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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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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不被理解、不被认同都化成了骨肉之间难以割舍的情,他把音量压到最低,上前两步沉声问道:“杀李还是杀宫?三哥,就听小六一句吧,不要出手,绝对不要出手。身体只要调养,以你的底子,总会好的。”

那女子拿出一方丝帕,正欲替爱人擦拭。

白衣男子顺手接过,轻声道:“还是自己来吧。”

两人相濡以沫,伉俪情深,视面前人如无物。陆无归一股气堵在嗓子间,再说不出话来。

白衣男子擦拭干净手上血,撇下丝绢,霍然站了起来。

女子唤了一声:“云决?”想如往常一样去搀扶男子。这次白衣男子却出乎其意外的缩了手臂,微笑着看了女子一眼,柔声道:“璇儿,我自己能走的。”

名唤璇儿的丽人不再言,她看向焦立不安的陆无归,轻轻点头,又缓缓摇头,便留下饭资,手捧宝剑,跟上脚步虚浮的白衣男子。陆无归本想拦住两人,多说几句,但见璇儿默默无言的暗示,他只能莫可奈何的让两人从身边经过,尤其看到白衣男子左臂的道道匝臂白绸,懂得陆家衣语的陆无归心中阵阵的绞痛。

这一对情侣汇进楼外大街的人流之中,扎眼的服饰与美丽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两人平淡安然的走着,少顷,女子搀挽住男子的手臂,臻首也轻靠于男子的肩膀,男子没有再拒绝,却挺了腰背,放缓脚步,力求走的稳一些。

骆铃看着两人甜蜜温馨的背影,再侧看神色复杂的陆无归,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言语,最后小声的道:“你不要伤心了,如果心情不好,那就喝点酒吧,咱中原不是有句俗话‘一醉解千愁’嘛,哎呀,我怎么也和哈鲁奇那个死胖子说话一个腔调了。你酒量不好也没关系,我陪你喝,给你打底啊。嗯,你先在这儿,我去找个位子……喂,小二,二楼还有好位置吗?待会儿酒楼最好的陈酿管够上,本姑娘今日不醉不归……喂,我说,小二听见没?”

陆无归仍然站在酒楼门口,他放长目光一直望到陆云决与璇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沉重的挪动脚步,进入酒楼。骆铃早在二楼最好的位置坐下,陆无归上来时,菜已齐,酒已满,一席好不丰盛,陆无归于她对面相坐,低眉看着满倾的酒碗,半晌无语。

骆铃双手支起下颔,仔细的打量着陆无归,感觉像看着一方动荡波澜的湖泊重归宁清,她试探着道:“你真的从不喝酒?今天喝点吧,人总有破例的时候。”

陆无归漠然道:“从不喝酒,也从不破例。”

骆铃对于陆无归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继续问道:“刚才那一对璧人,是你的哥哥嫂嫂?”

陆无归举起酒碗,缓缓将酒泼倾于地,道:“是的。”

骆铃皱着两条小眉毛,颇为不满道:“真的不喝啊,人家可是很期待你醉酒的样子呢。”

陆无归垂着头郁郁的笑了两声,道:“我怕喝醉了,会忍不住杀人。”

骆铃吓了一跳,转头看看,俏声道:“别开玩笑啊,你哥不认你,你也不能这么杀人不眨眼的报复大众啊。”

陆无归讽刺的撇了撇嘴角,冰冷的盯着骆铃道:“你忘了么,我本就是一个杀手,杀个把人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骆铃对视着杀手的眼睛,丝毫无惧色,笑道:“如果是第一天和你认识,那么肯定会被你吓到。而现在嘛,我可不畏怕你。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单单是蚂蚁,你还是‘死士’陆家的人。”

陆无归冷笑道:“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骆铃提高了声音,一本正经的道:“爹爹跟我说过,陆世家是最悠久的名门贵阀之一,只是因为人丁稀薄,行事作风又太过慷慨激昂,破釜沉舟,才会被世人误解,归入了三大杀手组织之列。‘死士’陆世家跟另外的‘杀手一家’衣世家并称于世,但其实完全不是一码事,两家的信条截然不同。至于阴险的蚂蚁窝那就更不能和陆世家相提并论了。都说‘陆家孤’,爹爹言道你们陆家就是孤高洁傲的典范。”

这一番话明显令陆无归感到点意外,他叹道:“骆千河前辈博学渊源,不愧是万人敬仰的侠者。对于前辈的善意,我虽然脱离了陆家,但是依然表示由衷的感激。”

