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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蓝天凤率先发言,道:我们兄弟之所以上山,只是因为被人欺凌,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所以暂时避居于此。但朝廷是绝不会放任我们这样逍遥的,迟早有一天……还说什么迟早,现在他们就来了。横水、桶冈,那可以说是铜墙铁壁啊,以前你们都说是天险,是官兵无法攻克的,谢志珊还给自己铸了征南王的大印,可这印还没盖过几回,就已经被官兵砍了脑袋。兄弟们,这一次人家官兵可是玩儿真的了,你们还想留着脑壳吃饭的,就快点儿跟我下山吧。
萧志模摇头道:差矣,老蓝你差矣。你是不知道实际情况乱讲话。征南王谢志珊之所以被官兵端了老巢,那是事出意外,横水的险地没有派弟兄镇守,结果被官兵溜了进去,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征南王当时稍有提防,哪怕是来百万官兵,也是无计可施的。再说咱这锁匙龙,这里比横水更险,我们有这么多的人,再加上已经有了防范,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伸脖子让人家去砍呢?
蓝天凤道:老萧,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咱们做贼,是一时的,不是一辈子的。你总得找个机会下山吧?
萧志模道:下山也不能找这个机会,这时候下去,官兵肯定会说你是被逼无奈,杀了你你也没办法。要下山,只能另找机会。
会议上分成了两派,蓝天凤欲降,萧志模欲守,其余的山贼有的支持蓝天凤,有的支持萧志模,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一时间难以决断。
见此情形,蓝天凤便道:也罢,要不我们干脆投票好了,支持下山做良民的,就坐到我这边来。建议坚守的,就坐到老萧那边去。如果我这边人多,老萧你就跟我下山。如果老萧你那边人多,我就与你一起坚守,如何?
萧志模喜道: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众贼便纷纷离开座位,想下山的往蓝天凤这边来,欲坚守的去萧志模那边。正自乱哄哄之际,突听外边喊杀声大震,仿佛整个洞窟都在摇晃。众贼惊愕之际,就见一个小贼疾奔而入:老大不好了,官兵已经杀进洞里来了……
蓝天凤大骇:不可能,刚才我还收到阳明先生的来信呢……他不会这么忽悠我吧,一边儿写信劝降,一边偷偷进兵?
阳明先生会的,为何不会?
阳明先生已经晋阶到了圣贤阶段,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一边儿写信说好听的,一边儿起兵打你一个冷不防。蓝天凤这边因为不停地收到阳明先生的劝降书,心想阳明先生怎么也得等他回了信,才会采取行动。又如何想到阳明先生才不理你那么多,要的就是趁你看信的时候疏于防范,所以才乘这个机会突然杀入。
当蓝天凤醒过神来的时候,官兵十路人马,已经从各个洞窟杀入,这次阳明先生不知道又逮到了哪个知道巢穴详细路线的,连作战手法都跟前两次没有丝毫区别。先是设伏兵于贼巢深处,十路官兵突然杀到,然后伏兵立即点火放炮,只听穴中惊天动地的炮声,前方后方,尽是官兵那招摇的大旗。
明摆着,阳明先生就是要玩儿死善良的蓝天凤。
事到如今,蓝天凤别无法子可想,只能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跟在萧志模后面逃命。不逃不行啊,这些官兵连日里血战破贼,早已是杀红了眼,根本不给你投降的机会,只想切下你的脑壳拿去换奖金。
太能干了没奖赏
蓝天凤和萧志模逃到悬崖顶端,据险以守。官兵三路杀来,一路径前抢攻,一路从左边登峰,一路从右边登峰。蓝天凤强打精神,往正面抛了两块石头,忽听身后炮声猝起,急忙回头,却见后面左右两翼,各有两队官兵杀至。
