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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登上高台时,队伍里再次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呐喊:“欢迎统领归队!”
面对新汉军的欢迎,你松开了我的手。你抽出腰间的马刀,刀锋向上,对整个队伍行了一个持刀的致意礼。
士兵们的声音消失后,你走到了阅兵台的前方。
不久之前,你就是在这里,用一场干净利落的格斗,为自己赢得了军队的敬佩与指挥的权威。
你站在阅兵台前方的正中央。我睁大双眼,看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军中的你。这就是后来一战成名,天下皆惊的你!
你站在那里,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澎湃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当你站定的时候,整支军队的灵魂瞬间都集中到了你的身上。
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了。
你站在那里,就像一轮满月出现在中秋的天空上。
整个校场瞬间都充满了你的光。
第七十二章 姐妹
你说:“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她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已故陈士钊将军的女儿。”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整整1000只男人的眼睛!我生平都没有被这么多的男人盯着看过!
我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烧,脸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你朝我走过来,你说:“琴儿,站到前面来。让大家看看你。”
你再次拉住我的手,让我走到高台的中央。你的手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感觉到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你的手上传递过来。于是,我挺直身体,站在你的身边,屏住呼吸,迎接着这未来新军队的第一次注目。
你说:“女人不能进军营,这是军纪。但是,对于我们这支军队而言,始终有一个女人是例外的。这女人就是她,陈琴儿。为什么她可以例外?因为我们这支军队的创始人、奠基人,已故的陈士钊将军,就活在她的身上。陈将军的血脉,此刻,就在她的血管里奔流着。”
我喜欢听你在军中说话。你在军中说话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威严和冷静,有种让人身不由己就要服从的无形的力量,和你在家里说话的口气,颇有不同。
你说:“陈将军戎马一生,战死沙场,他并不是无后的。在他身后,他留下了这样一个女儿,他也留下了我们这支军队的种子。陈士钊将军,是我们这支军队和她共同的父亲。我们的军队和她,都是陈将军生命的继承和延续。她天生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一部分,她是这支军队的手足,是我们全体的姐妹!”
你说:“陈将军一生清廉,阵亡时几乎没有任何积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的女儿。他一生征战,保护了岭南一关十镇的那么多人口不受异族的抢掠屠戮,但他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无父无母,一无所有。他在牺牲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有一个女儿被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位女孩,她的存在从来都没有被父亲知道过,也永远都不可能再被她父亲感知到!”
你说:“这个女孩,从小在我家里长大,是我的妹妹。我看着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她的母亲生下她就去世了,连把她抱在怀里,也没有等得及,只在临终前,看了她的脸蛋一眼。”
你说:“琴儿从懂事以来,就有一个最深的愿望,她特别希望能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她父母就连一张画像,也没有留下来给她。她直到现在,对自己父母的长相,也没有任何的印象。对于她来说,父亲就是墙上挂着的那把佩剑,母亲就是每年她生日时要跪拜的那盏长明灯。我从清川回家后,她度过了14岁的生日。我问她,过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她哭着对我说,她想要去看看父亲阵亡的那个地方,她想知道当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说,父亲的英灵可能还停留在那个地方,她想站到那里去,或许父亲就能感觉到她。我带她去了。她跪拜在父亲最后倒下的地方,她伏拜在那片土地上失声恸哭。我看着她这样恸哭不已,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可以安慰到她。她站起来后,眼泪挂满了脸颊。她声音颤抖地问我,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人们要互相残杀不已?为什么这些可怕的事情,造成了世间无数的断肠,却怎么也无法停止下来?在她这样含泪的质问下,我感觉到深深的惭愧。我空有强壮的臂膀,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无法保护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无法让她不承受这样的痛苦,无法让她得享父母俱在的天伦之乐。正是深怀着这样的惭愧,我跟随父亲去了峒城,希望能够为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做点什么。这就是我们今天聚集在此,受苦受累的那个缘由。”
听着你的叙述,我再次想起当天打谷场上的事情,我的眼泪渐渐地充盈了眼眶。
你说:“今天,我带她到这里来,有几个目的:第一,我想让她来看看父亲,对父亲有个基本的印象。陈将军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留下的军队还在这里,我们的兵器、我们的盔甲,我们的半月形战阵,我们的马蹬,我们的刀法,我们的骑射基础,所有的这一切,无不包含着她父亲的存在,都是她父亲的另一种面貌。我们的手掌上,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老茧,我们的脚上,起过和她父亲一样的水泡,她父亲也曾像我们今天一样,这样笔直地站在阵列当中,也曾像我们这样高声呐喊,也曾像我们这样举起马刀。我们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父亲过去的生活,过去的奋斗,过去的理想。她看到了我们,看到了这支精锐的军队,也就宛如见父!我们保持这军队的精神,这军队的锐气,这军队的传统,也就是让她的父亲能够继续地通过我们活着,也就能让她隔着无法逾越的死亡,看见她父亲的栩栩如生!我们都是她父亲的不死之身!”
