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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对高雄说:“我,会遵从你的遗愿,守护好你的家人,坚强我的内心。你放心走吧。”
第八百九十六章 最后的救援(1)
(一)
葬礼结束后一周。周日。
天气依然阴沉而寒冷。这一周每天都在下小雨,就仿佛是老天爷也因为我们的悲恸而泪水涟涟。
我和苏打着伞,并肩慢慢地走在墓园的甬道上。墓园里所有的枝叶和花朵,全都是湿漉漉的。
我刚陪着她去过教堂,代高雄听弥撒布道,听圣诗班的男孩们演唱,向神职人员忏悔。礼拜结束后,又陪着她过来墓园看看。
我对苏说:“真抱歉,我和ann要回去了,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你们。下周礼拜,就不能陪着你来做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再打我电话。”
苏说:“没关系。你们在这里待了好多天,耽误了好多事情,也是应该要回去了。这样其实挺好的。我想,他不会喜欢让你一直想着他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苏说:“我一个人想着,也就足够了。”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
我说:“苏,希望你节哀。不管怎样,生活还要延续。你们还有孩子们呢。他们都需要你的坚强。”
苏说:“嗯,我会坚强的。”
她说:“这些天,我经常在想他之前的种种。如果他婚后一直对我温存体贴,现在,我大概做不到这样很快地恢复平静吧。以我当年痴迷于他的程度,我一定会坍塌,会崩溃,说不定,会不顾一切,追随他而去。他不想让我经历这些。他从不对我说,但心里就是这样想。他自知下场不会太好,所以,他一直在锻炼我,就为了让我能够平安度过今天。”
苏说:“我一直都觉得很难受。但我心里也一直知道,他是对的女人就算能够嫁给自己深爱的男人,最后也多半不会幸福的。是我之前太幼稚,总想要从别人身上去寻找安全和幸福。是我想错了。”
苏说:“夜深人静时,只有我们夫妻在床上。他常对我说:苏,我对你的不好,你天天都感觉到。但是我对你的好,你要很久之后,才会感觉到。”
我看着苏。我说:“苏。”
我们停了下来,站在雨中互相看着。
苏的眼里有了泪水。泪水越来越多。
她说:“可是,我现在心里,还是觉得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充。”
我说:“苏。我,完全了解。这种难过。”
苏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我说:“会过去的。”
当苏哭泣着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时,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相信我,这一切,再难过,也都会过去的。”
(二)
苏轼有诗云:“欲平苦海浪,先干爱河水。”
(三)
小时候,你曾对我说:“下雨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想被淋湿,就需要在雨伞下寻求庇护。”
你说:“相同的,如果我们害怕各种痛苦,不想承受生命之痛,就需要在宇宙人生的真相里寻求庇护。”
你告诉我:“皈依于真实,可以让我们从一切的失望中解脱出。因为,所有的失望,都是因为与真实背道而驰才会产生的。”
(四)
我戴着耳机,在飞机头等舱的座位里躺着打瞌睡。
ann早已经忘记了葬礼上的悲哀,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笑得前仰后合。
小孩子这种活在当下,不为往事所牵,不为未来忧虑的能力,真是值得我们大人好好学习。
我朦朦胧胧地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又开始做梦。
正午的阳光。**而刺眼。我和你并肩坐在运动场的看台阴影里。
你看着我的墨镜。
你说:“那天你去而复返,回来要拿的,就是这副墨镜吗?”
我说:“嗯。是家里亲戚送的。可以根据阳光的强度自动调节对眼睛的保护系数。挺值钱的。”
你说:“要是你从一生下来,就是戴着这副墨镜的,从来没有摘下来过,你会不会认为,这个世界就是茶色的,或者黑乎乎的?”
我说:“那当然了。”
你说:“要是有人告诉你,世界从来不是你以为的样子,你会同意他吗?”
我说:“我会认为他是在胡说的。”
你伸手从我眼睛上摘下了那副墨镜。
你说:“如果我说,你现在依然还戴着一副永远拿不下来的墨镜,你会相信吗?”
我看着你。我说:“如果是你所说,我就相信。”
你笑了笑,你把墨镜还给我,帮我重新戴上。你说:“信任老师是好的。盲目崇拜就不那么好了。我希望你对我说的话,要深入思惟、亲自求证,不要仅仅是因为那是我说的,就去盲目相信。再好的老师只是指路人,只是在关键时候,给你一个启发,事实究竟如何,还需要你自己去亲身探索。如果因为这是我说的,不加省察就相信,那就叫迷信。”
我说:“有时候,直接果断地深信,不也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吗?”
你说:“是的。可以节省时间。但,若要让老师的见解,完全变成你自己的见解,那个亲身探索验证的过程,还是必不可少的。”
我点头。
我说:“那,我们岂不是永远看不到世界的本来面目了吗?”
我说:“如果我们永远都看不到,又怎么知道眼前这个,不是它本来的样子呢?”
你说:“想要摘下那副摘不下来的墨镜吗?”
我说:“想!”
你说:“有办法的。”
我说:“什么办法?”
你说:“你知道世界其实并非你刚刚看到的样子,它在不同人的眼里,在不同物种的眼里,在不同的年代,在不同的角度,都有不同的样子,那墨镜,就摘下来了。”
4年以后,我第一次读到《金刚经》上的这句话:“若见诸法非相,即见实相。”
那不,就是你说过的吗?
(五)
有人在用力地一下一下扯我的袖子。
我睁开眼睛,你的面容像雾气一样消失在虚空里。
我看到ann宝贝的脸蛋。
ann说:“妈妈,你睡着了吗?我可不可以跟空乘叫个冰淇淋来吃?”
