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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杰潘的脸还肿着,右边眼圈乌青,像个熊猫,那是被十阿哥给一拳打出来的——十阿哥为了保护九阿哥他们,这十年坚持不懈加强锻炼,除了摔跤又学会了拳击,可想而知这一拳威力多大。
斯杰潘没笑,他冷冷站在离九阿哥很远的地方,只是看着他,不说一句客气话。
甚至都没有奴仆上来奉茶。
九阿哥叹了口气:“你这地儿真是天津名产——狗不理。客人来了,还带着皇上的手谕,居然连碗茶都没得喝。”
斯杰潘盯着他,突然问:“皇上让你给我送什么来了?”
九阿哥打开食盒,拿出那个大瓷碗,他笑嘻嘻道:“我做的罗宋汤,来,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斯杰潘怪怪盯着他:“汤里有毒?”
九阿哥差点喷了!
“你有脑子没脑子啊!哪有问人家汤里有没有毒的?!”
“若是无毒,皇上为何叫九爷给我送汤来呢?”斯杰潘平着一张脸,脸上表情收敛得干干净净,“难道不是来结果罪臣的性命么?”
九阿哥皱起眉头:“斯杰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知道你恨我,你也一直提防着我,可是我四哥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他有不管你、把你往火坑里推的时候么?”
他这么一说,斯杰潘的脸色才惭愧起来,他低下头,哑声说:“是下官错了。”
九阿哥这才稍稍缓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你在这儿,吃不到罗宋汤,也没人会给你做这个,所以我特意做了一碗给你送来。”
他见斯杰潘还不动,干脆拿了食盒里的一枚银汤勺,自己舀起一勺,喝了下去。
擦擦嘴,九阿哥看看他:“现在你放心了吧?”
斯杰潘慢慢走到桌前,低头看着碗里的罗宋汤,他终于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碗热汤给你喝,就这。”九阿哥指了指碗,“而且现在可能都不太热了。”
斯杰潘抬起头,目光牢牢盯着九阿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是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九阿哥不由苦笑。
“我没什么不得了的目的。我只是想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缓和关系?”斯杰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九阿哥咧了咧嘴:“斯杰潘,咱们不要再相互为敌了,好么?即便你想不起来过去的事……”
斯杰潘突然打断他,“想不起来过去的人是你,九爷,你是不是忘记你对我做过什么,对我的猫做过什么?”
九阿哥尴尬起来,他想说那怎么是你的猫呢?普/京是我把它养大的。
“……你把普/京活剥了皮,把它放在这么大的一个檀木匣子里,叫人当做重礼送到雍王府上来,让雍亲王毫无防备把盒子当众打开,弄了满手满脸的猫血。”
九阿哥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些细节,胤禛没有和他说过,胤禛当然不会跟他讲这么细,他只很粗略地一笔带过,九阿哥自己也没有细想……他甚至都不知道普/京猫是被剥了皮。
斯杰潘凑过来,眼睛盯着九阿哥的眼睛,那种灼灼的目光仿佛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你把我捆起来,关在你家地牢里吊起来打了一天一夜,你叫人拿烙铁烫我,你还拔掉了我的三个指甲——”
斯杰潘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将手背伸到九阿哥面前。
这是九阿哥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见了斯杰潘手上的伤痕,他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都没有指甲,失去的部分早已经结疤,纵横扭曲的疤痕盘踞在本该生长着光滑指甲的地方,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是看得见的。”斯杰潘死死盯着他,“还有下官身上的疤,前胸后背腿上全都是——九爷,需要下官把衣服脱下来给你见识见识吗?还是你真的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九阿哥觉得呼吸不畅,有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像骨骼在被迫挤压时,发出的不祥摩擦声。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倒,但九阿哥竭力撑住,像是费了极大的气力,才挤出一丝声音:“是我错了,斯杰潘,我当初……”
“一声错了就足够了么?”斯杰潘冷笑一声,他放下手臂,“我的记性虽不好,但总比九爷您略强那么一点。就算我不在乎这些,死掉的那只猫,它一定会在乎。我比它稍稍好运,那也是因为有皇上护着,不然下场同样堪忧。现如今,您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转了性子,端着热汤跑过来和我说‘咱们和好吧,捐弃前嫌’——谁愿意和你捐弃前嫌?!”
