会多害一个人。
这个万死不赦之徒。
要出去!
脱出曾老街的念头又在金寒窗的脑袋里强烈复苏。
靳雨楼的禁制手法厉害得很,强横的节制了金寒窗的主要经脉,真气淤塞,浑身软弱的像只爬虾,他暗中努力了一下午都一筹莫展。金寒窗对自行解开穴道虽未彻底放弃,但是不抱太大希望了。
他非常想大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能指望谁呢?
唐表?
若是唐表归来,救是救得,晚上做事却不方便。将行动计划告知唐表,唐表的反应应该和靳雨楼并无分别。
抑或……
高行天?陆无归?他们在那里呢?
金寒窗猛然间发觉,事到如今,最能和他同行的竟是两个杀手。
“谁!?”
寂然无声的门外传来了声音,是两个看守帮徒的警问。
“你!?”
还是两个帮徒的声音,只是警问成了惊问。
“扑通”两声,门外的两个模糊人影接连倒下。
金寒窗盯着门口,眼睛一眨不眨。
只见一个年轻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年轻人手中提着一把大约只有其小臂长度的短剑。年轻人的神情是懒洋洋的,那是一种万事不关心,拥剑留寂寞的百无聊赖模样。
这年轻人见金寒窗的样子,不由露出了微笑。光是微笑,似乎还不够。年轻人迅速以拳掩唇,转了头。
转头干什么?
当然还是笑了。
陆无归不掩饰还好,金寒窗被这偷笑的举动一激,几乎熔断五花大绑的火气就上来了。
这个死小六,不快点来解开禁制,反而嘲笑于我,呜呼。
陆无归来到床前,一边打量金寒窗精彩的易容,一边解开金寒窗的哑穴,笑意冉冉。
金寒窗迫不急待的低吼道:“快解开我穴道,还有这破烂绳子!”
陆无归没有立刻动手,他将床看了个明白,才道:“这绳子连着四角床头,上面都有机关,断开就会出发警报,警报一响,曾老街那么多水路风烟的帮众,我们出不去的。”
金寒窗急躁道:“那怎办?”
陆无归道:“不着急就好办了。我割断绳子,再小心系到别处,维持原先的力度就没事。不过我解开你穴道的时候,你要维持这个姿势,不可妄动。”
金寒窗低声叫道:“好办那就快办啊。”
陆无归在金寒窗背心、肩头、大腿推拿挤压,活血的功夫做足才解开金寒窗的穴道。
金寒窗的大部分穴道俱在马车上被点中,时间较长,陆无归也是以防万一,一旦金寒窗身体僵木,不能自控,那么他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办,这张床可是很不简单。
陆无归着手处理木床的机关。
金寒窗听了一会的窸窸窣窣,催道:“小六,好了未?”
须臾,陆无归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道:“差不多了,不过不要按床,床边还有东西。”
金寒窗拽住陆无归的援手,借力而起。金寒窗脚踏实地之后,直奔桌前抓起锦瑟伞,长出一口闷气,缩头乌龟一样的挨到晚上,借助水路风烟的关系蒙混出城可不是他的意愿,他终于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这就去宰了栾照那狗贼!”
陆无归看着恶狠狠的金寒窗,道:“先出去要紧。”
金寒窗随着陆无归出了房间,见门口有两条汉子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不安道:“小六,你没下杀手吧?”
陆无归头也不回道:“点倒而已,没事我惹动水路风烟做什么,赶紧走。”
两人下了楼,他们离开的房间却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那床榻的板铺不承重后竟缓缓轻摇起来,终于倏然向内翻转。
机关触动,旋即发出“喀拉”的连串响声。
陆无归、金寒窗冲到街上,曾老街就响起了钟声!
洪亮钟声缭绕,街上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上活计,聚集向米铺,这些人有屠户、渔夫、小二、掌柜、艄公、力工、酒徒、商贾、公子、女郎等各种人物。他们角色不同,但有着共同的一点,他们无疑都是武林好手。
陆无归、金寒窗瞬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陆无归没有料到,水路风烟对金寒窗的“照顾”是如此周到。他解除了那张木床连系的三十六处机关,竟然还是大意了!
群龙有首。
人群里身高过九尺,须发戟张,相貌堂堂的威武大汉站了出来,他向旁吩咐道:“阿大,阿九,你们进去看看苏家兄弟。”
两个肌肉贲健的汉子领命进了米铺。
威武的汉子向陆无归一拱手道:“在下是水路风烟暮望分舵的香主杜柏,不知阁下是何人,来曾老街是何意?”
陆无归也一抱拳,有礼答道:“在下是寒窗的朋友,来接人而已。”
杜柏向金寒窗求证:“这位是公子的朋友?”
金寒窗点头道:“他当然是我朋友,比你们还算朋友的朋友。我俩还有要事,不合适留在曾老街,杜兄烦请让开去路。”
杜柏向金寒窗露出笑容。
一个超大号的肆意笑容。
笑容友善、豪爽,但是没有其他的实际意义,围堵的人群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金寒窗向陆无归递个行动的眼色。
金寒窗郁闷了一下午,他的意思是:出其不意的冲出去?
