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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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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国王用右手搔搔左耳说道。“这可占了我城市的好一块地盘呀!啊!典吏大人过去是这一整个地盘的太上皇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改口。他一副沉思默想的模样,继续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妙哉!典吏先生!您嘴里咬着我们巴黎的好一大块呵!”
霍然间,他暴跳如雷:“帕斯克—上帝!在我们国家里,这些自称路政官的人、司法官、主宰者,动辄到处收买路钱,在百姓当中到处滥施司法权,各个十字路口都有他们的刽子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倒行逆施,结果使得法国人看见有多少绞刑架,就以为有多少国王,就像希腊人认为有多少泉水就有多少神明,就像波斯人看见有多少星星就以为有多少神。够了!这真是糟透了,我讨厌因而造成的混乱。我倒要弄个明白:是不是上帝恩典,在巴黎除了国王之外还有另一个路政官?!除了大理院还有另一个司法衙门?!在这个帝国除了朕还有另一个皇帝?!天理良心!法兰西只有一个国王,只有一个领主,一个法官,一个斩刑的人,正如天堂里只有一个上帝,我确信这一天终会来临!”
他又举了举帽子,一直沉思着往下说,其神情和语气就像一个猎手在激怒放纵其猎犬一般,“好!我的民众!勇敢些!砸烂这班假领主!动手干吧。快呀!快呀!抢劫他们,绞死他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啊!你们想当国王吗,大人们?干吧!百姓们!干吧!”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咬咬嘴唇,仿佛要捕捉已溜走了一半的思想,犀利的目光轮番注视着身边的五个人,忽然用两手抓紧帽子,盯着帽子说:“噢!你要是知道我脑子里想些什么,我就把你烧掉。”
随后,他活像偷偷回到巢穴的狐狸那样,用惶恐不安的目光留神环视四周:“管它呢!我们还是要援救典吏先生。可惜这时候我们这里兵马太少了,对抗不了那么多民众,非等到明天不可。明天要在老城恢复秩序,凡被捕获者绞死勿论。”
“对啦,陛下!”库瓦提埃伙伴说。“我开头一阵慌乱,倒把这事忘了:巡逻队抓住那帮人中两个掉队的。陛下要是想见这两个人,他们就在那儿。”
“我要是想见他们!”国王大叫。“怎么!帕斯克—上帝!这样的事你都忘了!快快,你,奥利维埃!去把他们找来。”
奥利维埃君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两个犯人,由禁卫弓手押解着。头一个长着一张大脸,呆头呆脑,醉醺醺的,惊慌失措。他衣衫褴褛,走起路来,屈着膝盖,步态蹒跚。第二个面孔苍白,笑眯眯的,看官已经认识。
国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一声不吭,随后冷不防问第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
“日夫罗瓦·潘斯布德。”
“职业?”
“流浪汉。”
“你参加那十恶不赦的暴乱,目的何在?”
流浪汉望了望国王,摇晃着双臂,一付呆头呆脑的模样。
这是一只属于那种畸形怪状的脑袋,其智力受到的压抑,俨如熄烛罩下的烛光。
“不知道。”他应道。“人家去我也去。”
“你们不是要去悍然攻打和抢劫你们的领主司法宫典吏大人的吗?”
“我只知道,他们要到某人家里去拿什么东西。别的就不知道了。”
一个兵卒把从流浪汉身上搜到的截枝刀递交王上审视。
“你可认得这件武器吗?”国王问道。
“认得,是我的截枝刀,我是种葡萄园的。”
“那你认得这个人是你的同伙?”路易十一加上一句,一面指着另一个囚犯。
“不,我不认识他。”
“行啦。”国王道。随即用手指头示意我们已经提醒看官注意的那个站在门边纹丝不动、默不作声的人,又说:
“特里斯丹伙伴,这个人就交给您了。”
隐修士特里斯丹鞠了一躬,低声命令两个弓手把那可怜的流浪汉带走。
这时,国王已经走到第二个犯人跟前,此人满头大汗。
“你的名字?”
“陛下,皮埃尔·格兰古瓦。”
“职业?”
“哲学家,陛下。”
“坏家伙,那你怎么竟敢去围攻我们的朋友司法宫典吏先生,你对这次民众骚乱,有什么要交待的?”
“陛下,我并没有去围攻。”
“喂喂!淫棍,难道你不是在那一伙坏蛋当中被巡逻队逮住的吗?”