我坐了起来,心依然还留在年少时代的梦境当中。
我现在已经是这个女孩的母亲了,而高雄,也已经永远不在了。
一种莫名的沧桑感袭上心来。
我说:“可以的。头等舱是可以叫冰淇淋来吃的。不过只能吃一杯啊。”
ann说:“为什么只能一杯啊?我听前面的小朋友说,吃完了还可以再叫。”
我说:“虽然供应不限量,但是,再好的东西,如果一直吃,也就会变得不好吃了。太贪心,是不好的行为。”
(六)
ann在我身边心满意足地用小勺吃着草莓冰淇淋。脸蛋上都沾上了奶油。
我笑了一下,拿出纸巾帮她擦干净。
ann说:“妈妈,我们是直接飞回家吗?”
我说:“还先不直接回家,我们先去香港,待一两天就回去。”
ann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会带我去迪斯尼看米奇老鼠吗?”
我说:“有时间的话,就带你去。我们去香港,可不是为了玩迪斯尼,是梁先生约妈妈到那里谈一点重要的事情。jackie叔叔也在那里等着妈妈。我们办好了事情,如果还有时间,就去迪斯尼,好不好?如果没有时间的话,我们过些日子再来玩。迪斯尼和米奇会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它们都不会跑掉。”
ann乖巧地用力点头,说:“好。”
她仰头看着我,说:“妈妈,我不贪心。我只是想再叫一个菠萝味的冰淇淋给你吃。我只要尝一点点就可以了。”
看着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和忽闪着的长睫毛,我很难再坚持原则。
我说:“好吧。只叫一杯啊。”
ann快乐地点头,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我转身对走过来的空乘说:“一杯冰淇淋,菠萝味的。”
第八百九十七章 最后的救援(2)
(一)
香港。
w公司的一间会议室里。
逸晨、jackie和w先生都在等我。
逸晨先生开门见山地说:“对不起,我没去参加葬礼。我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做。”
jackie说:“是这样的这些天,我们认真研究了高雄全集团的资金链。我们觉得,有些领域是大势已去,非人力所能救,只能依照注册国的法定程序,申请破产清偿。但是,有一些领域,还是不那么绝望的,处于事在人为的状态。都在这张清单上,请你过目。”
w说:“这一块可以拯救的业务,和你目前的业务领域关联最紧密,都属于轻资产,主要的生产资源是人的智力,金融杠杆所用比例非常低,资产负债率低,信用良好,现金流相对充裕。”
我把他们整理出来的清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感觉对其中8成业务的继续运营都心里比较有底。
我很明白他们叫我过来的意思。
我说:“那么,现在问题在哪里?”
jackie说:“问题在钱。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这一块轻资产业务,就会和高雄的帝国绑在一起沉没下去,作为变现的良好资产被首先用于清偿。如果我们要挽救,就只能收购它。债权人会乐于看到这样的收购,因为这意味着债务能得到更快更大比例的清偿。”
“但是,他的资产在所有股票市场都已经停牌了啊,而且,都被列入不良资产的目类。我们不可能在清偿之前通过融资市场来完成收购啊。”我说。
逸晨先生说:“我们可以现金收购。”
“啊?!”我大吃一惊。这么大规模的现金收购?
但,这的确是快刀斩乱麻的最简单易行的办法。
他们说得对。问题是现金。我们哪来那么多现金呢?
我心里突然灵光一闪。
我看着他们说:“除非……?”
逸晨先生平静地说:“除非,我们肯卖掉自己的所有优质资产变现。”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可行的筹资之道:我们各自卖掉自己名下的、不涉及高雄案件的、优良的资产,换取现金,收购高雄帝国尚有拯救希望的、有连带债务问题和法律风险的资产。
这等于是拿我们的金子去换废墟里的旧币。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我心里刚刚冒出这个疑问,回答就像回声一样地自动浮现了出来:“值得。”
这可以让高雄的一生心血,不致于全部灰飞烟灭,这可以给高雄的孩子们保留他们祖父和父亲两代积累的一点基业,给他们的一生一个更高的起点。
这可以极大地减轻苏目前的负担和困难,把她拯救出身心交瘁的困境。
我们可以买下这个内蕴宝藏的废墟,然后在上面重新开始建设。
他们三个人的眼光都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逸晨先生说:“我们要不要干?”
我看着jackie。jackie说:“我没问题,我情愿。曼尼也说,她会一直跟着我们,哪怕我们不付薪水。”
w说:“我可以拿50%的现金,你们只要负责另外50%就好了。这时候清偿委员会巴不得尽快有现金入账,我负责去和他们谈个好点的价钱。也许,不需要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多钱。”
我绝对相信w的谈判能力。
我看着他们,说:“那么,我们还等什么?”
(二)
逸晨先生说:“心心,我们想要提醒你,因为你已经结婚了,并且没有进行婚前财产公证,你决心出售的那一部分优质资产,是你们夫妇的共同财产。”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我们夫妻在财务上一直是分开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清楚他的情况,他也同样不清楚我的情况。
我说:“需要怎样做?”
jackie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说:“简而言之,他要在这份授权书上签字,并且,你要将出售所得,分给他一定的比例。这个比例,可以你们自行协商,也可以由法庭来裁定。”
我接过那份文件。
我看着里面的法律条款,看着那些措辞严密的字斟句酌。
我说:“好吧,我明白了。我去试试。”
(三)
那是我一生最不想要进行的一场谈判,也是最艰难的。
我请ann的父亲到一家很有情调的餐厅吃饭。
餐盘端上来的时候,里面放着一枝玫瑰花。
我们沉默地看着这枝玫瑰花。
我悲哀地再次发现,我们单独面对的时候,真的已经完全无话可说了。
他的心里和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