这阳明先生,对这一带的地形,居然比山贼还熟悉。
蓝天凤和萧志模打起精神,斜刺里杀出一条血路,且战且走,官兵尾随穷追,一路上连破锁匙龙十三个巢穴。
蓝天凤和萧志模逃到了十八磊,这里是绝地,再往前走就是悬崖,后面则是官兵如蚁,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而至,将蓝天凤并萧志模堵在悬崖的尽头。这时节,就见萧志模血红了两只眼睛,手执钢刀,嘶喊一声:王阳明,你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拼了……头一低,向着官兵大队冲了过去。
蓝天凤呆呆地看着,眼见得萧志模冲到官兵阵前,官兵“哗”的一声散开,又“哗”的一声合拢,又“哗”的一声散开——已经一人抱了一块萧志模的零碎儿,跑去报功了。
眼见得官兵如此凶悍,蓝天凤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打不起勇气来对抗。可是官兵却不趁机进攻,而是就地伐木搭建帐篷,瞧意思今夜就在这断崖顶上扎营了。明摆着,这伙子是有意拖延,留着蓝天凤不杀,等到明天早晨再呜嗷怪叫着冲过来,好渲染战事的激烈程度,以便表功。
看着官兵大营袅袅升起的炊烟,听着近在咫尺的官兵们的说笑之声,蓝天凤心里有无尽的悲愤。王阳明啊王阳明,你心眼儿真是太坏了,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是善良的百姓,智商跟你不在一个档次上,却偏偏故意这样玩弄我们,如此不厚道,真是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里,蓝天凤就对跟随他一起逃到绝地的小山贼们说:兄弟们啊,咱们之所以上山落草,就是因为心眼儿不够用,老是被人欺负,才躲到这与世无争的地方来。我也知道你们和我一样,无日不思下山,做一个睡觉踏实的良民。可是人家王阳明可不这么想,他算准了咱们笨,存心要拿咱们的笨脑袋,换取他的功名利禄。我已经打听过了,官兵这次征剿,是以斩杀了咱们多少颗脑袋来计数的,咱们被人家割去的脑壳越多,人家的功劳就越大。现在咱们横竖是没有活路了,但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把脑袋白送给他们。兄弟们,你们要是没别的办法逃出生天的话,就跟我一起跳崖吧。事先咱们可要说好了,跳崖的人,一律脑袋冲下,让自己的脑袋撞在石头上,撞碎自己的脑袋,让官兵割不到咱们的首级,弟兄们以为如何?
众贼听了,兴奋地道:老大这个主意好,就听老大的了。咱们自己把脑壳摔烂,气死王八蛋王阳明……
于是群贼于绝崖上排成横队,每人都是弯腰做跳水姿势。就听蓝天凤喊口号:一、二、三,弟兄们跳啦……嗖嗖嗖,近千名山贼,全都以乳燕投林的优美身姿,头朝下跳下绝崖。
啪,啪啪,啪啪啪……断崖深处,响起了头骨撞击在巨石上的清脆声响。
大多数贼人,都如愿达成了撞碎自己的脑袋的人生目标,只有蓝天凤运气最糟,他本来大头朝下向下坠落的,不巧被断崖上斜伸出来的一根树杈碰到,将他的脑袋一下子拨回到上面,当时蓝天凤大叫一声:杀千刀的老天,还是便宜了王阳明那厮……噗!
蓝天凤撞死在崖下的巨石上,但脑壳却完整无缺。让搜山的官兵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将这颗脑袋切下来,拿去报功。
史载,锁匙龙之役,贼人走投无路,纷纷坠崖而死。山谷沟壑之间,到处遍布着贼人的尸体,于是横水、桶冈之贼,到此悉平。
于是阳明先生又点灯熬油开始写奏章,奏章上说:横水、桶冈之役,捣毁贼穴共四十八处,斩获大贼首谢志珊、蓝天凤等八十六颗首级。斩获小山贼首级计三千一百六十八颗。活捉贼人的妻子父母计二千三百三十六名。从贼巢中营救出被掳的女人八十三名。另外还缴获牛马驴一百零八只,缴获兵刃二千一百三十一件,缴获金银一百一十三两八银一分……精确到分,表示这个数目是真的,阳明先生连一分银子也没有贪污。
朝廷回复:真的假的?要是真的话,继续努力……
上次朝廷还奖了阳明先生二十两银子,这次一钱银子的奖赏也没有。
谁让你阳明先生这么能干?
