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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在一旁,悠悠道:“四哥大概不喜欢这首诗,也不知儿臣哪句没写好,四哥听了,脸色难看成这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胤禛身上!
康熙皱眉道:“老四,你觉得这首哪儿不妥,尽管直说。”
胤禛如鲠在喉,好半天,他用力压下嗓子里的一堆话,垂首道:“皇阿玛,儿臣并未觉得不妥,只是……只是听见八阿哥这首诗,叫儿臣想起很多过往,不由怀念起兄弟来。”
他一说出来,才感觉失言,十阿哥在一边尖酸地说:“咱哥几个都在这儿呢,想来四哥怀念的,不是咱们了。”
他那意思是说胤禛怀念废太子,胤禛心里却恨恨地想,废话!我怀念的当然不是你这个冒牌货!
康熙也颇为不满,本来他一贯看不上老八,情绪上偏向老四,今天这么一出,康熙对四阿哥也失望起来。
“哼,朕知道他偏着谁,不过是那些锁在家里的人!”
胤禛低着头,只一声不响。
那天的重阳宴匆匆结束,几个阿哥从康熙那儿退了下来,胤禛头也不回走在最前头,他那神色仿佛谁都不想搭理。
刚走了没两步,身后,八阿哥却快步上前,连声喊住他。
胤禛转过身来,冷冷看着他:“有事儿?”
八阿哥盯着他的眼睛:“四哥知道那首诗是谁写的,对不对?”
胤禛看着八阿哥,忽然,一笑:“不是你写的么?”
“四哥一听就听出来了,在场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诗不是我写的。”八阿哥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四哥,鲁迅这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胤禛看着八阿哥,他一声不出。
八阿哥把他抓得那么紧,像抓救命稻草,他脸上被紫禁城顶头的烈日晒着,汗珠都渗出来了,他颤声道:“四哥,你告诉我!他是谁!”
胤禛慢慢挣脱他的手,他淡淡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人。愚兄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他刚要转身,就听八阿哥在他身后大吼:“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胤禛砖头,望着他,八阿哥那张脸有点扭曲,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胤禛这么一句,把八阿哥给说愣了。
“再说一遍,我不知道,往后,你也别再做这种投石问路的无聊事了。”
胤禛说完,转身走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胤禛回到王府,心里非常难过。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回答八阿哥,他错过了一次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
但胤禛却又怀疑这机会,上次曹雪芹的闹剧,已经让他非常失望了,连一个清朝作者他都没法解释清楚,想想看,他又该如何向八阿哥解释陈奕迅和鲁迅呢?
完全没有根基的描述,只会让八阿哥愈发厌恶他,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恶作剧。
倒不如像如今这样,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
……可是这么做,又让胤禛深深的愧疚。
他依然记得八阿哥的那声呐喊,他求他帮他记住自己。
这是多么惨痛的请求!
可就连这样的请求,胤禛都无法帮八阿哥完成。
他每天呆在王府里,除了花很多时间和弘历在一起,几乎不做别的事情,就连弘时,胤禛的感情也淡下来了。
他始终记得,弘历被俞谨给兜在渔网里的惨状,那是弘时所为,如果不是弘时放走了俞谨,帮助他绑架了弟弟,他和八阿哥他们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胤禛也明白,自己是迁怒,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他想不到那么多,他不可能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什么。
但,胤禛仍旧很失望。
他自以为对这孩子关爱有加,就算后来弘历出生,他照看弘时的时间少了,可那孩子已经*岁了,难道一定要和婴儿的弟弟争夺父母之爱么?
