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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见到谢双成的第一眼,我在心里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唉,岁月真是不饶人啊,随着孩子们的长大成人,我们都已经老了。”
谢双成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全白了,笔挺的脊背也略略弯曲了,牙齿也缺了几颗,走路的时候有点颤颤巍巍的,脸上和手背上都布满了老人斑,皮肤松弛,皱纹密布,老态初现,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喑哑苍凉,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看着他抖抖擞擞地伏地跪拜见礼,不由得想起当年一起在燕塘关的那些时刻,我觉得心中不忍,马上令内侍搀扶他起来,给他看座奉茶。
但是,谢双成坚持着跪在我面前,不肯起来就座。
我说:“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如今诺大一把年纪,你又何必这样客气呢。不管有什么事情,你都先起来,坐下说话。你是跟随故大将军多年的人,让你这样长久地跪着说话,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谢双成听了,这才让内侍帮助着爬了起来,再三谢恩,然后诚惶诚恐地落座。
我说:“谢双成,你今天来,除了看望我这个老太婆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吧。”
谢双成低头惭愧道:“是的。老臣此来,的确有一件事情要向皇后谢罪,还有一件事情,想跪求皇后的恩典,求皇后慈悯哀救。”
我说:“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情,且说来我听,我们一起想办法。但凡能够帮到你的地方,我都是无不尽力的。”
于是,谢双成再度站了起来,他满面流泪地叫了一声:“皇后!”双膝一软,就再次跪倒在地。
原来,在刘申发起的、持续了两年多的肃贪风暴中,谢双成的独子竟然也被暗访的钦差查获落马了!
让人们吃惊的是,这个勤勉精干、拔擢甚速的官场新星,竟然是我朝建立以来最大的贪蠹之一!自入仕途以来,他竟然一天也没有放弃过拼命地捞钱,不仅贪污数量巨大,行贿范围广泛,牵连在内的上司下属关系网庞大,而且手段隐蔽巧妙,颇能掩人耳目。若不沉下心来,观察到种种蛛丝马迹,仔细推敲,深入探查,很难发现他和同党做下的手脚。刘申的几次官场考察,他都成功地躲了过去,不仅没有露出马脚,而且获得了清正廉洁的考评评语,就连御史言官,对他也没有什么弹劾指责,反而多有举荐褒扬,真可谓是聪明机警,做事干净利落。只可惜,他这等才华用错了地方。
此次派去湖州巡查的钦差大臣,是刑部任职多年的老练干吏擢升上来的,破获过无数的疑难案件,目光犀利,思维敏锐,他对谢双成儿子近年来的快速提拔,早就心存疑窦,以他丰富的阅历来看,觉得他仅凭精于政事,不可能在官场上下获得众口一词的称赞,不可能提拔得如此顺利。他首先从谢双成查起,查了几个月,没有查到谢双成有什么以权谋私,为儿子铺路搭桥的舞弊事宜,便转而查谢双成的儿子本人。经过将近一年锲而不舍的艰苦调查取证,将种种可疑之处串联起来,真相就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在钦差密发刘申的奏章中,各方面确凿的证据表明,谢双成的这个儿子在入仕从政的短短几年间,所贪污行贿的金钱数量,已经超过了本朝及前朝的任何一个贪官,为300年之最,他一个人就侵吞了相当于湖州地方8年财税收入总和的银两,管理的各种库府亏空为整个江南郡1年财税收入的1/4。真可谓湖州的地皮都被他刮低了三尺!
更令刘申愤慨不已的是,由于他组织能力超强出众,一众贪污罪行,均非他个人所为,而是组织了一个庞大的团队专业化作案,从翰林院到湖州地方,被他带动,牵连入案的各级官员多达300多名,更有500多吏员涉案,是我朝建立以来最大的贪腐团伙!规模之大,勾连之深,分工之精细,狼狈为奸之默契,都令刘申大为震惊!