十八磊蓝天凤投崖,朝廷没奖励不说,连带着江湖兄弟,从此都对阳明先生有好大的意见,认为阳明先生忒奸诈,不是个好人。
所以算起来,这仗阳明先生实际上是吃了大亏。
假和平,真战争
天险之地锁匙龙被打破,贼首蓝天凤投崖而死,这消息吓坏了浰头的池仲容,立即布置寨垒,严加防范。
这时候山下来了一群人,赶着肥牛,驮着酒肉布帛,原来是阳明先生派信使来慰问浰头豪杰的。池仲容急叫信使请入,信使进来,呈上书信,却是对池仲容的严厉指责。指责池仲容假和平,真战争,表面上已经归顺,暗地里却招兵买马。阳明先生要求池仲容对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有,现成的。池仲容解释说:不是我们假和平,真战争,实在是被人欺压不过,你看龙川有两股强匪,一个卢珂匪部,二是郑志高匪部。告诉你说这俩坏东西心眼儿最多,他们表面上归顺阳明先生,实际上却在暗地里布置人马,打算先吞并我池仲容,再对付阳明先生。我这边招兵买马,全都是为了保护阳明先生啊。
信使听了点头:你这么个说法,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池仲容:什么叫有点儿道理,这是天地间最大最大的道理了。那什么,为了表白我对阳明先生的一片诚心,我再派我的亲信鬼头王,跟你一块儿去见阳明先生,最多不过十几天,只要解决了卢珂和郑志高匪帮,我这边解甲归田,从此读书种地,做一个善良厚道的农民。
鬼头王去见了阳明先生,呈上书信。阳明先生看了信,恍然大悟:我说这事儿怎么不对头呢,原来都是卢珂这厮在搞鬼,我饶不了他,这就出兵,将他们杀个寸草不留。
鬼头王大喜:若是老爷肯为小民申冤,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阳明先生道:剿灭卢珂匪部,为尔等申冤,乃本官之职责,无须多谢。鬼头王,你现在马上回去,替本官伐木开道,等本官大兵一至,我们双方合围,管叫卢珂那厮插翅难飞。
鬼头王:太好了……不过大人,你要征伐卢珂,缘何要走浰头这条道啊?
阳明先生道:鬼头王,你缺心眼儿啊,你们浰头正处于官兵和卢珂之间,官兵不经浰头,难道还能飞过去吗?
鬼头王嗫嚅无语,只好回去报告。池仲容听了,既喜且忧。喜的是阳明先生果然心眼儿不够用,真的听他摆布要先打卢珂。忧的是官兵假道浰头,倘若中途官兵突然改了主意,攻打起他的浰头来,那他岂不是惨了?
想了半晌,池仲容再派鬼头王去见阳明先生,说:大人,对付卢珂匪帮,不劳大人动手,只需要我们浰头的兵马,就足够了。
阳明先生想了半晌,才道:鬼头王,你先下去休息,这事让本官想想再说。
鬼头王出来,正往客栈方向走,忽见迎面来了几个人,他急忙闪身在树后,仔细一瞧。没错没错,前面来的人,赫然竟是浰头贼的死对头:卢珂、郑志高和陈英。这几个人来干什么呢?肯定是要面谒阳明先生,替自己申辩的。
不知道阳明先生是会相信他们,还是会相信浰头。
鬼头王心想:不行,我得躲在一边,把事情看清楚了再说。
引蛇出洞
却说卢珂、郑志高并陈英三人,求谒阳明先生。不多时,就见阳明先生沉着一张脸出来,问道:什么事情啊。
卢珂大声道:大人,小民此来是为了浰头贼首池仲容之事。我不信大人你看不出来,那池仲容假意归顺,实际上却天天操练士兵,又召集远近各巢贼众,还授予众贼总兵提督等伪官。大人,池仲容他这是公然谋反啊。
阳明先生摇头:卢珂,我知道你和池仲容有仇。但是仇归仇,理归理,不能因为你和人家有仇,就乱讲话。
卢珂:大人,我没有乱讲话……
阳明先生大怒:卢珂,你说池仲容天天操练士兵,你看到了吗?你说池仲容公然授予众贼总兵提督之印,你把印拿来给本官看个清楚!
卢珂:大人,我上哪儿去拿印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阳明先生:卢珂,明明是你公报私仇,难为本官,竟还说本官难为你。你和浰头池仲容,虽然是世仇,但既然都已经归顺朝廷,从此就是一家。可你却放不下心里的私怨,不断挑衅,挑起战争,这已经构成了死罪。本官念你无知,不予追究,你却不识好歹,居然敢在本官面前诋毁池仲容,无非是想掩盖你自己的罪状罢了。再者说了,池仲容的三弟池仲安,就在本官的帐下效劳,若池仲容敢怀二心,难道他不想要自己弟弟的性命了吗?
卢珂气结:大人,你听我说……
阳明先生:哦,上课的时间到了,本官要去讲课了。
卢珂三人气急败坏地出来,站在督院的门口争议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就在树后躲着个鬼头王,把他们的争论听得清清楚楚。
就听卢珂说道:怎么巡抚大人这么糊涂啊,那池仲容是落草为寇,杀人如麻,我们是为了保乡为民,才被迫起兵,可是在他眼里,我们居然比浰头群贼还不如。
郑志高叹息道:这世道就是这样,坏人把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