“第二,弟兄们,我也想让大家看看军队以外的牺牲。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些人,在为开创太平而艰苦卓绝地付出。你们面前的这个女孩,她也同样地在为开创太平而艰苦付出。她的付出便是生为孤儿,永远不能拥有亲生父母的疼爱。她从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已经在为此付出了。也许她不会像我们军人那样战死沙场,但是,终其一生,她都将承受这样的牺牲!承受身为孤儿的人生重担。”
你说:“像她这样的女人和孩子,在我们军队奋勇向前的道路上,还留下了很多。她们,也同样是我们军队的一部分,也是太平的战士,也是太平的殉身者。她们承受的痛苦和艰难,也许,比战场上的死者,还要更深刻,更持久。死者死去,不过是一会儿的痛苦,可她们的一生,为了这些付出,流下过多少次的眼泪?!她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孤独挣扎,又是何等漫长的一场战斗。”
“弟兄们,她们也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要彼此救援,生死与共的伙伴。在我们每一个胜利的背后,都有她们付出。我们在因为胜利而得到荣耀的时候,永远都不要忘记了她们。没有她们的眼泪,没有她们的忍受,没有她们长久的、无助的孤独,我们也就没有可能取得成功。”
“在太平到来的时候,很多人将会沉浸于繁华和享乐,会忘记她们的艰难,会忽略她们的痛苦。但是,我们不能。我们永远都不能!她们,是我们休戚相关的一部分,是我们死去战友和兄弟的挚爱与不舍,是我们自己的挚爱与不舍。她们为了我们的所向披靡牺牲了一生的幸福,我们不能舍弃她们。照顾死去弟兄的家眷,是我们军队的责任。对死去弟兄的家眷弃之不顾,和在战场上对战友见死不救,是完全一样的行为!以这样冷漠的心,这样自私的心,我们越是作战,就只会越是加剧这世间的残忍和黑暗,我们就无法用生命为世间铺就幸福生活的道路。那我们何必要在这里千辛万苦呢!何必要付出这么多的受伤、疲倦和汗水,去让我们的挚爱,我们弟兄的挚爱,生活在一个更残忍更黑暗的世间呢。”
你说:“我们!1000只这么有力的臂膀!我们!这么多勇猛如虎的男人!如果我们连这样一个站在我们面前的女孩,我们的眷属,我们的姊妹,都不能照顾,不能捍卫,不能保护,那么,我们还能为这个世间做点什么?我们到底还能为这个世间做点什么?!”
你说:“好好看看这个女孩。如果汉地的女人们,如果汉地的女孩子,都能为太平时代的到来,而忍受终身的痛苦和巨大的牺牲,我们这些男子汉,又有什么痛苦不能忍受?我们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难道我们还比不上这些坚强的女人们吗?”
你说:“弟兄们,请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们比不比得上她们?!”
“现在,琴儿,她就站在我们的面前,带着她父亲的眼睛,站在我们的面前看着我们。让我们来告诉她,我们能不能替代她的父亲保护她,捍卫她?!告诉她,我们究竟是能,还是不能?!”
“让所有为太平的到来而牺牲与付出过的汉地的女人们,听到我们的回答!我们能不能捍卫她们,保护她们,给她们的孩子带来太平繁荣的生活,我们是能,还是不能?!”
第七十三章 嫁妆
(一)
“是的。”
在我意识到自己开口说话了之前,我的声音就在校场里响了起来。
这座军营自建立以来,校场上就从没有响起过女人的声音。所以我的声音,就是这里从未有过的声音。它一响起,立刻就注入了所有在场男人们的心。
我面向眼前所有的这些男人们,开口说:“各位叔叔,各位哥哥,请你们告诉我,你们能不能为太平的到来,而像我父亲那样地,忍受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的牺牲?”
台下震耳欲聋的回答声:“能!”
你看着我。你一往情深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继续对台下说话:“琴儿感谢你们英雄的回答。你们的回答,使得这一天,成为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天。”
我说:“在今天之前,在进入这座军营之前,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今生今世,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哪怕只是一眼,永远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但是,进入军营之后,我知道我错了。”
“进入这座军营的那个瞬间,你们在我耳边高呼我父亲名字的那个瞬间,你们万众一心地举起马刀的那个瞬间,你们给我这个震耳欲聋的坚定回答的瞬间,我就知道我错了。我的父亲,他还活着。他就在你们的身上活着。他就在你们的每一张面孔上向我显现,他就用你们的声音在向我说话。他就用你们的声音,大声地对我说:能!”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我站在这些男人的面前,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地热爱过,理解过,想念过父亲!”
我就站在那里,站在我的叔叔们和兄弟们当中,任深藏在心里14年的泪水尽情地奔流着。
500个男人,500个出生入死、见惯死亡的男人,他们就那样鸦雀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在他们面前,泪水奔流。
我就是战争血淋淋的伤口。
我就是终止战争的誓言。
我就是和战争同归于尽的决心!
(二)
你看着我泪流满面。你轻声说:“琴儿。”
我抬起头,把心里的悲伤用力压制下去。我擦去脸上的眼泪,继续对这些男人们说话。
我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面对这么多男人说话。今天说过之后,想来很多年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那么,我就再多说几句吧。”
“我想说一件关于父亲的事情。这件事情是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养母的。我养母后来又告诉了我。我父亲牺牲的地方,并不是他的防区,他本来是不必领军出击来救助这个防区的,如果他这样做,不惟现在还可能活着,而且不会受到任何的责罚。但是,他没有。他听到勿吉人入侵的消息,想都没有想,就开城出关去救援了。因为情况紧急,他走得很匆忙。他临走的时候,回到我母亲住的院子里,匆匆地和她告别。他对我的母亲说:‘我必须去阻止敌人。阻止战争的发生,就是军人的职责’。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家门。我母亲,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活着的丈夫,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的遗体!那是什么样的震惊和悲恸!我母亲悲痛欲绝,但却无怨无悔。”
“我母亲对我的养母说,父亲的最后遗言就是:阻止战争的发生,就是军人的职责。他说的,是阻止战争的发生,不是挑起战争的发生!也不是支持战争的发生!我母亲说,就为了这句话,她丝毫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