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的自行车静静地停在我们和世界之间。
(二)
你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你说:“对不起,我一定吓到你了。”
我说:“指导,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你说:“现在好了。”
我说:“刚才你是怎么了?”
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说:“我突然就感觉非常难过。那种难过一下子就在头脑里爆炸开来。它一下子就把我炸毁了。”
你说:“然后,我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旋转了起来。在旋转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现在才是自己。”
你说:“我感到自己原来是一些漂浮的微尘和碎屑。它们在很厉害的旋转当中开始聚合在一起。它们越聚越紧,像一个铁箍一样牢固地挤压在一起。”
你说:“它们深深地箍进我的头脑里,产生出巨大的压力。”
你说:“它们的压力让我从里面开始沸腾了,然后,它们高速地膨胀开来,我感觉自己被爆炸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我说:“是刚才那幅画上的很多漩涡引起的吗?”
你说:“我想是的。”
你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晕眩过,特别难受的感觉。”
你说:“那个景象好熟悉啊,我一定在什么时间看到过那样子的世界。”
你说:“我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但又想不起来。”
我说:“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你说:“胃里还有一点不舒服。但是不要紧了。”
你的确见过那样高速旋转至面目全非的世界,在你前生头疾发作的时候,在你前生临终的时刻。
(三)
我们一起回到了你的住所。
画展的中文说明书被展开着,放在你的书桌上。我们并肩坐着一起看着它。
在画展的内页上,印着凡高的另一幅名作《麦田上的乌鸦》。
我看到你在深呼吸。你的难过又一次呼啸而来。你不能抗拒自己被画里的什么东西抓到。你在那阵难过里再次感到晕眩。你难过得趴在桌上不能动弹了。
你很快又一次吐了。
(四)
你倒在床上,手里还抓着那张印有《麦田上的乌鸦》的说明书。但你闭着眼睛不能再看了。
我看到一滴眼泪悄悄地从你的眼角滑落下来。它无声地顺着你的脸颊流淌下来。它扑地一声落在你的床单上了。它在你的床单上浸染开来。
亲爱的你。你想起什么了?如果那些让你这么难受,那我希望你把往事都忘记,永远都不要再想起了。
我说:“觉得难受的话,就不要再看了。”
你说:“这些画能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想要记起更多。”
我说:“我不想看你这样难受。我的心,都要粉碎了。”
我轻轻地掰开你紧握着说明书的手指,轻轻地把它从你的手里拿开了。
在我把说明书从你手里拿走的时候,你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你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你的力量让我不能挣脱。
你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你就这样一直紧紧地抓着我。我就这样停留在你的手中,陪着你,坐在你的身旁。
那天,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待了很久。
在你睡着之前,你迷迷糊糊地小声说了一句:“琴儿,别离开我。”
你的这句话像一阵惊雷,轰隆隆地滚过我的心里。
我心里的那片麦田立刻在狂风中摇摆倒伏起来,掀起了万丈金色的波涛。它的浪头立刻就淹没了我。我的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
清醒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了获得清醒,我们总要付出各种代价。
(五)
关于你在《麦田上的乌鸦》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你后来过了几天才能平静地对我说。
你说的时候神情很迷惘,让我心里感觉很哀痛。
你被它古老的芒刺穿透。
我就在你的身边,看着你这样被它反复地穿透。
它因为穿透了你,因而也就把我也连带地穿透了。
你说:“画面上的这个地方,或者非常类似于它的地方,我以前到过。”
你说:“我看到过同样大片的金黄色在风中波动。那片波动的金黄色上方,笼罩着蓝色的光线。它们飞快地向身后退去,还带着快速的颠簸。”
你说:“有一些深远的黑色压在我脑子里。它们像铅块一样沉重。但它们却在像泥浆一样地流动。”
你说:“有银色的光芒挂在天际。它在快速地旋转着。就连平稳的大地也在波动和弯曲。”
你说:“那时,我好像和什么在一起,贴着大地向前飞行,迎面扑来很强的大风。安静的原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因我的惊扰而惊惶地飞起。一些黑色的念头,扑扇着翅膀,成群结队地追踪在我的身后。”
你说:“我用流星一样的速度,在那些黑色的念头前面拼命飞啊飞啊。那种速度都快把我的灵魂撕裂了,但它们一直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它们的利爪一再抓住我的后背,它们的尖叫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说:“在那些黑色的翅膀后面,还有一些友好的东西也在追随着我。但那些友好的东西跑得较慢。没有那些黑色的念头涌现得那么迅速。因此,他们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你说:“我就这样在金色的海洋里被四面八方的黑色包围了。当无数的黑色的翅膀在我周围尖叫着降落的时候,它们就覆盖了我。我就在那蓝色和银色的光线当中,被疼痛和晕眩吞没了,我就倒下在那一片尖叫的黑色里面了。它们的利啄顷刻间就分食了我。”
你说:“就是在这时候,我心里涌出一个名字。:琴儿。”
