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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地跟着他坐上了小矿车。
我重新打了一次枪。这是你死后我第一次碰枪。
碰触枪的时候,手掌感觉想念枪已经很久了。
我们在摇晃的矿车上经过黑暗的矿洞。当矿车驶出洞口的时候,我们在电子屏上看到了命中移动目标的结果。我击中了所有的标靶,命中率100%,s的命中率是88%。
我们又试了一次。我的成绩和上次一样,而这次,s的命中率是89%。
我们走下矿车时,管理员说,这个项目自开设以来,还没有人连续两次命中率都是100%。他说,你得了最高分。他递给我一个小马pony的玩偶。他说:“这是你的奖品,你是第一个拿走奖品的人。”
在矿车上,s看着我计分牌上不断跳动的分数累加,他说:“你没怎么退步。我可是不行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差一点就哭了。
从矿洞出来,我们都没觉得怎么高兴。我们都难过极了。心里沉重。
(二)
从矿洞那里出来,我们沿着离开墓园的小路往回走。
途中还路过了一个小马场,里面有许多高加索种的小马,但是,这些马看上去都不是太健康。
管理员对我们说,这些都是出生时有缺陷的小马,不能被入选成为赛马,也不能进马戏团。它们本来都会被杀掉做成马肉制品的。但是,有一些好心人把它们买了下来,集中饲养在这里。管理员说,维持它们的日常生活,还需要更多开销,购买人无法长期承担,所以,放在这里供扫墓人来认养。
他说,500块钱就可以认养一匹马1年,这500块,公墓经营方会扣除20%的管理费,其余部分,就用作小马的生活费和医疗保健费。每年公墓方都会给认养人寄送详细的开支清单。认养人也可以随时过来察看小马的饲养和治疗情况。
我听了他们的介绍,看了看那些可怜的小马,认养了其中的三匹。
我选了要认养的小马,和它们在一起合影照了相。
我抚摸着那些乖巧的小马,看着它们湿漉漉的大眼睛,它们的额头温柔地抵着我的手心。我心里觉得好过了一点。
(三)
我们上了车,离开了墓园。
回程的时候,我们一直在听着车上的cd。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26公里后,我的眼泪突然间狂涌出来。
我坐在s旁边,泪水滂沱,无声地哭得全身颤抖。
s没法开车了。
我们在路边停了40分钟。
s手里拿着纸巾盒,不停地把纸巾抽出来递给我。
广播里《一路畅听》的男女主持人始终在说通往沈阳的高速公路出现不明原因的暴堵。
车窗外天气晴朗。许多岔路上时近中午了却还雾气弥漫。
我把s车上所有的纸巾全用完了。
快要抵达酒店时,我已经恢复了正常。其实,我不知道哪一种状态才是真正的正常。穿上盔甲,戴上面具的,还是卸下盔甲,拿开面具的。
我通过后视镜,看着眼睛红肿的自己。长长的耳坠在脖颈两边不住地晃动。两颗红色的玛瑙珠象两滴凝固的鲜血。
这就是我吗?你眼中曾经的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巨大的黑洞。
有实体的无限虚空。吞噬一切。任何光线都无法逃逸。
大量的寒战。从身体到灵魂。
我渴望和你以同样的方式存在,或者不复存在。
不求在一起。能够同样,就很好了。
我厌倦这样异质的隔离。
s看着我。我看到他额头上越来越深的抬头纹。他说:“上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等会下来去好好吃一顿。也许,心情会好点。”
我说:“洗澡?换衣服?”
s说:”这边的习俗是这样的。去过墓园之后,回来要洗澡换衣服。“
我说:”多可笑。那个尸体,实际上,它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它。怎么能洗得掉?“
s说:”是啊。用水洗不掉。“
他说:”用眼泪,也洗不掉。“
他说:”心心,想开点,别难过了。
我对s说了谢谢。
我们在酒店的车道上告别。
我走进电梯。
我到达房间。
我打开房门。
我走到卧室里。
我把鞋子踢掉。
我仰面倒在床上。
我倒在那里,灰飞烟灭。
(四)
我打开了电脑,开始在电脑上不停地写这个故事。
那时候我用着一个聊天软件,叫做aim。
高雄在aim上不停地向我发来问话。
他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在写故事。
他说:你现在在那个城市吗?
我说:是的。
他说:你去看他了?
我说:是的。
他说:终于去了。
我说:是的。终于来看他了。
高雄说:你能停一会儿不写故事吗?陪我聊聊?
我说:不行。
他说:就一个小时。你陪我聊一个小时,先不要写,可以吗?
我说:不。
我不要和你隔离。我要和你一起在故事里。
我渴望开示与引领。渴望皈依。
我一定要一个正确的答案。如何摆脱生老病死的碾压!
那答案就是空气。
没有它,我无法活下去。
(五)
在过去的日子里,因为要逃避孤独,我在aim上和人聊过很多事情。其中也包括黄颜色的内容。
有一天,有个男人在网上恳求我参与他的黄颜色的臆想。之前我们聊了三个小时非黄颜色的其他人类生活内容。最后,他还是绕到他一开始就想做的事情上面了。
他不断问我,你喜欢这个姿势吗?你喜欢我做这个动作吗?
我一律回答: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我的“不喜欢”排山倒海地向他冲去。
他最后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有说到过的姿势和动作了。
他说:“那你说说你喜欢的吧。”
我说:“其实,我不很介意动作和姿势。我对这些技术细节要求很低。”
他说:“那你对什么要求高?”
我说:“对人。”
我说:“如果是喜欢的人,那么,随他怎样我都心里愿意。他喜欢怎样,全都美妙。”
那人沉默半晌,最后说:“女人都像你这样想吗?”
