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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对着疏真道:“我真是累极了……这样诡谲阴森的王城,真是让人憋闷,我宁可回到北疆,跟那些狄人浴血而战。”
疏真轻拍他的肩膀,虽然心下悯惜,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的微嘲,“这便气馁了?你来王城之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想将这浩浩燮国握于掌心,可不是浴血奋战便能做到的。”
她见朱闻精神一震,便趁热打铁道:“要胜过这些满腹心计的人,只有比他们更黑,更狠……萧淑容既然能翻身重起,我也能让她跌得更狠!”她面色端凝清隽,不见一丝怒色,惟独那幽瞳最深处那一点光芒,却显示了主人心中的怒涛汹涌。
朱闻知道,这是为了虹菱——萧淑容是触到她的逆鳞了!
他沉吟片刻,却是眼前一亮,冷笑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更改父王的决定——只是我身为苦主,总该得到一些额外赔偿吧?”
“你想怎样?”
疏真被他这一打岔。倒是缓和了怒色。眉间一片疑惑皎美。近身更有冷梅清氛。惹得朱闻心中为之一荡。
“好香……”
他低声喃喃道。却是答非所问。
“这是天然生就地吧……我从不见你用任何熏香。”
疏真因他这一句。凤眸斜飞。白了他一眼。“说回正题。”
朱闻咳了一声,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翼,“正题就是,我决定向父王提出,把你妹妹要回来。”
“这……?!”
“主使者都安然无恙,还要论这小小使女的罪过不成?!”
朱闻说到此处,冷笑近乎负气,他从窗边望了望天色,起身便要进宫。
疏真及时拉住他的袍袖,低低的,带些笑意道:“早朝已毕,你穿着隆重朝服去出丑吗?”
于是命人送上轻便外服,替他披上便要转身离去,却被朱闻轻轻扣住手腕。“替我缚上领间的系带……”
男子温热好闻的檀香气息在她头顶萦绕,暧昧迷离,几乎让人萌生幻梦。
疏真瞥了他一眼,好笑之外颇为不善,竟带上了几分狡黠,她用力一拉,朱闻一惊之外,连连呛咳,面色越见微红。
“这么用力,是想谋杀亲夫吗?”
他今日不知怎的,却是分外惫懒,言语调侃之外,更是用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你好生在家呆着,等我把你妹妹接回来。”
他放声大笑,仿佛十分欢畅,大步流星走出中庭。
疏真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微微而笑,眼中却有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欣喜暖意。
她的笑容随即缓缓收敛,想起燮王朱炎沉溺美色,纵宠而出的行为,心下却是狐疑不定——
朱炎此人狡诈非常,真会为那女人沉迷至此?
朱闻此行倒是十分顺畅,燮王朱炎听他说完,略一沉吟就答应放人——大概是为了弥补对朱闻的愧疚,他随即温言问了好些起居差使,这才让他辞去。
朱闻进了昭狱,大白天仍是昏暗未明,曲曲折折走到跟前,却见虹菱那一间的石床上,竟放了绫罗软被等物,花团锦簇一般,与这阴暗死寂的牢狱完全不搭。
“这是谁送来的?”狱卒受他目光一扫,简直要跪地不起,他颤着声音道:“是萧淑容。”
又是她!
朱闻只觉一阵光火,命人开了牢门,搀出了虹菱,却是看也不看她,指了那些衣被,冷声道:“把这些晦气的东西都烧了!”
说完不顾一旁神情复杂的虹菱,转身朝阶上而行。
到了睦元殿中,他仍大步而行,身后虹菱一步一拖,廊下各色讥讽和蔑恨的目光,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众侍女深恨她卖主求荣,弄得大家都受抄,损失了好些金银细软,一时闲言碎语齐出,很快便告到了瑗夫人那里。
瑗夫人作为难之色,侍女们再要哭诉,她也立刻红了眼圈,“我不是不愿为你们做主,而是她依仗着……”
她说到此不愿再多说下去。( )
第九十九章 谗言
第九十九章谗言“人已经要回来了……你要见她吗?”
朱闻负手长身而立,身后鲛纱如雾,绵密珠合,又有铜盆盛了冰块置于四周,满天暑气也随之消散不少,微风一动,'
疏真凝视着手中绣绷,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仍不失冷静,“相见也是无话,反而彼此尴尬。”
朱闻轻叹一声,却也是无可劝说,他随即转了个话题,扬了扬手中密报道:“卫羽来报……北疆最近又有不稳。”
“哦?”
