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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的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大哭起来。挽救和被救怎么这么拧巴?拯救者怎么这么不想懂被救者?被救者怎么才能让拯救者懂得中国就是发明藕断丝连这个成语的地方?
原来卢晋桐没有离开。他就等在急诊室门口。晓鸥我不信你一生一世不出来。一听见晓鸥的哭声,他听见号角了,立刻向布帘子后面冲锋。进了帘子,他跟晓鸥比着哭。晓鸥你不能杀了我儿子啊!晓鸥你必须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啊!?整个急诊室成了通俗剧舞台,连刚从枪战里被拖下来的嫌疑犯都自愧不如,还是人家中国人的戏好看。
护士和医生此刻像是忘了台词和动作,只好束手,让这对中国男女自己推进情节。
卢晋桐发誓再也不赌了。所有狠毒的咒词都用出来,老爹老娘一个都没得跑。梅晓鸥用哭肿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姓卢的你的誓言狗屁都不如,狗屁还臭一阵。他只爱晓鸥和儿子,只要他们好好活着,他做狗也无妨。这话她不信,但她爱听,垂着泪让这句话补药一样进入她亏空的身体。跟我回去吧。我不。回去吧。不。真不回去?她听出这句话的阴森。他的目光也是阴森的。隔着一层白布帘子,他想杀人还是怎样?
“梅晓鸥,”他说,“我问你最后一次,你信不信我卢晋桐发的誓?”
她害怕了,觉得他体内在运行一个大动作。不过她还想嘴硬一下,说他的誓言她听腻了,耳朵生茧了。
卢晋桐从衬衣下抽出一把刀。她吓得连叫喊都忘了。其实他动作很快,她真叫喊也来不及,用俗透的形容就是“闪电般地”。刀落血出。他的脸从微微醉红到青黄、到灰白?
等晓鸥恢复意识时,她已经错过了通俗剧的高潮。那一根被剁下的中指已经被拿出去,被装入一个粪便检验的塑料盒。卢晋桐由于失去一根中指而得到护士和大夫一级拯救待遇,马上被送往一位专家诊所,那根被放进粪便检验盒的中指也马上被冰块速冻,和他同行,一块去往专门拼接残肢的手术室。
晓鸥赶到接肢手术室外,恰好手术圆满成功,卢晋桐给了晓鸥一个孱弱的微笑。儿子还在吧?晓鸥以泪作答。现在你相信我了?晓鸥一扭身,把脊梁朝着他。他说他是诚心诚意不要那根手指头的,可多管闲事的美国佬不让,非让他把手指再认领回来。他问晓鸥信不信,她不信他随时再剁断它。晓鸥说他再剁她就真走了,让他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第二卷:卢晋桐为赌一个总统套房的气,赌掉了她和儿子】妈阁是座城第六章(5)
她说到做到。两年后他剁断那根费了专家半天工夫对接上的手指,她带着一岁多的儿子消失了。什么都不会让他改悔。什么都没能让梅大榕改悔,那一点梅大榕自己是清楚的,因此他不干这种断指的麻烦事,要断就把气断了。卢晋桐不如梅大榕那样深明大义,对他自己的本性残次看不清,以为断指能治那残次。而晓鸥明白他不过是演苦肉计,为晓鸥和家人演,也为他自己演。他还剩九根手指,还够他演九出苦肉计。而晓鸥看两出就看絮了。
他第二次把那根带着一道环形疤痕的中指放在桌沿上,举起刀?很多年后晓鸥都能在记忆里重演那一系列动作,重演的时候她还能看见当时的自己。背景声音是儿子的大哭。儿子当时被锁在育儿卧室里。她拦都没有拦卢晋桐。只是在那声闷响发生的时候,她垂下头、闭紧眼、咬住牙关。那截微微弯曲的中指落在地上,指尖指着苍天。卢晋桐在自己的壮举之后倒下来,连疼带怕,倒在自己的血里,顺着断指所指的方向看着天。天是典型的洛杉矶的天,一丝云也没有,她的后花园玫瑰疯狂开放。此后的一个礼拜,房子就会换主。他是预支了房子的首付款去逛赌城的。