“不是,陛下,是误会,也是在劫难逃。我是写悲剧的。陛下,我恳求陛下听我禀告。我是诗人,夜里爱在大街上行走,那真是从事我这行职业的人的悲哀。今晚我正好经过那里,纯属偶然,人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起来了。我在这场民众风暴中是清白无辜的。陛下明察,那个流浪汉并不认识我,我恳求陛下……”
“闭嘴!”国王饮了一口煎草汤,说道,“头都被你吵胀了。”
隐修士特里斯丹走上前去,指着格兰古瓦道:“陛下,把这一个也绞死吗?”
这是他大声说的头一句话。
“呸!”国王漫不经心地应道。“我看没有什么不可。”
“我看,万万不可。”格兰古瓦道。
这时候,我们这位哲学家的脸色比橄榄还要绿。看到王上那冷淡、漠然的神色,深知别无他法逃生,除非用感人肺腑的什么言词来打动圣上的心,于是一骨碌便扑倒在路易十一跟前,顿首捶胸,呼天唤地:
“陛下!万望圣上垂怜容禀,陛下啊!请勿对我这微不足道的小人天威震怒。上帝的神威霹雳,是不会落在一颗莴苣上的。圣上是无比强大、威震四海的君主,请可怜可怜一个老实人吧,要他这样的人去煽动暴乱,那比要冰块发出火花还难!无比仁爱的圣上,温厚宽容是雄狮和国君的美德。嗟呼!严厉只会吓跑有才智之士;北风呼啸,却不能使行人脱去身上的大衣,太阳发出光芒,逐渐温暖行人的肤体,方能使其脱下外套。圣上呀,您就是太阳!我至高无上的主宰者,我向您保证,在下不是流浪汉,不是小偷,不是放荡之徒。叛乱和抢劫绝非阿波罗的随从。去投入那爆发为骚乱的乌合之众的,绝不会是我。在下是圣上忠实的子民。丈夫为了维护妻子的荣誉而怀有的嫉妒心,儿子为了孝敬父亲而怀有的疾恶如仇之情,作为一个善良的子民,为了圣上的荣光,应该兼而有之;他必须呕心沥血,满腔热情维护王上的宗室,竭尽弩钝报效圣上。如有其他任何热情使他不能自持的,那只能是疯狂。陛下,这就是我的最高座右铭。因此,别根据在下的衣服肘部磨破了就判定在下是暴徒和抢劫犯。如蒙圣上开恩,陛下,我将早晚为陛下祈求上帝保佑,磨破双膝也在所不辞。咳!在下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这是千真万确,甚至有点穷困。然而并不因此而作恶多端。贫穷不是在下的过错。人人明白:巨大财富并不是从纯文学中就可取得,满腹经纶之士并不总是冬天有取暖之火。唯有狡狯的手段能攫取全部的收获,而只把稻草留给其他科学职业。有关哲学家们身穿破洞的外套,足足有四十句绝妙的谚语。啊!陛下!宽容是唯一可以照耀一颗伟大灵魂深处的光辉。宽容擎着火炬,在前面指引着其他一切德行。没有宽容,人们就成了摸索着寻找上帝的瞎子。仁慈和宽容是同一的,仁慈博得庶民的爱戴,也就成了君王本人举世无双的卫队。陛下如日照中天,光芒四射,万民不敢仰视,在地上多留一个穷人,这对圣上又有何妨?一个可怜无辜的哲学家,囊空如洗,饥肠辘辘,在灾难深渊中苟生,留着他又有何碍?况且,圣上呀!在下是个文人。伟大的君王无一不把保护文人作为他们皇冠上的一颗明珠。赫尔库斯没有轻视缪萨盖特斯①这个头衔。马西亚·科尔文②宠爱数学桂冠让·德·蒙特罗瓦亚尔。话说回来,绞死文人,这是保护学术的一种恶劣方式。亚历山大若是下令绞死亚里士多德,那是何等的污点呀!这一行为不会是颗美人痣,给他美丽的脸上更增添光彩,而会是一个恶瘤,将毁掉他美丽的容颜。陛下!我写了一部非常得体的祝婚诗,献给弗朗德勒公主和威严盖世的王太子殿下。这不会是出自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者之手。陛下明察,在下并非一个弊脚作家,以往学业优异,天生能言善辩。乞求圣上饶恕吧!陛下这样做,就是为圣母做了一件善举。在下向您发誓,在下想到要被绞死,就吓得魂不附体。”
①马西亚·科尔文:匈牙利国王,在位时间从一四五八年至一四九○年。
②缪萨盖特斯是缪斯女神的座椅。赫尔库斯这个大力神曾替他拉车。
这样说着,悲痛万分的格兰古瓦不停吻着国王的拖鞋,纪约姆·里姆低声对科珀诺尔说道:“他在地上爬,这一招真绝。凡是国王都像克莱特的朱庇特,耳朵只长在脚上。”袜商可不管什么克莱特的朱庇特,他脸上带着憨笑,眼睛盯着格兰古瓦,应道:“呃!千真万确!我以为听见掌玺官寸雨戈奈向我求饶哩。”
格兰古瓦住口了,气喘吁吁,战战兢兢抬头望着国王。国王正用指甲刮着紧身长裤膝部的一个污斑。随后陛下端起高脚杯喝起煎草汤来。而且,他一声不吭,这种沉默叫格兰古瓦心如刀割。国王终于瞅了瞅他,说道:“这家伙真是吵死人!”