这一声,像把刀一样狠狠插在九阿哥的胸口!
良久,他站起身,摇晃了一下身子,嘶哑着说:“……对不起。”
然后,九阿哥低下头,一声不响离开了。
那天回到家里,九阿哥长久地独坐在书房的黑影里,一动不动。
他默默回想着斯杰潘刚才说的那番话,胸腔里像是有把最尖利的刀,缓缓一点点的剜着,汩汩流出滚烫的血。
他还记得金发男人的那种表情,他看得见,斯杰潘的蓝眼睛里,那种因为绝望和愤怒而闪烁的光芒,像溅到热油就凶猛燃烧起来的火焰,他当然是恨他的,没有人在遭遇过这样的虐待之后,还能对加害者不计前嫌。
他现在,一点都不奇怪斯杰潘变成了如今这样,当年斯杰潘是在重重绝望中抓住了仇恨这根唯一的绳索,依靠着它,他才从黑暗的地狱里一点点爬了出来。
如今自己回来了,就稀里糊涂跑到他面前请他原谅,让他放下那根绳索……人家怎么肯!
九阿哥正茫茫然地想着,这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房间来,一直走到他身边,他抬头一看,是弘晸。
男孩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阿玛……”
九阿哥努力一笑,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弘晸,到现在,阿玛才知道自己这十年,究竟酿下多少错误。”
第四百一十二章
那之后,朝堂之上再度安静了下来,九阿哥不再有事没事就凑上前去和斯杰潘说话。斯杰潘在家休息了几天,脸上的伤好了之后,重新回到官僚们的队伍里,他见到九阿哥,依然是以前的表情,就是说,哼哼冷笑。
而九阿哥,只是低头不语。
胤禛看他这样子,问他是不是打算放弃了。
“放弃……倒也没有。”他有些茫然地说,“只是现在这样子,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前走。”
不光是九阿哥,其余人也都陷入到某种僵局里:胤祥不肯走,更不肯把嘉卉带出去,斯杰潘也不肯走,这样子,胤禛他们也不方便一走了之。
再加上,胤禛舍不得弘历,不放心弘时,八阿哥也不知该怎么安排八福晋,十阿哥又不清楚要不要把早已嫁人的长女给带出大清,尤其当他得知长女婚姻不幸,成日以泪洗面……于是大家都陷入到茫然无措里。
十阿哥叹道,现如今,他们的牵绊倒比十年前更多了。
“人到中年,哪能不有些牵绊呢?”八阿哥说,“但是容我提醒你们一声,如今已经是雍正三年了。”
其实每个人都在琢磨这件事,时间不早了,死亡(或者关禁闭)的大幕眼看就要拉开了,安德烈曾经警告过九阿哥,在大清逗留的时间决不能超过历史上他们的死期,否则,谁也不能肯定将会发生什么事。
“该消失的,必须消失,离开也好死亡也好——如果大规律被违反了,导致的后果可能是我们都无法承担的。”
因此无论如何,他们得趁早做打算,不能再无休无止的耽搁下去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胤禛首先发觉,他很快告诉了其余人,那就是,历史又可以出现细微的改变了。
之前他曾经告诉过他们,无论他怎么努力,历史都会按照原有的进程走。九阿哥告诉胤禛,安德烈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都怀疑,是俞谨在那边把清朝这一块儿再度锁死。
“俞谨不是死了么?”十阿哥吃了一惊。
“按理说应该是死了,但毕竟我们都不确定这一点。”八阿哥说,“再说,或许他也有了继任者?”