梅晓鸥再听到卢晋桐的消息是三年之后。他到底还是把她找到了。有人把她的手机号码出卖给了他。她说她不会见他的,儿子也不知道自己有父亲。他真的不赌了。对不起,她不想知道他的事,赌也好不赌也好。他把中国找遍,美国也找遍,都没找到她。她怎么会让他找到?从他第一次自残她就开始铺自己的后路,偷窥一个藏身之处了。她预感他又是一个梅大榕,发誓是诚心的,毁誓也不是故意的。有种热病就是这样,到时它就复发,因此晓鸥在手机里告诉卢晋桐,她不怪他,只怪那绝症。然后她把手机挂了,往对面墙一砸。
十年后她也同样不怪史奇澜。
【第三卷: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友情没点暧昧是不可能的】
【第三卷: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友情没点暧昧是不可能的】妈阁是座城第七章(1)
(game。)
史奇澜不在房间里。阿专说他出去买盒烟的工夫人就不见了。两点钟了,他还能去哪里?晓鸥让阿专到赌场去找人。没有赌资老史怎么会去赌场?什么都能成老史的赌资,不信走着瞧。
她和阿专果然在赌场找到史奇澜。他手边一堆筹码,那种公子哥式的慵懒怠惰全不见了,此刻的他绿着两只眼,神气活现,让晓鸥怀疑他的濒临破产是个大骗局,为赖晓鸥的账而设的。老史那张台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然晓鸥和阿专不会那么容易找到他。晓鸥一眼就看出老史赢了十来万。周围的人不时出来几个加磅的,在老史押的注上跟上几千筹码。老史好运当头,大家跟着被普照。老史押了十万,人们跟着押七八万,眨眼间赢了,人群一声暴喊,狂喜得失去了人类语言。
晓鸥已经打听出来今天老史怎样白手起家。十二点多钟他在各个赌桌边遛弯,来到这张桌前,看出电子显示屏上的名堂来。显示器红红蓝蓝的符号让他看出一座暗藏的金矿。他在两位赌客之间坐下,先给左边邻居出主意,那位赌客自以为是,不听他出谋划策;他转向右边的一个女赌客,女赌客跟老史搭上了讪。老史跟她赌起来:信不信?往这里押准赢!要是输了呢?输了他老史赔,不过赢了她必须让老史抽一成。女人听从了老史,果真赢了三万,也果真守信用,给了老史三千,高高兴兴走了。老史的赌本就是那三千元。
晓鸥知道现在的史奇澜拉不得,也劝不动。把他拉下赌台他会要你的命。也不过是十几万的筹码,玩光了他还能怎么样?假如老史一夜输赢的流水上百万,她晓鸥也有几万码佣可得。让老史没出息地乐一会吧。让她自己从他的没出息中捞一票吧。她早该知道史奇澜偷渡过来不是为了卖木雕还水电公司欠账。
人群又是一声喝彩:老史又赢了。刚才才输了两小注,这一注赢得很大,五十万赢进来。老史扭过头,朝着蜡像一般没表情的梅晓鸥咧嘴笑笑,还伸出两只手,让中式褂子的袖口自己往下落一落,似乎他要雕刻一件小叶紫檀的精品,或者他要为一件完工的精品揭幕了。
“没办法,运气来了!”他指着桌面上的筹码对晓鸥说。那是他两个多小时的经营。
晓鸥给他的难看脸色他一点都看不见。等他转过身,荷倌换班了。晓鸥跟他说荷倌都换了还不走?他还是那样,支着俩手把袖子往下抖落,手指微微叉开,沾着满手蜜糖舍不得让它滴落似的。
晓鸥不忍再看下去,带着阿专离开了凌晨三点仍然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出由上火的牙床、阻塞的胃肠、欠缺清洗的头发等等气味合成的空气,走进十月初的妈阁城。大风吹斜了路边的树,气流的巨浪冲在晓鸥身上,让她一阵舒坦。把她浸泡透了的人欲气味,被风浴洗一净。阿专开车把她送到家时,正好三点半。
儿子睡得好熟,她把他手里的游戏机拿开时,他纹丝不动。用人带的孩子,跟游戏机做伴的时间比父母双全的孩子要多很多。她对儿子和用人凶过,但不生效,渐渐她责备得累了,麻木了,放弃了她在家里管理和教育的权威。做她的儿子多苦,她连母乳都没给过他。生下儿子不久,卢晋桐又回到赌台边,她心里跟着输跟着赢,跟着上上下下,跟着出生入死、绝处逢生,奶水全干涸了。
她每天早上的时间都是儿子的。四点睡觉,七点钟准时起床,伪装成一个正常的母亲,母子面对面吃早餐,互换体己话。随着儿子年龄增长,他的体己话越来越少。问他什么都回答OK。
【第三卷: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友情没点暧昧是不可能的】妈阁是座城第七章(2)
