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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杜成进门,老妇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揪住杜成的衣袖。
“成子,成子……”老妇的声音既像哀恸,又像恳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嫂子,你千万节哀。”杜成扶着老妇坐下,“老马是去救人,他至死……也没忘了自己是个警察。”
“我以为他退休之后,就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了……”老妇又痛哭起来,“这老东西,逞什么能啊。”
老妇的哭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着。杜成坐在她身边,紧紧地握着那双皱纹横生的手,心中的悲苦无以复加。段洪庆低着头,靠坐在办公桌上,一言不发。骆少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纹丝不动,泪水不停地在他脸上流淌着。
良久,老妇的哭声渐止。她擦擦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老马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
“嫂子,你还是别去了。”段洪庆面露难色,“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不行。”老妇斩钉截铁地拒绝。随即,声音又哽咽起来,“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段洪庆看看杜成,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按下桌上的呼叫器,让秘书送老妇去殡仪馆。
老妇离开之后,办公室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段洪庆在办公桌后枯坐半晌,起身给杜成和骆少华各倒了一杯水。随后,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沙发对面,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成子,说说吧。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健为什么会在现场?”
“大家心里都清楚。”杜成哼了一声,向骆少华努努嘴,“他更清楚。”
段洪庆扫了骆少华一眼。后者终于有所动作,弯腰,低头,双手插在头发里,发出一声叹息。
“马健为什么知道我会去维景大厦?”杜成死死地盯着他,“你通风报信了?”
“他根本用不着我通风报信。”骆少华的脑袋抵在膝盖上,声音含混不清,“你在局里有你的人,他也有他的嫡系。”
骆少华抬起头:“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你为什么没去?”
骆少华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没去?”杜成站起来,牙关紧咬。段洪庆急忙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杜成在骆少华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话!”
话音未落,杜成挥起手,狠狠地打在骆少华的头上。
段洪庆上身前倾,似乎想出手阻止。然而,他立刻收敛了动作,默默地看着杜成。
骆少华的头被打得偏向一旁。他扭过头,刚刚面对杜成,脸上又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该死的是你!”杜成目眦欲裂,指向骆少华的手不断地颤抖着,“该被捅死的人是你!”
骆少华怔怔地回望着他,嘴角流淌出鲜血,脸上惨然一笑:“是啊,都是我的错……”
“当初你把证据交出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杜成摊开手掌,“老马已经死了。如果你继续隐瞒下去,他就死不瞑目!”
骆少华移开视线,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我操你妈!”杜成大怒,挥拳再打,“为什么?!”
段洪庆再也无法忍耐,拦腰抱住了杜成。
骆少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撕扯的两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像你说的,老马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他蒙受任何污点。”
“你他妈放屁!”杜成拼命挣扎着,“老马是为了救人!他至死都是个警察!你呢?你他妈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缩头乌龟王八蛋!”
骆少华愣住了。良久,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对段洪庆说道:“段局,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抓住林国栋。如果他拒捕,就击毙他。”
说罢,他又面向几欲冲自己扑来的杜成:“我犯下的错,我自己承担。”
随即,他就摇晃着走到门旁,拉开门出去了。
段洪庆推开仍在挣扎的杜成,叉着腰站在办公桌旁喘着粗气。少时,他操起电话,飞快地按动着号码。
“通知全局,把手头的工作都给我放下,集中全部警力抓捕林国栋。”
挂断电话后,他指指杜成:“你负责带队。”
段洪庆看着杜成灰白、肿胀的脸,咬咬牙:“我不管你还能活几天,你他妈就是撑,也得给我撑到林国栋归案的那一天!”