随后又转向隐修士特里斯丹说:“唔!放掉他!”
格兰古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乐得惊呆了。
“放掉!”特里斯丹嘀咕道。“陛下不要叫他在笼子里蹲一蹲?”
“伙伴,”路易十一接过话头说:“你以为我们花费三百六十七利弗尔八索尔三德尼埃造的笼子是为了这样的鸟人吗?立即给我放掉这个淫棍。”(路易十一偏爱这个词,连同帕斯克—上帝,是表示他快活的基本词儿),“你们用拳头把他轰出去!”
“喔唷!”格兰古瓦大嚷道。“真是一个伟大的国君!”话音一落,唯恐王上撤消原旨,连忙向门口冲去,特里斯丹相当不情愿地给他开了门。兵士同他一起出去,在后面用拳头狠狠捶他,撵着他走,这一切格兰古瓦俨然作为名符其实的斯多噶派哲学家全都忍受了。
自从听说反对典吏的叛乱以后,国王的情绪一直很好,这从各个方面都流露出来。这种异乎寻常的宽容,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一种迹象。隐修士特里斯丹待在他原来的角落里,脸有愠色,就好像一只看门狗,看得见人走过却咬不着。
这时,国王兴致勃勃地用手指头在座椅扶手上敲打奥德梅尔桥进行曲的节奏。这是一位不露心境的君王,不过他掩饰痛苦的本领,远远胜过掩饰其喜悦。不论听到任何好消息,这种喜形于色的表现,有时实在太过份了,例如:得知鲁莽汉查理的死讯,他甚至许愿给图尔的圣马丁教堂捐造银栏杆;获悉自己登上王位,甚至把传谕安葬亡文也忘了。
“喂!陛下!”雅克·库瓦提埃突然嚷叫起来。“陛下传谕要我来看那种疾病,现在怎么样了?”
“啊!”国王说道。“我确实非常难受,我的伙伴,我耳鸣,老有笛音叫;胸痛,老是像火耙在刮。”
库瓦提埃捏住国王的一只手,以行家的神态给他按脉。
“科珀诺尔,您看呀!”里姆悄声道。“它一边是库瓦提埃,另一边是特里斯丹。这就是他的整个朝廷。一个医生是给他自己的,一个刽子手给其他人的。
库瓦提埃给国王按脉,按着按着,神色越来越惊慌了。路易十一有点不安地注视着他。库瓦提埃的脸色很明显地阴沉下来了。这个正直的人没有别的生财之道,唯一的就是王上龙体欠安了,他便使出全身解数大捞一把。
“啊!啊!确实严重。”他终于呢喃道。
“当真?”国王不安地问道。
“脉跳急速、间歇、有噪音、不规则①。”医生继续说道。
①原文为拉丁文。
“帕斯克—上帝!”
“不出三天,这就会要他的命。”
“圣母啊!”国王叫了起来。“那怎么治呢,伙伴?”
“我正在考虑,陛下。”
他让路易十一伸出舌头来瞧了瞧,摇摇头,做了个鬼脸,就在他装腔作势的当儿,突然说道,“真的,陛下!我得禀告圣上,有个主教空缺,其教区收益权由王上代管,我正好有个侄儿。”
“我把我的收益职权交给你的侄子就是了,雅克伙伴。”国王应道。“可你得赶紧把我的心火治好才行。”
“既然圣上如此宽宏大量,”医生接上一句,“想必对在下于圣安德烈-德-阿尔克街建造住宅,不会不愿帮助一点。”
“嗯!”国王道。
“在下财力不济了。”医生接着说。“要是住宅没有屋顶,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倒不是为了那栋房子,它很简单,完全是平民住宅的式样,而是为了布置约翰·富尔博的那些画,因为这些画可以使护壁板赏心悦目。其中有一幅画的是狄安娜在空中飞翔,可真是精彩绝伦,神态那么含情脉脉,那么优雅动人,动作那么天真纯朴,头发梳得那么齐整,头上环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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