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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练手。车辆损耗从表面上看不出来,里程表也可以做做手脚。所以,这两年来,林国栋先后借了十几次车,加之每次都会给刘柱一些好处,双方相安无事。然而,汽油的消耗却是无法掩盖的事实。几个月前,味精厂对车辆使用情况进行统计,林国栋用了一百多块钱的汽油,无法报账,刘柱只能自掏腰包先堵上这个窟窿。回头向林国栋之母讨要时,她却不认账,非要他拿出是林国栋用了这些汽油的证据。
“我跟你说,这小子每次用车我都有记录。”刘柱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再说,除了他,那辆车两年都没用过。不是他用的油还能是谁?他想抵赖……”
“等等!”骆少华打断了他的话,双眼放出光来,“你刚才说,这辆车始终没用过—除了林国栋?”
“是啊。所以……哎,你这是?”
骆少华已经翻身跃上后车厢,四肢着地,仔细地查看着车厢内部。
倘若刘柱所言属实,那么这辆两年没有用过的车上应该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如果骆少华的猜想成立的话。
然而,他把整个车厢都检查了一遍,连最细微的缝隙都没有放过,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或者毛发之类的东西。
骆少华跳下车,径直向刘柱伸出手去:“钥匙。”
刘柱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车钥匙递给他。
车门一打开,骆少华就坐上副驾驶座,前后查看起来。
根据警方对犯罪过程的还原,凶手在将被害人骗上车后,会趁其不备用钝器击打头部,致其丧失反抗能力后再带往某地强奸杀害。如果被害人头部形成了开放性创口,那么车内也许会留下血迹。
一番查看后,在右侧挡风玻璃附近、地面、车门、座椅及头枕上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骆少华倒没觉得奇怪。凶手是一个细心且谨慎的人,作案后肯定会对驾驶室内进行检查,甚至是清洗。但是,真的会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来吗?
他起身挪到驾驶座上,转过头,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渐渐地,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一个长发、面目不清的女人抓着提包,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骆少华举起右手,虚握成拳,在女人的头部挥动了一下。
看不见的锤子划破空气。那个模糊的影子却动起来。长发仿佛融入水中的墨迹一般飞舞开来,许多墨点四溅,落在挡风玻璃、车门及座椅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骆少华把视线投向前挡风玻璃附近。一个墨点黏附在右侧遮阳板上方。这黏稠的液体滴下来,落在遮阳板背面。随即,一只无形的手擦去了遮阳板上方的墨点……骆少华看着那块遮阳板,慢慢地伸出手去,把它翻了下来。
在遮阳板右下方,一个黑褐色的小圆点清晰可见。
骆少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把遮阳板拆下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车窗外,刘柱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的疑惑更甚。
“我说警察同志,你把这个拆走了,我怎么交代啊?”
“你先找一个换上,去买一个也行,回头找我报销。”骆少华指指自己的胸口,“我用过之后就还你。”
“林国栋他……”刘柱惶恐起来,“我不管啊,这小子无论犯了什么事儿,油钱都得给我—唉!”
他忽然大叫起来,手指着小区入口的方向:“说来就来了!”
