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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宗病榻前,她也不好直直询问,便上前接了武后手里的碗,温声道:“阿娘歇一歇,让儿来侍奉耶耶吧!”
武后抿唇浅笑,把碗匙交到她手里,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夷波问御奉怎么说?高宗似乎对自己的病情一点都不看重,“没什么新鲜说法,都是老生常谈,让我养息,吃好睡好……我一向遵医嘱,也不见有什么好转。”嘀嘀咕咕,倒像是在抱怨。
夷波笑了笑,“耶耶心境宽了,一切自然都好了。”转头对武后道:“阿娘,昨日我带了个女孩入东宫,阿娘知不知道?”
武后不答,高宗倒好奇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夷波看了武后一眼,等她的反应,果然她怕她说漏了嘴,抢先道:“东宫伺候的人手还是不太够,看见有合心意的,带进来调理罢了。大家身体不好,那些小事就不要劳神了。”
高宗很好糊弄,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去了,夷波见武后看她的眼神冷冷的,想必为此大为不快吧!
喂完了药,服侍高宗躺下,武后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到前殿去。夷波心里热油煎似的,龙君现在没有神力,谁想算计都可以。如果只是被抓起来,那倒没什么,要是被凌辱了……那可不得了!
既然已经摊牌,也没什么可忌惮的,夷波拱手道:“若人在母亲手上,还请母亲赐还。”
武后气得柳眉倒竖,“你身为太子,办起事来竟如此没有章程。我问你,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就敢留她在光天殿中过夜?”
是什么人,武后不可能不知道,夷波觉得既然到了这样不可转圜的地步,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儿曾经劝过,让她任何事都不要再提,她也答应了,儿想把她留在东宫,也好就近照应她,可是母亲为什么还要抓她?万一闹起来,岂不又让耶耶为难吗?”
武后却哼了一声,“你真会为你阿耶着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些年我有意不管,是看贺兰死得可怜,不忍心再伤她根基。没想到,我的容忍却换来她的明目张胆,可见世上的人是不能同情的,尤其是这些不知感恩的贱畜,早早铲除了反而干净。”
夷波吓得肝儿颤,“母亲不会已经把她杀了吧?”
“留下她,让你两个厮混在一处吗?”
夷波只觉天旋地转,完了,皎然一死,他又得重新投胎,让她去哪里找他?
她悲伤欲绝的样子武后看在眼里,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她还没死,不过囚禁起来了而已。当初萧淑妃所出的两位公主,你还记不记得?”
夷波知道那两位公主,萧淑妃被废,公主也被囚禁,是李弘求情,才让那两位异母姐姐出得牢笼的,果然转了一圈,要和历史合上了。
“义阳公主今仍在,宣城公主,上年已经病故了。”武后掖着广袖道:“你不是想让她得一个公主封号,好安享余生吗?就让她顶替宣城公主吧,如此既可保全你耶耶圣誉,又可让她认祖归宗,岂不两全其美?”
夷波简直要哭了,这个女人真特么会算计,害怕得个残害皇女的名声,就让龙君去填窟窿。宣城和义阳两姐妹已经是大龄剩女了,皎然才十几岁的年纪,顶替上去,当别人都瞎吗?况且一顶是不是就要下降颍州刺史王勖?这不是乱套了吗!
她立刻反对:“儿不同意,皎然的年纪和宣城公主差得太多,将来总要见人的,母亲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不让她见人就好了。”
夷波窒了下,“嫁了驸马,别人也见不着吗?还是母亲不让她出降,打算囚禁她一辈子?”