刘申虽然也深深地佩服这个孩子的出色才华,为自己没能知人善任,没能引导他走正路而悔痛不已,但案情这样耸动视听,在全国这样影响恶劣,也不能不严加惩处。刘申将案情公开后,,命皇太子直接督办,派出专案刑名干吏,在全国各地雷霆抓捕涉案人员,在案犯另行秘密拘押,昼夜不停地组织三堂会审,短短20天之内,便将整个团伙连根拔除,罪行审定明白,谢双成的儿子依律当抄没全部家产,家人流放,本人斩立决。
这20多天的时间,我正好得了重感冒,引发了几次小产难产留下的腹膜炎症,一直在昭阳宫内闭门谢客,安心休养,在刘申的吩咐下,内侍宫人都未敢对我说起外面的惊天大案,这一两天方才渐渐痊愈了,可以起来走动,活动下身子骨,我对谢双成所言之事,真是一无所知,听了之后,非常的吃惊。
我问谢双成:“那么,你儿子要被问斩了?”
谢双成伏地涕泣道:“正是。只要陛下明发诏书,准行问责,小儿就要人头落地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 贪腐大案(3)
(一)
听了谢双成的讲述之后,我的心一阵沉重。作为一个经历过昌平侯事件的母亲,我太能理解他作为父亲的心情了。
我说:“你可有关于此事的邸报?前些天我卧病休养,竟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只知道陛下最近整肃了不少官员,不知这其中,竟然还有你的儿子。”
谢双成忙说:“有的,有的。”
他从怀中掏出刊载着此事相关奏章的邸报,恭恭敬敬地呈送给我。
我展开邸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对他的儿子涉案之深,案情之严重,贪污金额之巨,牵连官吏人数之众,大为吃惊。
我放下邸报,悲哀地看着谢双成,问:“你儿子做下这么大的事情,历经数年之久,你这个做父亲的,就真的事前一无所知吗?”
谢双成说:“微臣真的毫不知情。他平日都很用功上进,臣对他十分信任,且因为他母亲已经去世,同胞兄弟又不幸早夭,他是臣唯一的儿子,臣也对他过于爱惜,平日管教多有宽松不严之处。他自中探花入翰林院奉职以来,臣看着他每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同僚上司也对他颇有嘉许,还以为他日夜所忙,都是君国之事,谁知道他心机这样深沉,竟然做了这样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臣听到案情,也是和别人一样的吃惊,乃至得知他贪腐行贿的金额之后,顿如五雷轰顶,眼前发黑,万万想不到自己养大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品和居心!”
谢双成说:“皇后是看着微臣一路走过来的,微臣平生不会说谎,且受大将军教诲多年,不敢利用与皇后这一层的关系为犬子开脱。皇后明鉴,微臣所言,句句是实,微臣的确是事先一无所知啊。若微臣早能得知,断乎不能允许他如此胡作非为,必定当即将他五花大绑,押送到殿前向陛下请罪伏诛!”
我也相信谢双成只是疏于管教,事先是并不知情的,更不可能是同谋,不可能与儿子一起参与其事。
我叹息了一声说:“若是平常小过,倒也罢了。如今你儿子做下的,是如此滔天大罪,我纵然想要帮你,又怎么可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去向陛下开这个口呢。”
我说:“虽然他是你的独子,我很了解你心中的悲戚,但是,我不能去向陛下求情,让陛下免他一死。纵然我厚颜前去,陛下一定也不会准我所请。”
我说:“谢双成,你跟随我兄妹这么多年,应当了解我,我若能帮你,就一定答应你。我若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我说:“我可以和陛下说说,在你谢氏族中,给你另选一个孝顺厚道的好孩子,作为承嗣义子,对他多加栽培恩典,这个,陛下应该会体恤允准的。”
我说:“事到如今悔已迟,我所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而已了。”
(二)
谢双成感恩叩头,涕泣道:“罪臣深谢皇后的恩典!然而,微臣此来入宫,并非求皇后前去说情,请陛下赦免犬子的死罪。”
我吃惊道:“那,你所请为何?”
谢双成说:“犬子触犯国家律令,做下如此龌龊的勾当,他是罪有应得,死得一点也不冤枉。臣不敢以情乱法,为天下开祸患之源头。臣此来,是恳请陛下对臣一起严加问罪的!”