更别提,后期弘时听信了俞谨的话,竟然不承认他这个父亲了。
胤禛态度的冷淡,弘时也觉察出来了,然而因为被洗脑,男孩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怕父亲,这害怕里面,甚至带着点说不明的憎恨。
父子俩的关系,再度回到冰点。
有时候胤禛也想挽回,他反复说服自己,再努把力,把父子关系给缓和过来。
但他做不到。
他一看见弘时,就想起自己如今这囚牢般的人生,都是因为这个孩子的任性导致……
弘时见了他,更是怕得如同小鼠,畏畏缩缩。
胤禛很绝望,现在他总算明白弘时的命运是如何铸成的了。
然而斯杰潘却很喜欢弘时,他没事就会去看弘时,陪着他做功课,和他一块儿念书,甚至斯杰潘还给弘时手工做了一把小提琴。
当胤禛发现弘时在拉小提琴时,大吃一惊!
“哪儿来的?!”
弘时以为父亲发怒,吓得慌忙把小提琴放在桌上。
“是斯杰潘给儿子做的。”他胆战心惊地说。
胤禛目光古怪地盯着弘时:“你能拉小提琴?”
弘时一愣,他点了点头:“能。”
“记不记得是从哪儿学会的?!”
“……儿子不记得了。”
胤禛默然良久,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于是对弘时而言,留下的唯一记忆,只剩了这把小提琴。
弘时除了功课,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在那把小提琴上,有时候路过后院,胤禛总能听见琴声,他从不阻碍,也明白那是弘时如今唯一的寄托,那是安德烈教他的,安德烈虽然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但那份感情不会消失。
……可是就这样盲目的练习,能有进步么?胤禛暗想,没有任何人指导,弘时就算一天练十个钟头,恐怕也变不成大师。
胤禛有点发愁,他很可惜弘时这份才华,但他自己没学过古典乐,教也没法教,更别提如今父子俩关系这么差。他问过斯杰潘,可是斯杰潘不会小提琴,他只会钢琴,据说弹得还很烂。
后来胤禛终于打听到,宫里一个传教士会拉小提琴,而且那个意大利人竟然和小提琴家塔蒂尼有密切关系。
胤禛暗想,要是能找他给弘时当老师,那就好了,比孩子这样盲人骑瞎马的练要好得多。
虽然他对这孩子已经没以前那么疼爱了,但毕竟弘时的小提琴是安德烈教的,每每想到这一点,胤禛就觉得自己该尽一份责任——万一过两年安德烈回来了呢?
麻烦的是,那个传教士是个八爷党。
胤禛实在不愿再去触碰八阿哥的人脉,虽然弘时缺了老师,甚为可惜,但他贸然去和一个偏向老八的传教士接近,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万没想到的是,胤禛收回了主意,八阿哥却主动找上门来。
那日天色已晚,八阿哥趁着暮色前来王府,高无庸那些人都有些惴惴,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八阿哥在他们心里,就是一等一的夜猫子。
胤禛也没想到八阿哥突然造访,俩人刚坐下,八阿哥就开门见山地说:“听说最近四哥在打探传教士卫嘉禄的事?”
胤禛心想你小子就是个六耳猕猴,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落你耳朵里。
但此刻他也不好否认,只淡淡说:“我是听说,卫嘉禄会拉那个西洋琴,我也是一时兴起……”
“怕不是一时兴起吧?”八阿哥微笑道,“四哥府里的弘时,我听说最近就在练那个西洋琴——四哥是想给他找个师傅?”
胤禛不出声,警惕地看着八阿哥。
不管怎样,亲王的儿子在家里拉西洋琴,这种事传出去,落在康熙耳朵里,总不可能会被称赞。
八阿哥仍旧微笑:“四哥也别这么看着我。既然四哥想给弘时找师傅,那我去和卫嘉禄说说,让他收了弘时,做个关门的弟子。”
胤禛扬了扬眉:“你这么好啊?”
八阿哥垂眼笑了笑:“四哥别这样,我又不是来使坏的——若四哥不放心,就叫弘时上我那儿去学,我把卫嘉禄叫家里来,这么一来,外人就不会有闲话了。”
胤禛暗想,这还没到雍正年呢,你就想把我儿子拨弄到你那边去了?