骆铃高兴起来,眼睛弯弯的,小嘴亦兜不住笑意,道:“你不用谢他。他现在在乡野耕田牧马,什么江湖闲事也不谈,什么江湖纷争也不挂在心上,只是常常和娘亲吵嘴,娘亲嫌他太笨,他嫌娘亲管得太多,呵呵呵。”

陆无归露出一丝笑意,摸摸身边的长匣,道:“吃饭吧,完后找家客栈住下,我们不用再刻意显曝行踪了,他们只要留意,我们去哪里绝对瞒不过他们。他们迟早主动来寻。”

骆铃拍拍桌上的两大坛酒,郁闷道:“你真的不喝点?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哎,若叫我一个人喝,我怎么一点兴致也没有了。另外平朔我还没逛够呢,这里和中原相差许多,好些奇特的物件,怪异的风俗,我想多走走看看,来了凉州,让我对北漠也心生向往呢,那里真的是银色的荒凉世界么?”

“你要逛,我陪不了你,街上的人太杂。大罗教、无双门吸引了大量的江湖中人前来,你没什么,我不方便。”陆无归提起筷子,若有所思的道:“嗯,为了以防万一,待会开一间房吧,你身上的东西若丢了,就不好了。”

骆铃端起酒碗正饮着,闻言险些没喷出来,赶紧抹了嘴角,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于是假扮羞怯怯的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睡床,还是地板呢?”陆无归继续道,然后夹了一口菜,无声的咀嚼着。

骆铃听得清楚,心里这个气啊,变脸抬手就欲砸桌子,不过她杏眼转了转,素手轻轻的落到酒坛上,狠狠的道:“陆无归,你想得美啊,谁同意和你睡一间房了。哼,就算睡一间房,你这家伙也没有自觉吗,肯定是你地板啊。”

陆无归淡淡的“哦”了一声。

骆铃挑了挑眉毛,暗想这家伙情绪恢复的还真快啊,岂有此理,竟然已经能够调侃人了。明白了这一点,骆铃不爽的抓起酒坛,心里有着直接痛饮或者砸在杀手头上的冲动。然而她忽然琢磨起一件事情,浑忘了怒意,便问道:“你们家的衣服很特别,看起来好漂亮,就是显得另类了一点,我是说你三哥那身,很少有男子穿衣穿得那么俊,当然人就更俊啦,只是显得病瘦了些。”

“那是挽衣。”陆无归简单的道。

骆铃追问道:“何谓挽衣?”

陆无归的面容再次闪过黯然之色,涩声道:“挽衣就是挽衣,它本身没有什么,我们陆家男子都是这么穿衣,只是额外有些衣语罢了,那左肩的霜花环带代表着视死如归的心志,右边的匝臂白绸则表明对逝去家人的祭奠,三哥这样穿戴,家中定有人亡殁了,应该是五哥吗?五哥……”及此,陆无归的眼眸变得深邃幽茫起来。

骆铃不想随便一问竟捅到了陆无归的伤心处,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多嘴了。”

陆无归无甚感情的道:“这些事情是必然的。陆家重诺,但这说到做到的代价是不可承受之重。有人把诺言看得比金子比什么都珍贵,但人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人都亡了,家都破了,只为了那些虚言,值得吗?”

骆铃专注的倾听着。

陆无归停了筷子,平静的叙述道:“我习剑小成之后,便有资格进入念堂领取族经抄页,履行族经上的代代眉批。那里记载了家族承受的恩情以及许下的诺言,作为士为知己死的报答,不论与眉批有关联的家族是否早已湮灭,不论对抗的是谁,我们都将以血为誓,全力以赴完成他们的请求。能够给予陆家恩情且叫先祖在族经上留下批注的并非凡者,而他们要对付的就更不是普通人,所以陆家子弟把每一次出手都当成风萧萧水瑟瑟的最后一击,陆家男子的荣誉取决于他的一生之中勾销了几笔眉批,翻过了几页族经,这是唯一的衡量标准。但是族经的记述太古远繁多,族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和脆弱,往往笔墨未干,血却流尽。我们这一代本家的亲兄弟六人,如果五哥真的故去了,那么已凋零四人了。”