我说:“你这又何必呢。有司已经查明,且你自己刚刚也说过,你对儿子所做的事情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其中,并无徇私谋私之过。我朝律法森严,但也不能罪及无辜啊。”
谢双成伏地说:“臣并不是无辜的。臣自知有罪。臣辜负了故大将军的一片苦心,死后无颜与故大将军相见于九泉之下!臣万分愧疚自责!”
于是,那一天,谢双成就以老迈之年,跪在我的面前,流着泪,向我讲述了很多有关你的陈年往事。
他从我的新婚之夜,你如何强忍着剧烈的心痛和头痛,骑着月光彻夜飞奔,直到失去知觉讲起,讲了你德鲁湖战役前日的陪我禁食,讲了你对吴顺、关文良和他的当众杖责,讲了你如何对待关文良的占卜,如何服用了圭灵草以确保行动成功,如何向吴顺学习勿吉话,如何选择跟随你行动的敢死队,如何临行前将谢双成拖出队列,令他留下,如何对谢双成说:“活下去,替我们做一个好父亲。”
谢双成讲得泪流满面,数度哽咽失声。我也听得肝胆摧裂,心如刀绞。
谢双成讲完之后,就伏在地上,无声地抽噎着。
良久,他才说:“臣本来和关文良一样,随同大将军一起出发,护卫他直到最后时刻的。然而,大将军见臣即将为人之父,特地将臣留下,让臣为国家太平的时代教养好下一代,让臣的下一代也能成为谋国的忠臣,在他们死后,继续守护好天下人的幸福安宁。可是,臣辜负了大将军临终前的一片殷切之望!臣没有教养好自己的儿子,没有把他培养成一个对国家有所贡献的人,反而成了国家的罪犯!臣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臣没有完成大将军最后的嘱托!臣羞愧无颜,臣罪该万死!臣没有资格腆颜苟活在世上。”
他说:“自从犬子犯事被拘以来,臣夜夜梦到故大将军,梦到故大将军和死去的三百弟兄,都在无言地注视着臣,臣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心内煎熬无比。一连数十日,臣睁眼闭眼都看见他们血战到底,葬身荒野的场景。臣寝食难安!”
他说:“犯罪的虽然是儿子,失教之责却在父亲。臣不敢请求陛下皇后破坏国家法度,饶恕臣子不死。臣但求陛下皇后究问臣的失责之过,许臣陪着儿子一起赴死,给天下没有教养好儿子的父母一个警示!也给死在疆场的手足兄弟们一个交代!恳请陛下皇后开恩成全,让罪臣一并伏法!”(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贪腐大案(4)
(一)
谢双成说完这番话,就态度坚定地跪伏在那里,等待着我的旨意。
我看着他满头灰白的头发,默然地坐着,久久不能开言一语。
我在谢双成追悔痛责的啜泣声中沉默了良久。
我终于能够开口对他说:“好了。你的自责和忠心,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去,等着陛下的旨意吧。”
谢双成流泪谢恩,再三作礼,爬了起来,蹒跚而去。
他走后,我一直坐在那里,静默无声。
内侍总管小心地过来,说:“皇后,这事,怎么办呢。”
我抬头看了看他,我说:“陛下现在在哪里?”
内侍总管说:“陛下在院子里的亭子里看奏章。”
我站了起来,我说:“我去见他。”
(二)
那天,谢双成走了以后,我便去御花园的亭子里见了正在看奏章的刘申。
我向刘申讲述了谢双成的求见和他的请求。
我也向刘申转述了谢双成说的那些有关你的往事,除了你在我们新婚之夜的彻夜飞驰。
我说完之后,便默然地看着刘申。
刘申问:“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吗?”
我点头,说:“是的。”
刘申说:“没有别的请求?”
我点头,说:“臣妾只是来告诉汉王,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臣妾,没有别的请求。”
刘申说:“你的意思呢。我要不要给这个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说:“一个人要长大成人,需要父母付出20年的辛劳,人头落地,却只是短短的一瞬。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一切可能性都不会再有了。”
刘申听了,沉默不语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手拿起笔,写了一纸手谕。
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