魏炯推开病房的门,却发现岳筱慧的病床上空无一人。他看看还剩余一半药液的输液瓶以及悬在半空的针头,转身去了护士站。
值班护士也不知道岳筱慧的去向。魏炯掏出手机,拨打岳筱慧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很久,她却一直不肯接听。
魏炯无奈地挂断电话,准备逐层去找她。刚迈出几步,他无意中瞥见了墙上的禁烟启事,想了想,径直向医院外走去。
院子不大,魏炯很快就在花坛边的长凳上发现了岳筱慧。她只穿着病号服,抱膝坐在长凳上吸烟。魏炯叫了她一声,快步跑过去。岳筱慧循声望来,随即就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
魏炯跑到她身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疯了!穿得这么少,会感冒的!”
岳筱慧甩开他的手,依旧目视前方,又点燃了一支烟。
魏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脱下羽绒服,披在她的身上。这一次,岳筱慧没有拒绝。只不过,她依旧不看他,目光散淡地盯着在门诊楼里进出的人群。
岳筱慧的长发绾成一个马尾,脖子上还敷着厚厚的纱布,在手臂上也能看出绷带缠绕的形状。魏炯上下打量着她,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良久,岳筱慧总算有了回应:“没事,皮外伤。”
她抬起过头,端详着魏炯,最后把目光投向额角的纱布。
“你呢?”
“我也没事。”魏炯笑笑,“缝了三针。”
岳筱慧也咧咧嘴,露出一个非哭非笑的表情。随即,她就低下头,把前额抵在膝盖上。
“我睡不着,用了加倍的镇静剂也没用。”岳筱慧的声音低沉又模糊,仿佛从深深的地底传上来一般,“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血,铺天盖地,像瀑布一样的血。”
魏炯在心底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揽住了岳筱慧的双肩。女孩颤抖了一下,本能地向后躲避。随即,她就顺从地把头靠在魏炯的怀里。几秒钟后,魏炯感到女孩彻底放松了身体,几乎是同时,呜呜的哭声从浓密的长发下传了出来。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女孩的抽噎声断断续续。魏炯很快就感到自己的胸口湿热一片。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岳筱慧,只能越来越紧地抱着她。
足足五分钟后,岳筱慧的哭声才渐渐停止。又过了一会儿,她从魏炯怀里抬起头来,轻轻地推开他。
“抱歉。”岳筱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情绪有所平稳。她用袖子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指指魏炯的胸口,“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没关系。”魏炯抬手在衣服上胡乱擦擦,“你好好养伤,别乱想。”
“我没法不想。”岳筱慧的眼眶又红了,声音再度哽咽,“我太自以为是了。否则,那个警察也不会为了救我……”
“他叫马健。”
“嗯。”岳筱慧用力点点头,“我会记住他的。警察,马健。”
魏炯默默地看着她:“筱慧。”
“嗯?”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还用说?”岳筱慧有些吃惊地扬起眉毛,“我想抓住林国栋。”
“我问的不是这个。”魏炯拿出手机,“你在发给我的视频里说,如果有机会,你会向我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岳筱慧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嘴角紧抿。
“你很清楚,这样做的风险极大,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魏炯看着她,慢慢地说道,“你体贴老纪,心疼杜成,痛恨林国栋—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你甘愿去冒生命危险。更何况,你还有心愿未了。”
魏炯犹豫了一下:“你还没找到杀死你妈妈的凶手。”
岳筱慧还是不说话,嘴唇却开始颤抖。
“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魏炯弯下腰,直视着岳筱慧的眼睛,“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良久,岳筱慧低声说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不是现在。”
说罢,她就站起身,脱掉羽绒服,递还给魏炯:“我得回去了。”
刚走出几步,女孩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魏炯,表情复杂。
“你知道吗?”岳筱慧笑笑,“你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魏炯也笑笑:“也许是吧。”
女孩歪歪头,若有所思。最后,她冲魏炯摆摆手,转身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魏炯拎着羽绒服,目送女孩消失在住院部门口。随即,他坐在长椅上,伸直双腿,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我变了吗?
