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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哑声道:“这块玉佩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么?”
南渊终于明白了过来,但是事到如今,面对宁遇的问题,她却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南渊抬眸看向清时,却见清时满眼无奈,摇头似是不愿南渊回应。
然而南渊垂眸看着宁遇手中那块玉佩,终于仍是蹙紧眉头道:“不错,当初那群鲛人族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与清时将他们葬在了雪峰之上,只留下了这枚玉佩。”
宁遇将玉佩搁在掌中,却埋着头不见神情,只听得她沉闷的应答,还有浅淡的话声,她道:“这块玉佩,能给我么?”
南渊没有拒绝,宁遇似乎是笑了,声音里却听不见笑意,她低声道:“谢谢。”
绯红的玉佩落在她苍白略显枯瘦的掌中,她捧着那枚玉佩起身,树影间落下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睫上,闪烁着晶莹的色泽,她垂下眼,用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回走去。
她的背影已经十分消瘦了,支着拐杖也像是随时会跌下,但她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毕竟没有跌倒。
南渊与清时静在原地,直到宁遇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她才终于回过身,向清时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清时不曾应答,他神情有些失落,他与南渊对视,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清时所指,自然是方才的事。
南渊原本已经猜到了宁遇与那玉佩主人的关系,她也原本可以不必将此事告知宁遇,但南渊在短暂的沉吟之后,仍是选择了告知真相。
为什么?
南渊这次没有回答清时的问题。
第四十六章
两个人仍是没能立即离开此地; 清时守在宁遇的房间外面,敲门想要进去; 屋内却又传来宁遇虚弱的声音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以吗?”
清时无法进入,只得停在原地,目中担忧的往南渊看去。
南渊轻轻摇头; 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低声道:“她需要一个人安静。”
清时亦知南渊所说是对的,只是仍徘徊在房门前不忍离去,直至屋内宁遇突然再次开口。
这次她的声音十分清晰; 伴着叹息与无法辨明的涩然,她道:“这玉佩; 原本是一对。”
南渊与清时同时盯向那紧闭的房门; 然而房中却不再传来宁遇的话音; 两人在房门前守了许久; 终于仍是作罢。
因为担忧宁遇的关系; 原本决定今日回到烛明殿的行程再度推迟; 两人在这院中继续留了下来; 只是谁也没有办法去推开宁遇那扇房门; 他们只是相顾无言的在院中的树下守着,等待着宁遇再一次推门而出。
然而宁遇始终未曾再走出房门; 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暮色降下来的时候,出门的几名蛇族青年回来了,几人似乎是从街上买了些东西回来; 其中一些是替大病初愈的宁遇买的,几名蛇族青年见到院中呆坐的清时与南渊后,先是怔了怔,随即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去敲宁遇的房门。
众人敲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应,南渊开口正欲解释,那几人已经面色微变,直接推开了房门。
几名青年没有立即走进屋子,他们站在房门之外,瞪着屋中的情形,面上顿时褪去了血色,只僵在原地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连迈动一步也难。
南渊与清时几乎是同时看出了不对,当即快步往那处房间而去,两人来到那几名蛇族青年的身旁往里看去,却是瞬时寒了全身。
屋子里面依旧是昨日南渊来时那般模样,干净而整洁,桌上还摆着几名蛇族青年晨时替宁遇端来的药碗,碗中的药黑沉沉的,却似乎是一点也未曾碰过,早已经失了热气。屋中宽敞而明亮,窗户向里侧开着,轻暖的目光自窗外透进屋里,洒在窗边的一束蓝色花朵上,也洒在窗边人姣好的容颜上。