胤禛认为,很可能是因为九阿哥他们的到来,也包括八阿哥他们的被唤醒,这个空间不再是铁板一块,不能动的了。
“所以咱们真得赶紧了。”十阿哥说,“一旦有所松动,说明俞谨那边再度过来的可能性也变大了呀!”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过去了能干嘛,年纪都一把了,再去找工作?英文都忘得差不多了。”
十阿哥说:“四哥你怎么担心这个?才四十几岁的人,这就想退休么?一般企业里你这样的才是中坚力量啊。再说了,九哥的公司怎么都有你跟我八哥的位置。你不会失业的——皇上都失业了,咱这些,可怎么得了?”
胤禛就笑起来,他问:“老九,你开着公司呢?”
九阿哥从恍惚走神中拉回来,他勉强一笑:“别听他吹,不是我独立经营的,是安德烈的研究所附属的公司,研究开发专利,说白了就是个筹钱的机构,近两年发展得倒是不错,尤其化妆品和营养剂这一块,已经颇具规模了。毕竟做研究需要太多的钱。不过四哥八哥进去应该都没问题,连老十三我都想好了。你们放心,这些方面我早就安排妥当,公司正缺人才呢,你们回去正好能顶用。”
十阿哥大叹了一声:“九哥还费心费力给斯杰潘那老小子开辟什么实验室,准备让他回去继续当科学家呢——谁曾想,他在大清当官儿当上瘾了。妈的,真是个白眼儿狼!大号白眼儿狼!”
然而九阿哥万没想到,他这边算是暂时放弃了斯杰潘,可是斯杰潘,却并没有放弃他。
那天散朝,官员们三三两两从宫里出来,已经是中午,再加上好些官员要谈事情,所以宫门口显得拥挤,官轿什么的也都一顶挨着一顶等在那儿。九阿哥从人群出来,吴十七他们早就等候在旁,那天十阿哥没来,九阿哥和八阿哥他们别过,上了轿子,刚刚才走了十几步,忽然听见前面有人高声叫:“轿子停住!”
有人拦轿子,九阿哥诧异,他从轿子里探出身来,却发现拦住轿子的是个脸孔陌生的年轻小吏,他再仔细看看,心里有点明白了,这小吏他见过,是斯杰潘的手下。
吴十七走过去,很不悦道:“你知道这是谁的轿子么!你怎么敢拦?!”
那小吏不卑不亢道:“九爷的轿子,下官自然是认得的——可是吴管家,您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他声音很大,旁边那些官僚都还没走,目光就被聚集过来了。
吴十七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他这才看见,刚才轿子走过去的地方,沙土地上,有点点滴滴赭色的液体。
吴十七皱眉,他走过去,弯下腰仔细看那液体,这才发现,是轿子底下流淌出来的。
九阿哥这时也从轿子里下来,八阿哥走过来:“老九,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九阿哥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
他忽然愣住,因为吴十七弯下腰,摸了一把那沙土上的液体。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他手上是鲜血!
几个轿夫吓得都叫起来,官员们听见惨叫,也都纷纷走过来,有的就问:“九爷,出什么事了?”
九阿哥更糊涂,他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轿子底下流出来的……”
那小吏冷笑一声:“九爷,您再看看您的官袍下摆。”
好几个官员叫出了声!
九阿哥低头一瞧,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官袍下摆,沾了大片的鲜血!
八阿哥慌了神,赶紧上前抓住九阿哥:“你受伤了?”
九阿哥赶紧摇头:“我没有!八哥,这肯定是哪儿蹭的……”
他的目光转向轿子,九阿哥这才发现,他的轿子底部,呈现诡异的紫红色!
那是鲜血!
在场人一个个吓得唇青面白,议论纷纷!
这时,斯杰潘却慢悠悠从群臣里面走出来,他冷笑道:“九爷,您这顶轿子……小产了?”
这种玩笑在这种时候,听上去不光不好笑,反而显得诡森森让人透不过气!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此事我不知情。”他说完,走回到轿子前,掀开轿帘,直至此刻,九阿哥方才闻到一股冲天的血腥之气!
奇怪,刚才自己怎么没闻到呢?他很困惑,官袍下摆沾了那么多血,他怎么竟一点没察觉?
他一面想着,一面弯下腰,把手摸到轿子座椅下方,忽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东西!
九阿哥的脸,刷的白了!
直觉告诉了他,那东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