骆少华扭头望去,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提着一只棕色皮包走了过来。
刘柱跑过去,一把揪住男子的手臂,表情激动地吼起来。
男子似乎对刘柱的突然出现感到非常意外。他甩动着手臂,试图挣脱刘柱的纠缠,同时,把目光投向那辆白色皮卡车。
骆少华和男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男子的脸忽然就变得惨白,整个人似乎颤抖了一下。他不再挣扎,转身对刘柱低声说道:“刘叔,你别嚷,跟我上楼拿钱吧。”
刘柱自然是满口答应,抢在男子前面走进楼道里。男子安静地尾随其后,迈进楼门的瞬间,他又向骆少华望去。
那双眼睛里,满是怨毒和恐惧。
随即,他就消失在门后。
骆少华却颤抖起来,甚至感到自己的牙齿在嘚嘚作响。他跳下车,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的视线扫过小区门口的一家小卖店,看到那个“公共电话”的招牌之后,骆少华才回过神来。
他快步向小卖店跑去,登上几节水泥台阶,操起话筒,按动铁东分局的电话号码。然而,还剩一个数字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下来。
骆少华转身看看22栋4单元501室的窗口,放下了话筒。
林国栋,男,1961年出生,未婚,大学文化,系本市103中学的英语教师。家住铁东区绿竹苑小区22栋4单元501室,父母都是绿竹味精厂的职工。其父于四年前病逝。林国栋从1990年年底开始担任许明良的家庭教师,主要帮他辅导英语课程。无不良记录及前科劣迹。
刘柱向骆少华提供了一份林国栋的用车记录。自1990年7月始,林国栋共借走车辆17次,每次都是那台东风牌白色皮卡车,用车时间为一到两天不等。在这份用车记录里,骆少华提取出了几个日期:1990年11月7日;1991年3月13日;1991年6月22日;1991年8月5日。
而系列强奸杀人案的案发时间分别为1990年11月9日、1991年3月14日、6月23日和8月7日。
也就是说,每一起案发的前一天或者两天,林国栋都会开着这辆白色皮卡车在城市里游荡。
骆少华把这份用车记录锁在抽屉里,起身向法医室走去。
法医老郑正在摆弄一台新仪器。看样子他对这玩意儿的兴趣很大,骆少华走进来他都没发现。
“老郑,那份化验报告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在桌子上。”老郑指指自己的办公桌,低头继续工作,“少华,要不要看看这个?”
骆少华没心思陪他聊,随口敷衍一句就拿起化验报告,直接看结论。
在遮阳板上提取到的血迹,血型为B型。
“什么案子啊?”老郑已经把仪器安装完毕,“你搞得神神秘秘的。”
“故意伤害。”骆少华把化验报告揣进衣袋里,勉强笑笑,“亲戚的事儿。”
“哦,现在只能验血型,以后咱们可就牛×了。”老郑也不追问,指指身后的仪器,“可以验DNA,是谁留下的血迹咱都能搞清楚—要不要拿你这个案子试试?”
“嗯?”骆少华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老郑坐在DNA分析仪前,“让你们队里出个委托函。”
骆少华的脸色一变:“这么麻烦?那就算了。”
他向老郑道谢后,转身离开了法医室。
回到办公室,马健正在召集队员集合,看到骆少华进来,急忙招呼他:“少华,去领装备,准备出发。”
“什么情况?”骆少华看看身边匆匆跑动的同事们,“有案子?”
“贩毒。”马健拍拍他的肩膀,“三省联合行动,看咱们的了!”
“哦。”骆少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不去了,身体不太舒服。”
马健大为惊诧,低声说道:“这是公安部督办的案子,有机会立功的,你不去?”
“嗯,不去了。”骆少华拍拍马健的肩膀,“你们当心点儿。”
马健皱起眉头看了他几秒钟,最后说了句“去医院看看”,就匆匆跑了出去。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骆少华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拿出那份化验报告,又从头至尾细细研读了一遍。随即,他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
真相,仿佛一场即将开演的戏剧,其内容和细节就隐藏在厚厚的幕布后面。而那两扇幕布,正在骆少华的眼前徐徐拉开。
男主角的脸越来越清晰—林国栋的作案嫌疑在急剧上升。
他是和许明良有直接接触的人;外表斯文、谈吐优雅的中学教师,很容易让被害人失去警惕,并登上那辆车;案发之前,他都会驾驶那辆白色皮卡车;在皮卡车的副驾驶遮阳板上发现了滴落血……
更何况,“3。14”强奸杀人碎尸案的被害人李丽华就是B型血。
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也巧合得太离谱了吧?
