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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更多的东西。而且,你也总是能让我看到一些没有看见的东西。
当对死亡的恐惧遮蔽心神的时候,我们常常是看不见其他东西的。如盲似瞎。
那是一生里,你第一次送花给我。
你把花朵递到我的面前。你看着我说:“喜欢吗?”
当我把花朵接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从此后,生活要发生重大改变了。因为,你回来了。
在那一天里,虽然刚刚和死亡劈面相逢过,但,我还是没有学会正确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你也是会死的。你将会突然离开我,将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就像我刚刚差一点发生的那样。尽管你此刻看上去,如此年轻,如此有力。
那就是我们一生中的相逢。
它是漫长爱情的开始,也是无尽痛苦的开始。
当时,我陶醉于某种朦胧的、不可名状的、甜蜜的、**蚀骨的东西。一点也不明白,那种如此甜蜜的东西,其实就是如此痛苦的东西。
所以,不能说生命没有反复地教化过我。它一直都在教化我的。只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这本书,却长久没有看懂过它。
第四章 回家
那天,我们从另外一条路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天都快黑了。一路上我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变成青白色了。我换了你随身包袱里带的衣服,把你的一件披风紧紧地裹在身上,抵御春夜的寒冷。我们同骑一马,我在你身前坐着,你强健的臂膀围绕着我。我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你的衣服带有你青春的气息,而你的呼吸轻轻地降落在我颈后的皮肤上。我的心,一直都在快速地跳动着,不知道是因为犹有后怕,还是因为和你同骑一马,相距如此之近的缘故。
我们在半路遇到了闻讯前来寻找我们的家里人。你让两个人先飞马回去报信。我们远远地看到庄集的大门时,看到一脸焦急的父亲,带着景云和一干从人,打着灯笼在那里等候我们。你看到父亲的身影后,便和我从马上下来。你快步走向父亲。走到距离父亲三五步远的地方,你双膝跪地,朝父亲拜了下去。父亲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急急伸手把你拉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你们总算回来了!都回来就好!”他说:“回来了,就都好了!””
就这样,你在离开家将近14年之后,终于回到了我们的生活。
你的归来给家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虽然你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他出现在某个地方,就能强有力地影响和改变那里的氛围。
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在你回来之前,崔家大宅里一直都运作得井井有条,各色人等尊卑有序,各司其职,颇有当时簪缨世家的那种规矩和气度。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的是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你一回家,我立刻就知道之前缺少的是什么了——缺少的就是一种刚健阳光的力量。
父亲年纪大了,所用亲随管事,多半都是年轻时和他一起浴血奋战的旧人。姨娘以侍妾身份代管内宅,虽然父亲对她没有什么不信任的,但到底并不是正室夫人,也没有诰封身份,出去不能和其他府邸的女眷平起平坐,凡事总是矮了一截在那里,她自己也并非争强斗胜的性格,大部分时候比较平庸随和,并不能怎样独立果决断事。景云,曾经是家里唯一的青年男丁,无论内外,都是父亲的重要帮手,但他只是庶出,而且姨娘是丫鬟出身,娘家贫贱无人,他自己也没有袭爵和承嗣的资格,在崔氏家族那些身份贵重的长辈后生环立之中,顿然暗淡无光,他的性格又比较阴鹜忌刻,常常自卑怨艾,并没有那种自带的光芒可以照人。在重要的场合,他往往只是父亲的影子,虽然在场,却被不约而同地忽视不见。对此,他表面恭顺,并无怨言,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想得开的。他其实对此非常介意,而且抱有很深的怨怼之心。他的自卑感和忌恨心,由来已久,盘根错节。