见他神色不定,八阿哥索性说:“我也直说了吧。帮四哥这个忙,我是有要求的。”
胤禛点点头:“你想知道那些奇怪的词儿,还有那些陌生的人名是什么意思。可我已经告诉过你,即便我实话实说,你也不会相信我。”
八阿哥说:“关于这一点,我想过了,四哥说的话,确实不合常理,但为今之计,我只能来请教四哥,因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我说的。所以四哥尽管直言相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就是了!”
八阿哥说得竟如此诚挚,胤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吧,你想问什么?”
“陈奕迅是谁?”
胤禛心想,这家伙恐怕是憋坏了!
“是个唱歌的。”胤禛淡淡地说,“非常出名。”
八阿哥仍旧瞪着他!
“干嘛?”胤禛问。
“这就完了?!”
“不完了还能怎么着?”胤禛悻悻道,“难道还叫我唱个陈奕迅的歌给你听不成?”
“四哥会唱么?会的是吧!那唱一个给我听!”
胤禛瞪着他!
大庭广众之下,雍亲王府的厅堂里,前后院都是奴才,人来人往的你叫我唱陈奕迅给你听?!老八你是有病吧!
憋了半天,胤禛说:“我不唱!”
“为什么不肯唱?”八阿哥死追着不放,“就唱一句!唱一句!”
“不唱!”胤禛火了,“像什么话!这是唱歌的地方么!”
“那你哼一句!”八阿哥也急了,“就哼一句都不行么!我一听就能想起来!”
胤禛更火,他一摔袖子站起身:“高无庸!送客!”
连客套话都顾不得了。
八阿哥急得满脑门都是汗!他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四哥你就唱一句给我听听!你就唱一句!你是叫我给你跪下么!”
这一句话,把胤禛和高无庸都震住了!
胤禛看着八阿哥,他心想,想起陈奕迅对老八而言就这么重要么?他是陈奕迅的歌迷不成?
大概不是的。
他只是纠结于自己的“想不起来”,他死死卡在这个点上,绕不过去,没日没夜的在思维上撞墙,他太想知道自己遗忘的东西,这对八阿哥来说太重要了,所以哪怕唯一的知情人是胤禛,他也只能放下宿怨来哀求他。
胤禛没辙,他看看高无庸,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说完,又喊住他:“让所有人都退下,到院子外头去,别站这儿!”
高无庸答应,心想王爷这是要开台唱戏啊?还怕我们听见?
等人都走了,胤禛这才坐下来,他捧着脑袋想了半天,闷闷地问:“你想听什么?”
八阿哥呆呆看着他:“听什么?”
胤禛叹了口气,八阿哥连陈奕迅是谁都不记得了,当然是更不会记得他那些歌的名字。
“好吧,我随便唱一个,你听过没听过,那我就不管了。”
胤禛想了半天,他张了张口,忽然发觉自己怎么都唱不出来。
好像嗓子卡住了,声带突然消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堵在喉咙中间!
“唱啊?”八阿哥急迫地看着他。
胤禛努力了半天,他颓然垂下头:“唱不出来。”
“为什么!”
原因,胤禛自己清楚,是心理上的,他不愿意唱,他怕一开口,勾起了无穷的往事,自己整个人都会随之崩溃。
那一首首耳熟能详的歌曲,萦绕在他耳畔,堵塞在他胸口,可是就仿佛有一道铁门,牢牢的关闭着,不让它们涌出来。
……连一个音符都不行。
八阿哥见他这样子,顿时失望之极。
他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于是站起身来,颤声道:“四哥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刚想转身,却听见胤禛哑声说:“……不是不愿意,是真的……不行。”
八阿哥吃惊地看着胤禛,看着他弯下腰去,抱着头,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什么缘故,八阿哥忽然心底泛起一阵怜悯。
他长叹了口气:“四哥实在唱不了,我也……也就不勉强了。”
“要不,你问点儿别的吧。”胤禛抬起脸来,他勉强笑了笑,“或许别的,我能帮到你。”
听他这么一说,八阿哥坐回到椅子里,他沉吟片刻,忽然脸上浮现羞涩:“有个事,我是想问四哥,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可能会被四哥笑话。”
“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