陆无归摇头。
这些曾老街的帮徒,相貌五花八门,身份三六九等,看起来像是乌合之众,但是里面没有一个是白给的庸手。
出面的杜柏,一身雄铮铁骨,定负有浸淫多年的横练功夫,看他面色红润,眼光灼灼,声气洪迈,外家功力是到了相当的境界。
只此一人,就不好击败。何况,还有强手暗伏。人群中那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舟子样人就更有些门道,陆无归看他神色轻松,一脸悠闲,那是作为高手达到了收放自如的火候才有的表现。
除去这两人,最令陆无归不敢掉以轻心的是在圈外杂货铺门口的椅子上安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神情温和,只低头看书,读到精彩处还露出会心的微笑,仿佛即使待会发生殴斗,那些剑光、刀声也都与他无关。
他是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究。不过,要论武功,陆无归判断这个人可能是目前曾老街诸人里面最高的,这个人不为乱局所扰,超然脱俗,已经修到了八方变化,唯我不动的心寂境界。
威武大汉“铁达摩”杜柏,细瘦舟子“梅花桨”文竹,读书学究“飘零书剑”丁驰周,三人合称“水翰三友”,是靳雨楼深为依仗的三大香主。
要与“水翰三友”这种强敌正面冲突,并且地点选在曾老街。地利、人和皆失,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上策。
陆无归静观变化。
一会儿功夫,起先进入米店的阿大、阿九将昏迷的苏家兄弟抬了出来。杜柏看出二人只是被一时点晕,并无大碍,就一指陆无归,道:“你,可以走了。”
铁桶一样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陆无归携金寒窗迈步就行。
杜柏喊声:“慢!”
陆无归止住脚步,笑道:“杜香主变了心意,要将我留下?”
“阁下擅闯曾老街,犯了规矩,但没到和我们结仇的地步。水路风烟大度不究,所以你可以走,一个人走。金公子是舵主的客人,尚需在这里盘桓几刻。”
金寒窗闻得杜柏的留客之语,伸出一双淤青手腕,气恼道:“留客?敢问天下间有用绳子留客的吗?这些激烈手段我念在靳舵主是一心维护,仍是感激不尽,过去就过去了。但眼下,我有急事在身,非走不可。”
“相关事宜,舵主早已吩咐。金公子想要出街,只能等舵主回来。”
杜柏语气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金寒窗骂道:“你这个不通人情的蠢汉。”
“这是规矩。”杜柏魁然而立,也不生气。
陆无归的目光在人群中睹了一圈,温言道:“不能通融?”
杜柏道:“要违背舵主的命令,除非摘下我的脑袋。”
陆无归面容冷峻下来。若此时带不走金寒窗,等到靳雨楼返回曾老街再行动,无疑难上加难。
陆无归环视四周,伸手搭上了短剑的剑柄,气定神闲的道:“剑利则路阔。一条路是大是小,能容纳几个人并行,看来还是要靠剑来决定。”
陆无归话音刚落,“呼啦”一片响动,围拢的近两百余人纷纷擎出了兵刃。闪成一片的兵刃寒光下,不需要刻意的狰狞表情,一人一点杀意,杀气就如摄魂之海。
金寒窗在这等阵仗之下,觉得头皮发炸,提着“锦瑟伞”的手腕都有些轻颤。
这近两百人尚且不是曾老街的全部战力!
根据金寒窗的印象,曾老街上几乎没有不会武功的闲人,那些在远处忙碌的工役随时都可能过来支援。而且靳雨楼手下除了三大香主之外,还有一只名为“美人鱼”的直属部队,这支神秘的部队尚未现身,不知她们是不在,还是正暗伏着。
战局一开,敌手是多到打不垮的,唯有死命冲出去。
可是这么多人拦着,能冲的过吗?
金寒窗掂脚相望,长街出口就在五十步远处。真动起手,毫无缓冲的和数百人乱战,金寒窗估计走着“騞砉步”也要七步溅血。于是他急忙打个圆场,笑着道:“大家有事好商量。又没有深仇大恨,何须动手呢。”
“金公子,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不过我看,你这位朋友的想法并非如此啊。”
杜柏冷看陆无归,语气严寒。
金寒窗转目一看,陆无归竟在拔剑。
小六疯了。
竟真的要动手!?
金寒窗依然保持着笑容,不过笑容却开始走形,他低声道:“小六,我刚才的想法没有深思熟虑,千万不要当真。”
陆无归剑刃出鞘,怡然道:“我知道。”
金寒窗难以忍受陆无归这种明知故犯、身心背离的可怕举动,怪叫道:“既然知道,那你这是做什么!一街的人!你对付的完吗?”
“我没准备对抗整个曾老街。”
“那,那拔剑做什么?”
陆无归搭剑在肩,看定杜柏,挑衅而轻蔑的道:“摘下他的脑袋就行了,他自己说的。喂,傻大个,你说话算话吧。”
金寒窗哭笑不得。
向来精明的小六,今遭怎变个白痴?小六是很厉害,但杜柏看来也并不弱,杜柏更不会和你单打独斗,要想在人群中制住杜柏,这难度可是远大于直冲出曾老街。若真心里有这种想法,你可以假装亲近,再偷袭,而如今公然说出这种话,只是在触怒曾老街罢了。
果然,听到陆无归的狂言,人群一阵躁动,没有人能允许这种刻意的猖妄。
“想找死,成全他。”
水路风烟众门徒只等主事人一声令下,即群起攻之。
陆无归言谈间看扁了曾老街,不,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根本就是没把在场数百名好汉放到眼里。似乎在陆无归的眼中,杜柏如插标卖首,其余门徒统统酒囊饭袋,挑战的口气像是一个说书俳优在随便调侃。
杜柏面色铁青,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