我说:“我是这样,未知其余。”
这事发生很久了。我从没写过它。(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一章 悲伤的母亲
在和s一起去拜谒你的墓地的那一天,s给我讲了一些你去世后发生的事情。
s说,他有一次清明去你墓地祭扫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年轻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s了解到,他们是你妈妈的学生。因为你妈妈那年清明身体非常不好,无法来你和父亲的墓地祭扫,他们就代老人家过来照看一下坟茔,表达一下哀思。
s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些你的身后事。
你去世后,你妈妈乘火车过来,参加了你的追悼会。因为你当时遗体的情况非常惨不忍睹,只能在当地火化了再带回家,追悼会也就定在当地举行,这样,也方便学校的领导和同事们参加。你妈妈在追悼会上表现得十分坚强,也很冷静。她没有过分地哭泣。只是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在刘雯丽的搀扶下,默然地接受着大家的安慰,和大家一一握手。汪指导夫妇、柴老师、高雄一家和刘雯丽,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到了火葬场,举行了最后的告别仪式,然后看着你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面孔的遗体,被推进了焚化炉,在那里化成了火焰,化成了灰烬。
你妈妈抱着你的骨灰盒,对学校领导、汪指导等人一再说了谢谢,又对刘雯丽专门说了谢谢,然后柴老师陪着她坐上火车,回到了你家所在的城市。
你离开家之后,你原来住过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你母亲每天都维护和收拾着它,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你刚刚离开1分钟一样。每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都会以为你只是到楼下去取一封信,你随时都会推开家门,走进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你母亲带着化为尘土的你回来之后,她走进这个房间就瘫软在你床上了。她在悲痛中无法开口对你父亲说话。
你曾经回到过你的房间。你的一部分曾经被你母亲装在一个盒子里,带回过这个房间。
她把你放在你过去睡过的床上。她怀抱着你回到原来的家,就好像怀抱着新生婴儿的你从医院第一次回家。
当她像把一个婴儿放入摇篮一样地,把你放在你曾经睡过的床上时,她的眼泪就像瀑布一样地流了下来。
你父亲看到你的骨灰盒,顿时心脏破裂,当场就晕厥了。随后,就又一病不起,再次住进了医院。
你母亲在巨大的悲痛中,坚持着,张罗着为你举行了第二次追悼会,方便你在当地的亲戚朋友和以前的同学们来参加追悼。柴老师帮着你母亲为你选定了墓地,办理了购买事宜。追悼会后,在公墓进行了葬礼。
你妈妈参加了你的葬礼。她在葬礼上的表现一直非常控制,虽然她始终都在流泪。直到你将被放入泥土的那一刻,她才失去控制。
她说:“那是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儿子!请不要把他埋入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不再能够自己站立。她在别人的搀扶挽架之下还是瘫倒。
从葬礼上回来,你母亲回到了你父亲的病房。她忍啊,忍啊,拼命忍住自己的呜咽,不想让你病中的父亲听见,但她最后还是号啕痛哭了。
那天晚上,你悲痛欲绝的母亲和你病重的父亲,两个人彼此相拥着,看着你存留下来的一小部分骨灰,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悲恸当中。
你母亲后来曾经对人说,她不相信,这么辛苦地养育的一个生命,转眼就一切成空了。只剩下一些灰尘,漏出亲人的手掌。
你去世之后很多年,你的家一直都还在你被父亲赶出去时住的那个大院里。
你妈妈独自一个人住在那个曾经热闹温馨的家里。后来,她比较年老的时候,就雇佣了一个保姆来帮助做一些家务活。她也一直得到娘家亲戚的照料。她现在身体还算比较健康,头脑也很清醒。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的那么多夜晚,她一个人是如何度过的。
去过你家的人说,你母亲在独居的时候,常常会对你说话。她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对你说话。她觉察不到自己在对你说话。越是年老,她越是常常这样。
听s给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忍住眼泪。我无法阻止它们哗哗地往下流淌。
其实,我也是这样的。当我独处的时候,我也会常常这样和你说话。我会出声地和你说话,就好像你可以在某处听到它。我有时候也会像你妈妈那样忘记了并非独处而让别人发现了它。
我很想能够安慰到你妈妈。很想能够让她从这样的痛苦中解脱。可是,就像我无法阻止它吞没你一样,我也没有办法帮助到你的妈妈。我甚至都还不如刘雯丽的作用大。至少,她还可以作为你名义上的女朋友,和你妈妈相见,可以陪着她相拥而哭。她把这一切都做得很圆满,比我自己去做,还要圆满。
你从来没有对家里提到过我的存在。你妈妈从来也不知道你的生命里还有我。她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几乎和她一样地思念着你,不能忘记你。我没有勇气走进她的生活去进行这样的自我介绍,而且,我能拿得出什么证明呢?
事隔这么多年,这样做的可能性就显得越来越荒谬。
后来,我跟着高雄开始学做生意,我也开始写各种专栏和文学作品,我赚到一些钱。高雄名下,有个照顾失独老年人的基金会。我每年都以基金会的名义,给你的妈妈寄去一笔钱,帮补她的钱。她退休时的工资,其实还是挺高的,但是经过多年的通货膨胀侵蚀后,现在那笔钱已经不太值钱了,她生活得比较拮据。这笔钱,相信对她来说,非常必要。
但是,我一直没有让她知道,钱的真正来源是什么。
我知道,那种失去老伴、失去独生子的寡居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帮助得了她的生活,然而,却无法安慰到她的内心。
就像我自己,高雄能够照顾我的生活,让我变得职业成功和有钱,但是,他也同样,无法安慰到我失去你的内心痛苦。
后来,我有一年去衡山开会,见到出家了的一位笔友保福。
我对他倾吐了多年来的这种内心痛苦。
他说:“你不能给别人你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