我呢,我是失去父母的孤儿,从小被收养在这里,虽然全家人都很尊敬和疼爱我,对我从无疾言厉色,也从未另眼相看,特别是父亲,对我更是爱如掌上明珠,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毕竟从小自知是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凡事都小心翼翼,顾虑着家里其他人的感受,不敢有什么任性妄为。
从小到大,感觉家里的天气永远都是半阴不晴的,无风无雨,不温不凉,却也从来没有痛快地彻底放晴过。
但是,你一进门,整个宅邸便瞬间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天空也变得蔚蓝如洗,深邃高远。你身上洋溢着的青春、健康、刚劲、果决、安定、恒毅,像冲击波一样地涤荡了大宅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你虽然真的没有刻意做过什么,但是举手投足,言谈语句之间,便显露出了未来一家之主那种应有的气度,不令而威,而又阳光磊落,令全家男女仆役,对你无不敬畏,无不景从。那种气度,是源自内在的,是天生禀赋的,是自然而然的,无法表演,无法假装,也无法谦虚,无法隐藏。
整个家宅的阴柔氛围,就在你的脚步声和朗朗语声当中,消褪无踪。
在你回来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生机勃勃的人。
你回来没有几天,我就发现,父亲对你,果然是有一种特别的疼惜和关心。这同样的疼惜和关心,父亲从未给予过景云。难怪景云从小对此就那么心怀妒恨。只要你出现在父亲的面前,父亲的眼光就一直是投注在你身上的,就算你转身离开之后,父亲的眼光也会在身后追送着你,直到你消失不见。父亲对有关你的一切,都亲自过问,亲临察看。每日从外面一回家,他都会直奔你的院子而去,然后不一会儿,那里便会传来父亲赞许满意的笑声。虽然你一再地恳请辞谢,家里各种最好的东西,还是在父亲的亲自吩咐之下,源源不断地搬进了你的院落。你对此颇觉不安,但刚回家,一切情况并不熟悉,父子之间,也还多少有点生疏,理当顺从父亲的意思,让父亲高兴,也不能过分劝阻。
姨娘对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她也都顺从父亲,什么也没有说过。在你面前,她也恪守着半仆半主的本分,对你尊敬有加,从未流露过庶母自居的想法。父亲也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在父亲的眼里,你和姨娘之间虽然长幼有序,但是,姨娘的身份,都是因为侍奉父亲才会有的。你是主,她母子是仆,这一点,是没有任何含糊,也没有任何动摇的。当时的嫡庶之分,就是这样界线分明,不惟王室如此,所有的世家门第,全都是这样。虽然同父,但生母各别,子女们的地位,就泾渭分明,命运也就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认为,父亲对你的特别疼爱,是因为你多年不在家中,父亲对你长期思念牵挂,并且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的缘故。同时,也必定包含着父亲对你生母青春早逝的痛惜和怀念。你是她拼了性命给崔家留下的唯一的嫡子。她临终时向父亲再三托付的,也就是你一事而已。父亲怎么能不对你格外关切留心?
你这方面,对各方面的礼数都是思虑周全的,该做到的,都一丝不苟地做到,没有让人挑剔议论之处。每天早上,你都会往父亲处请安问讯,随后去二堂的母亲画像前焚香礼拜,早饭后再去姨娘处问安。对景云,你也友好以待,虽然你们之间因为气质差异巨大而并不亲密,但你对他,该尊敬的地方,全都尊敬了。
只是景云,对你的友好和客气,完全视同无物。他对你,特别敌视,而且有一种莫名的仇恨。虽然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低眉垂眼,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但只要父亲和倚重的亲随们一走,他对你的敌意便会不加掩饰地流露无遗。他对你,是该尊敬的地方,几乎全都不想尊敬,能冲撞的时候,就必定冲撞。
只有几天时间,就连家里的仆役们,也感觉到了你们兄弟之间的那种不亲不睦的气氛。虽然彼此相处日浅,还谈不到有什么风浪,但却始终隐隐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大家隐隐地都感觉到,如果景云这样一直不断地挑衅你,你容忍到一定的限度,便不会任由他一直这么做。