疏真心下一惊,“那颜部势力大衰,难道还能有所异动不成?!”
朱闻摇了摇头,为她详细解说道:“你久居帝都,狄人各部之势难免有所不知——那颜部逐水草而居,先到此地,王帐之下各族就不便与他相争,但如今族长屡次出丑,便有人蠢蠢欲动,欲夺这片水草丰美之地了。”
“那是要互相厮杀?”
“若真如此就好了,我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但现任狄王深沉果决,只怕会以此为饵,一方面打压与他不睦的族长,一方面却祸水外引,把我的封邑当作目标——他们狄人,拿中原之地当赌注彩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正在商议,却听门外有近侍垂手禀道:“宫里有消息。”
他是压低了声音所说,朱闻接过启封,看完不禁一笑,“父王最近真是胸襟宽厚,什么人都愿意赦出。”
疏真接过一看。却原来是同样被囚禁地燕姬。被责了四十杖后。流放北疆了事。
“她本就是我们地人。反戈一击将萧淑容推倒。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设法救人。如今倒也省了事。”
话虽如此。朱闻地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反而透出些凝重疑虑。疏真心眼剔透。倒是一下猜出了他地想法。“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不是吗?”
朱闻眉眼微敛。瞳孔最深处有流光闪过。却是前所未有地忧虑。“盛极必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疏真点了点头。声音透着些许疲惫。但仍是不失淡定。“大概。我们已经被各方势力都视为眼中钉了。”
朱炎这几日颇为安闲。朝事不多。身体又日渐康复。萧淑容随侍身侧。却是比以往都要恭谨贤淑。默不作声地将一切打理好。却再不敢饶舌多言。
朱炎颇为满意之下,倒是想起了多日不见的朱闵,又念及萧淑容亦是多日不曾与亲儿相伴,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唤内侍将朱闵带了过来。
朱闵年纪还小,却已出落得聪慧伶俐,往日里一见父王,便笑语宴宴,如今不知怎的,却是透着股惊惶劲头,只是着衣袖,见了母妃,巴巴的喊了一声,却是如惊鸟投林一般扑进她怀里。
萧淑容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看了又看,却觉看不够,几瞬之后,不禁滴下泪来,她转过头怯怯地看了一眼朱炎,又慌忙以袖拭泪,嗔怪道:“怎么不给你父王请安……”
朱闵这才起身,干净利落朝着朱炎行了大礼,朱炎见他一身仍是重纱,摆手道:“起来吧!”
他的笑容缓缓收敛,“怎么还着了这么厚的纱,你的保母都做什么去了?”
萧淑容顿时心疼不已,取过一旁绢帕替爱儿擦了擦汗,却勉强笑道:“大约是闵儿一时怕冷也是有的,下人未必能知晓得如此清爽。”
朱闵偏过头,却是不大不小的咕哝,“嬷嬷这几天都见不着几面,侍女姐姐也成天嘀嘀咕咕的。”
朱炎眼中闪过怒意,宫中趋炎附势本是常事,可这等跟红踩白之事却也太过可恶……更何况,就算先前萧淑容犯过,但朱闵毕竟是王嗣,这些龌龊小人居然敢如此不上心的伺候!
他以目示意,近侍立刻便躬身退出,他咳了一声,和颜悦色问道:“最近学了什么新功课?”
朱闵背了几段,一如往常般清晰流利,随后,他偷瞥着朱炎面色,小声问道:“父王,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你说。”
“什么是季达之患?”这话一出,朱炎眼中神光一闪,凛然之气让所有人都捏了把冷汗,“是谁跟你说这个的?”( )
第一百章 忧畏
第一百章忧畏季达其人,乃是燮国历史上一位国君的幼子,他上有三位长兄弟,皆是英伟不凡之人,可国君却却偏偏溺爱幼子,也不遣他就封,任由他留在王城。''
骄纵之下,此人日渐跋扈,结交私臣,横行不法,甚至欲染指世子之位,如此闹得天怒人怨,先君薨后,世子便请了宗正寺公议,将他诛杀于城中。
世人议论,皆认为世子虽有些心胸狭窄,但季达此人忘乎所以,仗宠肆意,却也自有取死之道。
朱炎今日从幼子口中突兀听到这人,却是心下一震,随即有阴怒缓缓而起,他这般逼问之下,却是让朱闵越发惊怕,有些瑟缩着欲往萧淑容身后躲闪。
“站直了别动!”