是的。这几个月来,我见过最黑暗的罪恶,最强烈的情感,最凶残的罪犯,最勇敢的警察。
岳筱慧也变了,因为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也有。
第三十二章替身
到处都是他。
超市的门上,墙壁上,火车站的售票处,路灯杆上,银行门口,地铁站。
林国栋阴沉的目光扫视着这座城市。
杜成收回视线,把头靠在车窗上。正在开车的张震梁看看他,把杯架里的保温杯递过去。
“师父,先把药吃了。”张震梁重新面对前方,“睡会儿吧,从前天到现在,你基本没合眼。”
“没事。”杜成和水吞下药片,“你再快点儿。”
张震梁嗯了一声,脚下用力踩着油门。
绿竹苑小区22栋楼4单元501室。
张利民戴着头套和脚套,口罩拉在脖子上,正背靠着墙壁抽烟。看见杜成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来,他皱了皱眉头,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你这身体,在局里等我电话就好了。”张利民重新戴上手套,“有那么急吗?”
“有。”杜成绕过他,径直向501室内走去。通道踏板从入户门延伸至卫生间。杜成小心地踩着踏板,看见几个技术人员还在地面上忙活着。
“情况怎么样?”
“第四遍了。”张利民的声音疲惫,“有鲁米诺反应,但多数是灰尘,不太好辨认。”
他指指地面:“按你说的,每条瓷砖缝我都看了—你要找的血迹,是多久之前的?”
杜成看看他:“二十三年前。”
“你到底在查什么案子啊?老马不是前天出的事吗?”张利民瞪大了眼睛,“就算能找到,血迹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大,DNA能不能验出来也不好说啊。”
杜成的脸色阴沉。他拍了拍张利民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就回到客厅,环视室内。
纪乾坤心有不甘,其实,杜成也是。林国栋将为杀死马健承担刑事责任,固然是他罪有应得。然而,如果二十三年前的连环命案就此不明不白地结束,杜成同样觉得难以释怀。之前没有对林国栋采取强制措施,就是因为取得证据的可能性极其渺茫。现在虽然可以合法地对他家进行搜查,却依旧困难重重。
杜成的目光依次扫过沙发、五斗柜、餐桌和电视架。林国栋强奸、杀人的现场肯定在这里。其中作为分尸现场的卫生间里最有可能还存有物证。然而,现场勘查的结果不容乐观。那么,还能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呢?
房间里的大部分家具、物品都更换过,完全没有勘查价值。即使是那些使用至今的,经过多年擦洗,也几乎不可能还有证据留下来。
杜成眉头紧锁,踩上另一块踏板。陈旧的地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声音。杜成心里一动,向脚下看去。
棕黄色的水曲柳地板,表面陈旧,油漆斑驳,接缝处多已裂开。他又把视线投向卧室。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墙角处摆放的单人床。木床的样式老旧,床单和卧具相对新一些。杜成想了想,挥手招呼身后的张震梁:“把通道打到卧室里。”
通道踏板很快铺设完毕。杜成走到床边,打开手电筒,伏低身子查看着床底。床下地板的磨损程度要差一些,地板表面是厚厚的一层灰尘。杜成站起身来,示意同事们把床搬开。之后,他趴在床铺边缘,上半身探向地板,逐寸仔细查看着。
大团灰尘堆积在地板上,杜成屏住呼吸,挨个查看过去,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把灰尘吹跑。渐渐地,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也憋得通红。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把脸更近地贴向地板。
随即,杜成向身后伸出手:“镊子。”
张震梁急忙从勘查箱里抽出一把镊子递过去。杜成反手接过,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墙角的地板缝隙。
他把镊子伸向地板,小心地选取着角度,最终,从地板缝里夹出了一样东西。
杜成在床铺上慢慢起身,手中的镊子始终举在半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镊子尖上,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看上去,那只是一团灰尘。但是,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到其中夹杂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毛发。
魏炯绕过几个在走廊里蹒跚独行的老人,径直走向纪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