一向都是等用人带儿子上学之后,她才真正开始休眠。从早晨七点四十到中午,她的客户一般都不会进入行动。她送走儿子,拿起门口的报纸,打着哈欠回到床上。这一会读报和睡眠都鲜美无比。
手机响起来。她看一眼来电显示:阿专。史老板输光了。她以为是什么新闻。输光了好,他就老实了,可以回房间睡觉了。阿专的声音很急,说老史非要押他的表。一块什么表?伯爵。晓鸥叫阿专别拉着他,让他押。热病上来,病入膏肓了,别说一块伯爵手表,就是押上他的手指头,也不在话下,只要典当行收手指头。可怜老史和卢晋桐输到赤条条一身无牵挂时,真说不准会拿父母给的五脏四肢七窍去押,只要押得出钱来。
等到晓鸥中午上班,史奇澜已经输掉了手表,老老实实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晓鸥在下午三点敲开他的门。他居然一点都不老实,摩拳擦掌,对自己很客观地来了一番分析:他最高成绩是九十八万,想想吧,从一个子没有到小一百万,他要收手离开就好了!可是当时那条“长庄路”不打下去不死心,就那一手,他押错了。怎么就没想到呢?“庄”已经赢了十五盘了,还不改押“闲”?一念之差,一差成千古恨!当时的老史押“庄”押“闲”心里是很矛盾的,矛盾半天,还是把五十万推到“庄”上,可是马上就预感命运的转折来了,果然急转直下,每押每输?简直鬼使神差,他的手就那么一抖,押错了。要是揣着小一百万就走,把筹码全部兑现,汇回北京,至少水电公司不继续停厂子的水电了。
晓鸥看着意犹未尽的老史,他不是沮丧,而是自豪;从零起点到零终点,但你别忘了他可是从一百万赢局里兜个大圈子回来的,一百万几乎到手了,不,已经到手了,如果没发生那瞬间的误差,那么谁又不发生瞬间的误差呢?再英明的人也战胜不了瞬间的误差,那本来是可以不发生的误差,因为他在误差发生前痛苦地犹豫过,在误差刚发生就预感到误差,因此他险些就避过了误差,遗憾那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误差,他失去一百万失去得很险,他的败局是赢者的败局。
你看,事物可以被理解成这样。晓鸥只能指望陈小小成为另一个梅吴娘,被丈夫置之死地而后生。
晓鸥知道他手里还有赌资,就是他带来的黄花梨。把那两件雕刻没收他才安全。趁老史进洗手间的空当,她给阿专一个眼色。阿专自己没脑筋,但她的脑筋怎么动他都跟得上,立刻走向那个大旅行箱。好,拎起来不轻,她和阿专会意一笑。阿专和大箱子消失在门外,史奇澜从浴室出来,香喷喷的跟晓鸥说,走吧,咱吃饭去。香水味道不俗,很高档,一穷二白也是个高档穷光蛋。他的意思是要晓鸥请他吃饭。他连唯一的箱子眨眼间失窃都没注意。不过晓鸥给他开了张收条:今收到旅行箱及里面的雕品若干。作为债主,晓鸥有权这么做。所有债主在北京都进驻了史府,客厅书房卧室自行出入,看上哪件好家具、好木雕就照相,作价,上保险,从债务里平账。
但史奇澜一看那张收条就哈哈笑了,满脸难为情。牙缝里一片龙井茶叶,使他的难为情尤为生动。那箱子里没有黄花梨雕刻呀,我的梅小姐!里头装的是一包大米几卷挂面呀!可他昨天明明说箱子里藏了三件黄花梨雕品,难道花几千块偷渡费就为了把一包大米几卷挂面和一个不名一文的老史运过来?
下面一个举动是晓鸥做出之后才意识到的。她的巴掌打在史奇澜瘦削细腻的面颊上,麻到五个指尖。老史开始吃了一惊,但马上让这事过去了。吃晓鸥一个耳光比吃其他债主的要好过得多。晓鸥头一次见他时眼睛里泛出的两朵涟漪他看见了,他眼不瞎,心更不瞎。之后他在工作间雕刻的时候,晓鸥看过他几次,本来是去催债,看着他那双秀美的手握着雕刻刀化腐朽为神奇,她把飞去北京的目的都忘了。那时他又在她眼里看到了有关他的胡思乱想。尽管此刻她对他的梦全都碎了,她还是好怜惜他。她这一巴掌打出来,他什么都明白了。假如他一直以来怀疑她对他的怜爱,这一巴掌把怀疑全打出去了,他明明白白看到她对他那份另眼看待,那份淡淡的痴情。
她打得自己眼泪汪汪。她用沙哑的嗓音问他为什么欺骗她,有鼻子有眼地告诉她如何把两件黄花梨从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