宁遇就在那里,她坐在一张朴素的椅上,微垂着眼,像是倦极而睡,一手垂在身侧,一手落在胸前。夕阳的颜色将她苍白的面容映出了些许红晕,似海棠娇妍,似红梅清艳,她便这般睡着,微蹙着眉,像是被人扰了一席清梦却又不愿醒来。
古旧的小院安静无比,只听得叶声簌簌,将夕阳最后的暖意点滴抽离。几名蛇族青年守在屋外,不敢入内,清时便在他们身旁,不敢入内,唯有南渊迈着无知觉的步子来到宁遇身前,俯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手已冰凉,身前的人安安静静没有了声息。
屋外众人正看着南渊,目中满是探寻,还求着一线生机。南渊背对众人,不需回头便可感知那灼热的视线,然而她却不能回身,她背对着众人,紧抿着下唇,微微摇头。
也不知是哪一名蛇族青年先嘶声叫了出来,声音惊起了院中的飞鸟,接着又是数声呐喊和哭叫,几名蛇族青年很快扑到了宁遇的椅旁,却是谁都不敢触碰那人一下,隔着南渊的背影默默垂泪伤神,原本替宁遇买的那堆东西瞬时脱手,洒落了一地。
蛇族青年们本还在庆幸那奇花救回了宁遇的性命,本欲好生庆祝一番,谁曾想到他们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如今却猝然长逝。这世间的玩笑未免太过无趣,太过薄凉。
南渊将这些人的悲伤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也无力可为。她重又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视线所及之处,看见了宁遇手中所握的东西。
那是两枚绯红的玉佩,光华流转,如蕴沧海,玉佩上的纹路层叠繁复,最终拼成了一副完整的图案。两枚玉佩被一缕青丝所绕,编在了一起,仿佛不曾分离,仿佛将亘古,长伴。
南渊记得,宁遇最后一句对他们说过的话。
“这玉佩,原本是一对。”
一枚在寻泽的身上,岁月流转,迟迟未归。
一枚在宁遇的身上,沧海桑田心,千年相盼。
如今总算是,回到了她的身旁。
宁遇曾说,她心中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眼,才能放心死去。昔年的山洞牢狱,后来的伤病折磨,她始终撑着一口气,她始终还盼着,但这般等待与盼望,终究没有等来她心中的那个人。
南渊心下叹惋,回过身,却见到了自始至终站在房门处,未曾挪动过一步的清时。
清时的身后是满院的花叶与碧树,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将外面与屋中隔绝成了色彩鲜明的两个世界,他的双瞳极黑,幽幽地看着南渊,竟然南渊有了瞬时的失神。
南渊知道五百多年前在那山洞牢狱当中,清时与宁遇之间的交情不浅,也知道宁遇出事,清时心中定难受已极,但在这种时候,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难以说出口来。
最后是清时错开了眼,进屋上前,与南渊错身而过,最后动作温柔的抱起宁遇,将她抱回了床上。
。
宁遇死了。
数千年的混乱岁月,牢狱中的孤苦折磨没能够消磨她,伤后的躯体承受病痛也没能够击垮她,最后她紧握着两块玉佩,死在了窗下的阳光里。
几名蛇族青年情绪低落,听南渊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他们,方知所有生死,尽归情字。
最后他们守了她许久,将她葬在了镇外的山中,那两枚玉佩跟随着她,没入了深土之下。
安葬宁遇的那天,阳光出奇的和煦,没有感觉到蛇族青年们心中的低霾,众人在坟前守了许久,听着蝉鸣声将叶落的声音盖过,看着新翻的泥土覆了青草地里的野花,最后清时独自站起身,默然穿过树荫与绿叶,朝着另一方走去。
几名青年还守在墓前,低垂着眼沉浸在痛失恩师的心绪中,没有人注意到清时的异样,唯有南渊无法忽视,她自坟冢上收回视线,转而随着清时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清时没有离开太远,这处山林的外面是一面湖泊,水色碧蓝,湖水将天地连成一片,湖中浮动着荷花与绿叶,景致极美,却无人欣赏。
清时就坐在湖畔一处石上,他低垂着头,却没有在看花,也没有在看湖。
南渊脚步轻浅的走了过去,在清时的身侧坐下。
清时分明知道南渊的到来,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甚至刻意撑着手,往旁边挪了几分,将自己与南渊之间隔出了小小的距离。
南渊知道清时是生气了。从前两人一起,不管发生过什么,清时从不会生气,他永远跟在南渊的身旁,永远牵着她的衣角,眼里只有南渊,永远都只会有南渊。
眼前的情形,对南渊来说显得十分陌生。