朱炎冷然低喝,却是惊得所有人心中一颤,廊下甚至零星有瓷器破碎之声——如此威仪,却再无一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凝视着朱闵,以前所未有的缓慢声调,低声问道:“到底是谁对你提了这事?”
朱闵面色有些发白,俊秀小脸上微见汗迹,“是……是一位中郎……他跟儿臣谈到,要谨防季达之患,不可多言多行。”
“哼,这话真是荒谬,你若是季达,那谁是杀弟的世子?!”
朱炎笑容如冰,一字一句,却更是让众人寒入骨髓,他抬起眼,沉声问道:“是哪一位说得这话?”
面对朱炎淡漠却饱含压力的质问,朱闵目光瞬间一闪,随即却咬紧了牙道:“儿臣……记不住了。”
朱炎顿时剑眉高挑。殿中却在这一瞬化为沉寂僵死。萧淑容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手中丝帕几乎能绞出水来。
文臣们轮流在御书馆中讲授诗书。又时有经筵论辩。很难查出到底是谁多嘴说了这一句——更何况。朱闵这话不尽不实。显然并非真地忘却。而是存心袒护。
朱炎双目凝视之下。犀利有如实质。如刀锋一般在朱闵身上扫过。后者虽然略退了一步。却仍是闭口不言。
“好……真不愧是我地儿子。”
良久。朱炎才淡淡吐出这一句。面上笑容看不出喜怒。却更让萧淑容心口砰乱。勉强笑道:“这孩子有时候也颇为愚笨。更不识抬举。”
“父王……母妃。”
小小的,仍带些糯软的清脆嗓音响起,萧淑容愕然回头,但见朱闵望定了双亲,双目清澄有如晴空一碧,“无论是谁告诉儿臣这一句。都是出自肺腑的关心爱护,又何必追究是谁?”
这话直截了当,却也近乎叛逆的大胆。朱炎双目一凝,随即,倒是舒展了眉头,大殿中响起了他低沉醇厚的笑声,“好一个不必追究!”他敛了笑容,深深望了幼子一眼,虽然深邃,却也满含谆谆关切,“你也须记得此人的苦心。戒骄戒躁,低调行事,方能立身存世。”
他又闲话了几句,这才让萧淑容取了几碟瓜果,与朱闵一起退下歇息。
宽大殿堂中,朱炎从座中而起,从玄黑金蟒袍袖中伸出双手,却不取奏文,而是从身后书架上拿下一卷羊皮卷轴。不由自主地,翻到了那在燮国朝野脍炙人口的季达故事。
最终兄弟对答一幕,栩栩如生一般在他眼前浮现——
吾与汝,愿复为贤兄爱弟,可得乎?
上答曰:覆水难收,始作俑者终需自食苦果。
于是令其披发被面,以糠塞口,引刀杀之。
看到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最后一句,朱炎不禁身上打了个寒战。他踌躇片刻。指甲在这一句上留下深深掐印,心中千回百转。却是“骨肉相残”这四字。
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朱闵聪明伶俐又知分寸,大约也不会学那季达,跋扈横行,不容于世……但若他的兄长也如当初那世子般心狠手辣,他这一条性命,亦是如蜉蝣一般了。
他想起这不知名的中郎意味深长地一句,眼前却如惊雷闪电一般,浮现出朱闻的面庞——
那般清秀却暗含冷煞的俊容,那般唇角微动的似笑似讽,以及那永远幽深难测的一双眸子……
朱炎的手为之一顿,心下烦躁之外,更是狐疑难定——这个儿子远离身边久矣,他到底如何作想,自己却是弄不清,摸不透了。即使是前日,他奋不顾身,上前救驾,却也难以让自己感受到他的真心。
父子之间,真要相疑若此吗?
朱炎立于书架的阴影里,无声问自己。
殿外凉风如缕,无声无息的穿透窗纱而来,拂得人颈后凉飕飕地,眼前亦是只有一片炽日的白光,刺眼而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