他忘不了林国栋在楼门前的最后一瞥,那种张皇失措、且恨且惧的眼神。
骆少华看看手表,摁熄烟头,拎起背包。
只需再做一件事,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骆少华站在绿竹苑小区22栋4单元501室的门厅里,收好开锁工具后,环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林国栋正在学校上班,其母也在味精厂,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骆少华迅速探查了两间卧室和客厅,特别是南侧卧室,从物品摆放来看,应该是为林国栋所用。室内陈设简单,除了床和衣柜之外,就是一张书桌。书架上大多是英文书,还有几本小说。其中一本包着书皮的书引起了他的兴趣。打开来,是一本人体解剖学。
骆少华皱起眉头,转身看了看林国栋的单人床。随即,他挪开摆放整齐的卧具,仔细查看了床单,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地面上铺着尚新的水曲柳地板。骆少华趴在地上,脸贴着地面,从床头一直查看到门口,甚至连地板的缝隙都没有放过,依旧一无所获。
这不奇怪,如果林国栋是凶手,且在卧室里对那些女人性侵的话,她们多半还活着,即使有开放性创口,也未必会流太多的血。
分尸的现场,应该是另一个地方。
骆少华爬起来,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处于北侧,无窗木门,面积不超过五平方米。东侧墙壁上有一面镜子,下方是洗手盆和浴柜。骆少华打开柜子,里面都是些寻常的家居用品,例如卫生纸、洁厕剂之类。他拎起一袋洗衣粉,发现里面还剩余一半左右。他关好柜门,发现柜子下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伸手去拿,很快就摸到了一个铁质物体,拽出来一看,是一个工具箱。
扣锁结构很简单,骆少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螺丝刀、钳子、锤子、扳手等工具。稍显不寻常的是一把手锯。骆少华拎起手锯,上下端详着。锯齿锋利,有几处磨损严重,并有缺口,看上去使用得还算频繁,不过表面尚属光滑,似乎被清洗过。骆少华把手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除了铁锈味之外,没有特殊的味道。他想了想,把锤子也拎出来,连同手锯一起放在地面上。
卫生间北侧墙上是一扇窗户,装有百叶窗。下面是一只不锈钢浴缸,表面光亮如新,无水渍残留。
骆少华站在浴缸前,上下打量着。这是一个单人浴缸,一个人躺进去刚刚好。如果用来分尸,再合适不过。
他用手撑住浴缸的边沿,探身进去,试图在浴缸内发现些许痕迹,同样一无所获。浴缸附近的瓷砖墙壁也是被擦洗一新,半点儿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看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骆少华起身拉上百叶窗,又返回门口,关紧木门。卫生间内顿时一片漆黑,室内摆放的物品也只能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打开背包,取出口罩戴上,又从中拎出一个喷壶,开始在墙壁、浴缸、地面及那把手锯和锤子上均匀地喷洒起来。
鲁米诺溶液的气味升腾起来。喷洒完毕,室内的湿度大大增加。骆少华觉得有些憋闷,他放下喷壶,转身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隙透了透气。
呼吸稍稍顺畅后,他重新戴好口罩,关好卫生间的门,转身—瞬间,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刚才还是一片漆黑的室内,此刻已经遍布蓝紫色的荧光。在墙壁上、浴缸内、地面上,宛若一朵朵色彩诡异的花朵,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只是,这花朵并不是规则的片状,而是形态各异—喷溅状、滴落状、流柱状、擦蹭状、片泊状……
同时,这花朵也并没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骆少华闻到的,只是越来越浓重的甜腥。
他弯腰拎起那把手锯,在锯齿端,蓝紫色的荧光仿佛在嘲笑他一般,闪闪发亮。
骆少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倒退两步,倚靠在门上,大口喘息起来。
这就是真相。
眼前蓝紫色的荧光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丝不挂的男人体。他蹲在浴缸里,拎起一条女人的腿,把手锯按在膝关节上,来回拉动……
骆少华突然想笑。他妈的,太讽刺了。连环强奸杀人碎尸案,就这样破了。在不能对他人道明的场合下,在宛若做贼的情形中,用完全不符合法定程序的手段,就这样破了。
如果当时能多一点儿时间,多一点儿耐心,多搜集一些线索,多排查一些嫌疑对象……
许明良就不会绝望地倒在刑场上。
突然,客厅里传来扭动门锁的声音。
骆少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或者寻找地方躲避,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冲上他的脑门。
他就在门外!恶魔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