她明白清时究竟为何生气,她与清时一样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湖水被微风吹皱起波澜,心中斟酌着究竟应当如何开口。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清时却先说了话,他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这句话不久之前清时也问过一次,只是南渊却没有回答。那是宁遇问起那块玉佩主人的时候,那时候南渊与清时皆已经猜到宁遇所等的人便是那玉佩的主人,清时摇头不愿南渊将真相说出,南渊却忽略了清时的意愿,开口将那玉佩主人的生死告知了宁遇。
也是因为南渊告知了宁遇,才会有后来的事情。
或者说,若南渊没有将事实说出来,宁遇或许就不会死。
清时是在为这个生气。
南渊心中明白,心知这个问题自己必须给出回应。她在心中暗叹一声,望着满面波光的湖水,终于道:“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事实更重要。”
“如果是我。”南渊说到此处,转脸往清时看来,她神情严肃之极,认真道:“欺瞒会让我难以忍受,比真相更难以忍受。”
清时听得这话,似是怔了怔,与回头与南渊对视,旋即明白了南渊所指,或许是宁遇,或许是自己。
但他随即再度垂下眼来,一字一句轻声道:“可我比你了解她,也比你更像她,我知道与喜欢的人生死相别,我绝无法再活下去。”
这话很轻,却随着此刻湖面的清风与暖阳,嵌进了南渊的心底。
第四十七章
这句话清时是为宁遇而说的; 却是对南渊而说的。
南渊还记得清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她知道清时这句话当中所有的含义; 远比他开口所说的还要深沉。
所以南渊没能够将这话继续下去。
清时并不知道南渊已经明白了自己话中的含义; 眼见南渊不再开口,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站起身来; 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掉头往回走去。
南渊想要追去,起身之后却是没能够迈动脚步,她追去之后该说些什么; 该如何去说,又或者她对于清时的这般感情; 究竟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难道就当真这般放任不管; 顺其自然?
她做不到。
但她却又无法做出回应。
就在南渊静在原地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 清时已经离开了。
当天发生了许多事情; 南渊回到坟冢处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 几名狐族青年掩着哭红的眼与南渊一道回去了院落。失去了宁遇; 他们四人依然还是会在那处继续生活下去; 而曾经有宁遇所居住的那间屋子,大概会永远的空寂下去。
南渊又在那处住了两天; 清时始终没有主动与南渊说话,南渊一直没有寻到开口的机会能与清时和解,本欲等将此间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然而等到将宁遇的所有事情料理完后,南渊再去敲清时的房门,才发觉对方已经离开了。
在清时住过的那处空屋前站了片刻,南渊轻叹一声,没有去追清时,也没有做任何事情。
她当然知道清时去了哪里,从前他们四处逃亡四海为家,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非见不可的人,然而如今他们两人都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们了。他们到了一些地方,认识了一些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责任,有了另一重的身份。比如听木山之于她,比如烛明殿之于清时。所以不必去想,南渊便知道清时一定是回到了烛明殿。
但她却不能立即去寻那人,因为在那之前,她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需要弄清楚一些东西。
她在院中静坐了许久,后来又去了镇上走了片刻,最后她又到了山镇之外,到了那处新立的坟冢之前。
坟冢里埋葬着那位说话总是温柔低沉的前辈,埋着两枚为长发所结绳的玉佩,里面有着一段相望千年的故事。
南渊来的时候正提了一壶酒,林中静谧,她将酒倾落于坟前,看着墓碑上那属于宁遇的名字,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可称为生动的神情,她苦笑着喃喃道:“或许我是最没有资格来祭拜你的。”
“宁遇前辈。”南渊轻唤那人的名字,摇头又道,“可我自一开始就清楚,你才是将一切看得最明白的那个人,不是吗?”
“不论是喜乐与悲苦,你都已经先我们一步尝过了,我纵然是对你说出谎言,你也总能够猜到真相。”有的时候,欺瞒也并不是唯一的途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