义阳和宣城两位公主被关的时候已经够久了,三四十岁的老女,再留下去,朝野也会有微词的。况且现在冒出来的新势力也需要解决,可算是又一根肉中刺。如果两处并作一处,砍瓜切菜似的一道解决,实在是人间最美的事了。
“我倒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好,那两位公主多年没有见人,外人怎么知道她们的境况?我说谁是宣城公主,谁就是,料想没人敢质疑。弘儿,你只需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去管那些闲人。就像这次的事,若你放由执金吾处置,少生多少事端!还有你近来的言行,母亲看着,实在是心慌。你宫中那个合欢,该处置就处置了吧。快娶太子妃的人了,况且又是储君,弄出那些传闻来,于你的体尊不利。”
夷波脑子里一团乱麻,拱手道:“母亲的教诲,儿谨记在心。只是皎然……儿是想,她还太小,性情也单纯,将她放归山野,其实也没什么……”
武后却很生气的样子,“我与你说了这么多,竟一点用也没有。让她填宣城公主的缺,就这么定下了,你不必再说,要是这件事让你耶耶知道……”她顿了一下,蹙了蹙眉道:“只要圣人插手,好办也变得不好办了。况且他近来身体很不好,我料你也不愿意见他有闪失。”
夷波两眼茫茫,差点没气晕。心里哀叹着:这下子完了,不单自己要娶亲,连龙君都要嫁人了。好个阎君啊,杀人不见血,坑死人不偿命!
☆、第 80 章
她又气又郁闷,“那么母亲可否让我见见皎然?她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一定很害怕。”
武后哈了一声,“真不知哪里来这么粗野的性情,两个人竟还押她不住。你放心,她不会害怕,现在必定满心怒火。”一面说,一面鄙夷地撇嘴,“好坏还有几分武家的血脉,谁知是这副模样,留她活命,真不知是对还是错。”
夷波觉得心都要碎了,皎然不过是个壳,里面的芯子是龙君,他那么不可一世的脾气,没把这大明宫拆了,已经很给面子了。
当然她对皎然表示出来的过分关心,惹得武后十分不快,拂袖道:“从今而后,不许你再见她,要是让我知道,她可就活不成了。”
武后在内侍的簇拥下往立政殿去了,夷波站在台基上,因为李弘的身体太弱,受了点刺激就胸闷气短十分狼狈。
反正那些威胁的话对她并不管用,她四下打量,紫宸殿的殿中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她大步上前打探,“告诉我人被关在哪里,回头我自有赏赉。”
殿中监摇头不迭,“殿下纵有赏赉……”压着嗓子赔笑:“奴婢也得有命消受才好。殿下就听天后的劝吧,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值得殿下与天后起冲突。”
夷波瞪眼看着他,知道从这些人嘴里套不出话来,长出一口气道:“你只要指个大略的方向,我自己去找。”
殿中监还是摇头,“殿下何必白费力气,等到公主出降,殿下自然就能看见她了。”
夷波很生气,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殿中监应声而倒,她用力说了两句狠话:“等着,等我把你讨进东宫伺候,到时候再虐死你!”
她跑了出去,打算去找关押公主的地方,唐史上有记载,大概在永巷的深处。然而太子也不是可以任意畅通无阻的,永巷是用来关押女性罪犯的地方,没有诏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掖庭令迎出来,不苟言笑的老头,长了一张螃蟹似的脸,看见她闯进门,默默命宦者把戟架搬了出来,遥遥冲她打拱:“太子殿下请回吧,这里是禁地,殿下进来会沾染晦气的,臣无法向天后交代。”
夷波仗着自己是男人动作非常豪迈,抓过戟架上的一柄枪,呼呼一通挥舞,“本殿下要进去,看谁敢拦我!”
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弘,忽然之间性情大变,他手里的枪已经杀出一条通道来,掖庭令眼巴巴看着他走远,慌慌张张说:“别干站着了,快去呈报天后。”
就算武后来,也得花上一段时间,趁机进去探一探,要是人在,救出来就跑,再也不在宫里待着了。反正历史上的李弘没能继位,死了和跑了再死,也没多大分别。
永巷逼仄,即使是春光无限好的时节,里面依旧昏昏然,和外面是两个世界。她一间一间地找,大声喊皎然,可是叫了半天,根本得不到回应。难道是呼叫的姿势不对?她换了个思路,开始叫道九川,如果他在,必定会被气得诈尸,可惜了,只听见偶尔传来的饮泣声,没有龙君骂娘。
夷波灰心丧气,不是说在人间,有权有势就可以横着走吗,现在到底是不是拿错了本子,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这个缺德的阎君,不知生的儿子有没有排泄系统。还有上面的那些亲朋好友,一个个袖手旁观,是不是正嗑着瓜子哈哈大笑呢?”她一手撑腰向天直指,“龙君看错你们了,等回去,我一定让他和你们绝交!”