有一天,父亲有事情要很早外出,我也就早起了一些提前去问安。出门的时候,仆妇告诉我说,你已经先在父亲那里了,父亲和你谈了些事情。路过二堂的时候,我看到你已经从父亲处出来,到母亲的画像前例行拈香礼拜了。看着你在清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端端正正地朝着母亲的画像伏地深拜,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怜惜。
你是孤独的。虽然你回到了家,但是,在这个看似亲切,实则陌生的家里,你仍感到某种内心的孤独。某种说不出的孤独。没有回应与缺乏匹配的孤独。
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
就像一滴眼泪,总能认出另一滴。一种孤独,也能很快认出,同样的孤独。
你心里的这种孤独,只有在舅舅丁友仁出现的时候,才会消散无踪。
丁友仁侯爷,是你母亲的亲兄长,你的嫡亲舅舅。丁氏一族,也是岭南根基深厚的簪缨世家,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都相当雄厚,完全不逊于崔氏家族。丁友仁舅舅自小与你母亲兄妹友爱,感情深厚,你母亲是他最爱护的小妹妹,你母亲死后,他把这份爱,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是除了父亲之外,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长辈。丁家舅舅虽然娶了几房妻妾,生养众多,但却是清一色的女儿,虽然头发已渐花白,却依然没有男丁承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你的器重和疼爱,就更有特别之处。他几乎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来爱着的。
你回到家里后,最高兴的人,除了父亲,就是丁家舅舅了。他从临水专程来崔家拜望父亲、看望你的频次,比平常明显高了许多。看到你出落得这样英武俊朗,光华照人,他心里的欢喜,真是要如同满溢蜜汁一样,随时从满脸的笑容中,忍不住地流淌出来。
你在清川修学期间,丁友仁舅舅是去看望你最多的人。他和你之间彼此非常熟悉,关系亲密,无话不谈。每次丁家舅舅来的时候,你总是会从内心里都感觉欣喜。你们相处的时候,你才真正地彻底融入了家庭的亲密氛围里,才会真正有在家里的那种随意和放松,所有刻意紧绷着的心弦都放下了。
我忍不住为你欢喜,心里很希望丁家舅舅能够这样一直多多来看望你。
而你,对我。你对我。我不知道怎样来描述。你对我的态度,始终就像是在悬崖边上相遇的那一天一样,毫不掩饰地格外喜欢而倍加爱怜。你对我说话,语调细微之间,总是和对别人有所不同的。这细微之处,你自己都未必觉察。那差不多是完全本能而为的。我每每因为你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而心里波澜微动。
每当你的目光投注向我,我便有一种沐浴阳光的感觉,感觉身心内外,一片暖意融融,就连脸颊,也会不由自主地微微绯红。我经常感觉到你在看着我。你看上去并没有看着我,但你还是在看着我。你的目光在追随我。我感觉到这种追随。我觉得很甜蜜。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不去扰动这种追随。我低着头,心里砰砰地跳着,默然无语地感觉着你的注视和追随。因为我全身心地都在体会着你的注视,就不由自主地忽略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注视。
景云,也在另一个方向,冷冷地注视着我的低头和我的默默。
第五章 孙大夫
你走进父亲的书房时,见到有位50岁上下的慈眉善目的斯文长者坐在案几边,正带着恭敬的态度和父亲趣味相投地谈笑风生。
见你进来,那位长者忙站起身来,朝你躬身一礼。你也恭敬地回了一礼。
长者用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你,笑着对父亲说:“国公,想必,这位就是刚从清川回来的少公子吧。”父亲笑道:“正是犬子。”父亲转而对你说:“景龙,快过来,见过孙大夫。”父亲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生病,可都是孙大夫看的。你母亲的病当年也是孙大夫调理疗救的。孙大夫这么多年可是我们家的大福星。我们全家上上下下,人人都承他的情!还不快来拜谢孙大夫多年的恩德。”你便走过来,再次躬身施礼,说:“见过孙大夫,多谢孙大夫多年的照拂。”孙大夫忙不迭地还礼辞谢道:“国公太客气了。少公子太谦敬了。能结识国公,为国公一族效犬马之劳,是孙某一生的荣幸。少公子这等人物,如此大礼,孙某不敢承受啊,不敢承受。”
双方客气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