你说:“这个名字一直在我的心里荡漾。彷佛是一个久远的心事。彷佛是一位失散的亲人。”
你说:“我心里知道,即将和她永别了。那永别已经在发生。我万分舍不得她的离开,但我又必须推她离开。”
你说:“就在我心里特别纷乱的时候,你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我好像渴望这个接触很久了。好像累生累世都在渴望这个接触。可我最终还是失去了。”
你说:“当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就开始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 凡高(4)
(一)
我知道你从《麦田上的乌鸦》这幅画里,看到的是什么。
你看到的,是我和刘申新婚之夜时,你彻夜骑马飞奔时所见的世界。
你什么都说对了,就是有一件事情对应错了。
你当时受到这幅画的名字影响,一直认为那片金黄色是麦浪。但是那并不是凡高的麦浪,那是金风寨的花海。
那就是我们一起在那个小站下车后,一起进入和停留的那片花海。
你记起了你当夜心里的痛楚和你的剧烈晕眩。你也记起了当夜始终浮现在你心里的那个名字。
你和你前生的心在那天连通了。你握住了今生的我的手,你记起了前生爱情的痛苦。
我目睹了你在我前生的新婚之夜,所独自经历的身心痛苦。
我感同身受,深为怜惜,但却依然,无能为力。
比起前生,我所能多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紧紧地握住你的手。
(二)
从那次画展以后,凡高就成为我们之间的某个特殊的符号。
每次说起凡高的时候,我们心里就会同时产生某种共同的悸动。
后来,我们还在一起看过很多的凡高。
每次看到凡高在阿尔、在圣雷米,特别是在奥维尔时期的那些光线和漩涡时,你都会涌起那种不可解释的身心难过。
所以,后来我虽然一直非同寻常地喜欢着凡高,但却一直只喜欢他的巴黎时期。
因为只有那个时期的凡高,是平静而理性的。
因为只有那个时期的凡高,既没有纽南和安特卫普时期的阴暗昏沉,也没有那种令你难过不已的漩涡。
只有那个时期的凡高,像一面平静的、倒映着五光十色的风景的湖。
从此以后,《星月夜》和《麦田上的乌鸦》这两幅画,就成为对我的生命具有特别意义的一个象征。
我经常把它们随身放在钱包里,或者挂在居所的墙上。
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些画,但在我心里,它却是铭心刻骨的两世回忆。
它们,是你的照片。
是只有我知道的,你的照片。
(三)
和你一起看的那次画展,因为你发生了事情,我没有看到第6区的最后,我没有看到凡高在画里的死亡。
你离开我8年半之后,在那个城市,又举办了一次凡高的画展。
那次,我一个人去看了。
因为凡高早已经死去了,永远不会再有新作,所以展出的,大部分还是上次同样的东西,还是按照上次的顺序排列分布。
这次去看展览的人比上次多了很多。
很多的人在画作前流连忘返。
但在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永远都不会再有你了。
我一个人看完了最后一块展板。
我目睹了凡高的死亡。
我看到他在画布的漩涡里面,对准自己开了一枪。但他没有立刻死掉。他还受了时间不短的煎熬。他还在被击穿的痛苦当中,和他的兄弟谈论了艺术。
1890年7月29日凌晨,凡高终于不能支撑而停止了呼吸。
在他死去之前,他说了一句令我潸然泪下的遗言。他说:“悲伤永不停止。”
(四)
凡高死亡的时候,年满37岁。
你从来没有能够活到这个岁数过。
你在很多的一生里面,都没有能够活到过这个岁数。
这就是命运为那15万死去的勿吉人问你索要的偿还。
它那么多年以后,都没有放过你。
你早知道它不会就此放过你。但你知道这一点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因为你不知道舍此之外,怎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着。
(五)
后来,我去过荷兰王国。
当天下午,阿姆斯特丹的天气阴沉,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小雨。
我独自骑了一部自行车,前往凡高的故居参观他的纪念馆。
我沿着地下室新开放的展区,一幅一幅地看完了第一次展出的那些早期画作。
我坐着电梯来到楼上的展室。
我长久地停留在《星月夜》和《麦田上的乌鸦》这两幅画面前。
我感觉到强烈的孤单,还有内部的无限空虚。
我一直待在那里,看着这两幅画,直到闭馆的时间到了,保安向我走了过来,问我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是的,我需要帮助。可我需要的帮助,是他身为凡人,给予不了的。
我站在那里,看着身边的人流,谁能给予那样的帮助呢?
我想成为那样的帮助者。
我从纪念馆里出来,归还了租来的自行车。
我撑着一把伞,慢慢地沿着城市里的河流岸边散步,穿过了很多的房子、小船、桥梁,穿越了这个城市的红灯区,看着那些没有穿衣服的女人,风情万种地站在玻璃橱窗里招呼外面的客人。
是否只有我一个人,在生死的湍流中倍感孤独呢。
不是。他们全都同样的孤独。
只是,很多人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的孤独。更没有勇气,去破除那样的孤独。
(六)
那天,我沿着小河的岸边走了很久,最后进了一间咖啡馆。
穿过咖啡馆里窃窃私语的那些人群,我在一张桌子边见到了高雄。
他穿着防雨的风衣,端着一杯红酒坐在那里。他已经在那里等我有一会儿了。
他看见我走过来,说:“我一接到电话,就从巴黎专程驱车前来见你,请你吃饭,就不能给我一个稍微明显一点的笑脸吗?”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说:“阴雨天面带微笑不那么容易。”
他说:“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我说:“从凡高纪念馆那边走过来的。我想要一个人沿着河走走。”
他说:“人生的路很长。总是一个人走,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我说:“我没有一个人走啊。我和游客的人流在一起走。人多,就能不孤独了吗?”
他说:“跟合适的人在一起走,至少,一起走的时候,不会觉得那么孤独。”
我说:“谁是合适的人?”
他说:“反正永远不会是我,对吧。”
我说:“你是另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