她刚骂完,天色渐渐变了,乌云层层叠叠,隐约看见雷公和电母拨开云层,用千里传音给她鼓劲:“加、加、加……油、油、油……我们永远与你们同在。虽然我们得到通知不许给你们任何提示,但是放心,我们会在精神上无限支持你们的。还有,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胡大则的锅已经裂开一道口子了,看来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你们不想永远迷失在人界,就赶快找到壶盖,赶快归位。”
夷波仰着伤痕累累的下巴吐槽:“你们以为我不想吗?看看我,那么美丽的小鲛,已经变成了糙汉子,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们知道吗?我要吃这里奇怪的饭菜,还要说那种拗口的文质彬彬的话,我简直度日如年好吗!帝君到底是怎么想的,执意不给提示,耽误时间会毁了六合八荒的,那不是他的管辖区吗?”
电母说:“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一见面就说他脸大!”
卧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难道腹诽也算吗?那她夸他毛孔隐形,这个他就没听到吗?
“总之少抱怨多干活,看在《龙鲛传》的份上我给你友情参谋一下。”电母举着铙钹说:“你开动脑经想想,九黎壶是什么?它是可以洗清妖气的上古神器,壶盖作为首脑,必定善良又可爱。下注武后的到底是怎么想的?心机那么深沉,当底座都不够格……”
她话没说完就被雷公捂住了嘴,“你是不是想到膳房洗十万年的碗?还不闭嘴!”然后探身说:“小鲛,替我问你干爹好,告诉他南海一切无恙,请他放心。还有你的北溟,有九大长老为你主持,荒地上两个时辰前种下了庄稼,长老们已经在商量该买牛还是买羊了,他们比较想知道,你是喜欢喝牛奶还是喜欢喝羊奶……”
夷波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已经不见了,奇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突然想起来,追着问:“那我干爹到底在哪里,你们能不能告诉我?”
时空一交错,他们已经离开了,她气鼓鼓站着,忽然听见有个微弱的声音呼唤着:“是谁在外面?是不是弘?”
夷波精神一振,忙追过去看,暗室只开很小的一闪窗,碗口大的亮光里透出一张脸,急切地叫着:“弘……弘儿,我是你阿姊!”
夷波和李弘的记忆完全没有半点相交的地方,当然不认识这位自称阿姊的人,但她知道那就是义阳公主。真是可怜,明明是金枝玉叶,却骨瘦如柴。几十年的囚禁让她比同龄人苍老得多,那张脸简直就像个老妪。所以宣城公主等不及改封高安公主,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义阳公主能活下来,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
一只枯枝一样的手伸出来,“弘……弘……”
夷波忙抓住她,“阿姊,我会救你出来的。”
龙君应当是不在这里,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位公主放出来。人就是这样,如果不抱希望,可以苟活,但既然看到希望,最后又落空,这种打击会致命的。
她去开门,无奈门上落了锁,便把枪头插进锁扣,使劲撬动,可是废了半天力气都没有成功。刚想起来应该勒令掖庭令开门,转身看见武后带着一大帮人盛怒而来,她噤住了,往后退了两步。
武后气得咬牙,拿他没办法,只有对义阳公主撒气:“是这贱婢蛊惑你?”
她背靠着牢门摇头:“母亲要处置阿姊,就从儿的尸首上踏过去。”
武后被这副无赖腔惊呆了,“太子,我先前和你说的话,居然没有半点作用?”
“因为儿是有血有肉的人。义阳公主被关押得太久了,她母亲不恭,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毕竟是皇女,母亲关了她二十多年,气也出够了,今天就放了她吧!
或许是因为她的谏言,但更多是因为武后已经想开了,倒也没有费什么周折,义阳公主就被释放了。重见天日的公主已经没有了心高气傲的皇家风度,跪在武后面前痛哭流涕:“多谢天后开恩、多谢天后开恩……”
武后调开了视线,漠然道:“太子弘行为孟浪,着即回东宫思过读书,未得特许,不得踏出丽正殿半步。去吧!”
于是夷波垂头丧气地被押回了东宫,因为自己出不去了,只能命人打探龙君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