骆铃无言的看着陆无归,年轻杀手以轻松语调述说的事情让她感觉到十分沉重。

陆无归默然转头望向窗外,大罗教的山上宫显赫壮观,就在远方。山上宫以金黄为底色,暗红为辅色,青天白日之下的两色建筑群庄严而辉煌,像是一顶超脱世俗的无上道冠凌驾在夏日山颠。而山顶宫门白玉石砌成的石阶晶莹一线顺下,恍如登仙之路,其上隐约可见几个寥寥人影。陆无归微微眯了眼睛,但这个远近,杀手远超常人的目力也是无法看清的,他迷惘的道:“我在重伤之时,拒绝了族经的召唤,违逆了家族一向的信仰,被视作百年未见的叛徒。即使我不出走,也不会被家族留容,我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我现在只是一只蚂蚁。”

第三六章山上宫(中)

骆铃撅起嘴道:“我不喜欢蚂蚁窝,蚂蚁窝的江湖名声不好。为了钱什么都做,什么人都敢杀,那里是变态、恶人、疯子还有杀人狂的天堂,不好。你离家也不好,但是我支持你的决定。不过,嗯,你有没有来我们远威镖盟的想法?我可以跟我爹爹说的。你来的话,凭你的本事最差也能做个金牌镖师。”

陆无归转头对上骆铃的目光,微微笑。

骆铃得不到回答,大窘,不耐的道:“怎么,不来啊?看不起远威?不来拉倒,反正这种事情我也做不了主,刚才的话当我没说,酒后失言,嗯,酒后失言,喂,你笑什么。”

陆无归笑道:“杀手是无法转行的。这是行规。杀手只有两个选择,杀人或是被杀。你快些吃吧,适才还喊着饿,如今别光顾着喝酒。”

骆铃冷哼一声,一碗酒又下肚,她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用力的伸了个懒腰,才捉双筷子,充满斗志的杀向桌上美味佳肴。一路兼程远行,北漠人越走越急,她没有陆无归站着也能休息的本事,体力一直在下降。而陆无归则心无旁顾,不紧不慢的吃着。两人不说话,不饮酒,一会儿就结束了饭桌上的战斗。

皎皎楼下的是条主街,人流不息,嘈杂不止。往着山上宫的反方向走上两百步,便有数家客栈。陆无归与骆铃来时已心里有数,陆无归亦不想再暴露行踪,他们打算就近住下。

两人出了皎皎楼,沿街没走多远,正逢上一个脸颊新剔如惨青刀光的背刀汉子。陆无归与汉子的相貌体型均远优于常人,本应吸引不少人的关注,可是陆无归与那汉子却一个像是楼宇下淡淡的阴影,一个像是日光烤起的微尘,与喧闹的市井合一,毫不显眼。陆无归与男子打远本能的互对了一眼,就再不关注,寂寂擦肩而过。

陆无归与高行天恰然相逢,未说一句话。

错身的刹那,陆无归完全进入了阴影之中,同时,高行天已然消失不见。两个杀手因为各自任务的隐秘,选择了回避对方。骆铃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察知不到陆无归的存在,她赶紧转头瞅着,重新定位年轻的杀手,露出纳闷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陆无归道:“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骆铃这次倒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四下张望了几眼。两人穿绕了几条街,在一家李氏客栈落了脚。

客房两间,紧挨相邻。

陆无归进入房间,放长匣于木桌,安坐木椅,一手按在匣面,鼻际闻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陷入了沉思。他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日光由亮白逐渐转为淡金,桌椅窗户的影子由短到长,陆无归的姿势未有丝毫变动,好似一个木头人,只是眼睛尽是血丝。

屋门传来了敲门声,陆无归也没反应。门外的少女静了片刻,就推门而入。骆铃换了一身墨绿衣衫,娇躯散发着洗浴之后的清新气息,她走到陆无归跟前,递出一只紧握的小拳头。

陆无归的目光像从遥远的过往逐渐拉回,一点点的努力聚焦到骆铃的紧握的手上。

骆铃干脆的道:“喏,拿去吧,不和你闹了。”

陆无归看了骆铃一眼,在秀小拳头的下方铺出修长的手掌,温声道:“谢谢。”

“你想到我会提前把它给你吗?不过听到你说出这两个字,还是很令我感到意外的。”言语间,少女松开手掌,一枚仍带着少女体温的钥匙滑落到杀手的手心,骆铃背着手,故作轻松的道:“这样,我们就算是分别了吧。”

陆无归点点头。

骆铃转身欲走,但稍停了一下,道:“我会暂时在这里住下,如果你什么时候走了,跟我打个招呼吧,我是说方便的话。”

陆无归点点头。

骆铃回眸看了一眼夕光中宛似雕塑一般沉寂的杀手,不做留驻,几步出了房间。

少女走后,陆无归双指捏紧这一把钥匙,面色终于肃然。

平朔城的夜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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