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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弗朗科·麦奇,”我伸出一只手说, “卧底组。”
我看见他瞪大眼睛,只有一点点,可能出于尊敬、恐惧或兼而有之。这些年来,我在自己身上加油添醋了不少传奇事迹,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但都很有用,所以我都留着。不过,史帝芬起码试着克制自己,这点我很欣赏。
“我是史帝芬·莫兰,普通勤务组。”他说着和我握手,力道稍微强了一点,目光交会也久了一些。这小子努力讨好我。“很高兴认识你,长官。”
“叫我弗朗科就好,卧底组不喊‘长官。我已经观察你一阵子了,史帝芬,很多人大力夸奖你。”
他努力压下脸红与心里的好奇。 “这种事听了总是很开心。”我开始喜欢这小子了。
我说: “我们走走吧。”说完便回头走进花园,因为随时会有其他员警或警探从局里出来。 “告诉我,史帝芬,你三个月前刚升警探,对吧?”
他走路像青少年一样,仿佛体内有用不完的精力,步伐又大又急。“是的。”
“有你的。也许我错了,但我看你不是那种愿意在一般勤务组窝一辈子的人,永远听重案组警探的吩咐办事。这太大材小用了。你希望有一天能独立办案,对吧?”
“我是这么打算。”
“你想进哪一组?”
这回他压不住了,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重案组或卧底组。
“选得好,”我咧嘴笑着说, “所以,侦力、凶杀案对你来说一定像美梦成真啰?觉得好玩吗?”
史帝芬谨慎回答: “我学到很多。”
我哈哈大笑。 “很多才怪,这表示肯耐迪那家伙只把你当成他的啰。他都要你做些什么?泡咖啡吗?帮他拿干洗的衣服?缝破袜子?”
史帝芬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撇。 “将目击者的话打成书面证词。”
“帅啊,你每分钟可以打多少字?”
“无所谓。我是说,我是最菜的,你知道吗?其他人都有几年资历,而总得有人去做——”
他拼命想找出正确的回答。 “史帝芬,”我说, “深呼吸,这不是测验。你做文书是浪费。这一点你知我知,要是球王肯花十分钟读过你的档案,他也会知道。” 我指着路灯下一张长椅,这样既能看到他的表情,又不会被主要通道的人发现。 “坐吧。”
史帝芬将背包和单车头盔放在地上,然后坐了下来。虽然受宠符惊,但他眼神还是小心提防,这样很好。
“我们两个都是大忙人,”我在他身旁坐下, “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很想听听你对这件案子的看法,以你的观点,不是肯耐迪警探,因为我们都晓得他的看法没什么用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打官腔,我们的对话会完全保密,只有你和我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在心里匆匆盘算,但那一张扑克脸摆得很好,我猜不透他倾向哪一边。他说: “你说听听我的看法,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偶尔见面,也许我请你喝一两杯,听你说说过去几天做了什么,对侦查有什么意见,还有换成你来办案,你会怎么处理等等,然后我再谈谈我对你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你觉得如何?”
史帝芬从椅子上拾起一片枯叶,仔细沿着叶脉打折。 “我可以直说吗?像下班那样,两个男人说话?”
我双手一摊说: “我们是下班啦,史帝芬老弟,你难道没发现?”
“我是说——”
“我懂你的意思。放轻松,兄弟,想说什么就开口吧,直说无妨。”
他目光离开枯叶,一双灰色的慧黠眼眸平视着我: “听说你基于个人因素对这件案子特别感兴趣,本来只有一个理由,现在变两个了。”
“这又不是国家机密,所以呢?”
“听起来,”史帝芬答说, “我感觉你要我当你的眼线,监视案情的进展,然后向你回报。”
我开心地说: “你要这样认为也行。”
“我倒是不怎么生气。”
“有意思,”我掏出香烟, “抽烟吗?”
“不,谢了。”
看来他没有档案里写的那么嫩。这孩子虽然想在我面前得分,想得不得了,但可不会任人宰割。我通常很欣赏这一点,可是在那当下却没心情闲耗,慢慢软化他。我点了根烟,朝路灯的黄浊灯光吐了几个烟圈。 “史帝芬,”我说, “你得想得透彻一点,我猜你应该担心三件事:这么做有多费时费力、应不应该,以及可能的后果。不一定按照这个顺序,但我说得对吗?”
“算吧,差不多。”
“那我们就从费力程度说起。我不会要你每天详细报告发生了什么,只会问很特定的问题,不用多少时间和力气就能回答。意思是每周碰面两到三次,假如你有事要忙,每次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外加碰面前大约半个小时做准备。假设是这样,你觉得自己应付得来吗?”
半晌之后,史帝芬点点头: “只要没其他事情的话一一”
“好人。再来,可能的后果。的确,肯耐迪警探要是发现你和我碰面,很可能会七窍生烟,但我们没有什么理由让他知道。你应该很清楚,我非常懂得守口如瓶。你呢?”
“我不是大嘴巴。”
“我想也是。换句话说,你被肯耐迪警探逮到,打入冷宫的机会微乎其微。还有呢,史蒂芬?别忘了这可不是唯一的后果,还有很多事情可能随之而来。”
我等他开口问: “例如呢?”
“我说你有潜力不是在拍马屁。别忘了,案子不可能一直办下去,只要结案,你就得归建,你想回去吗?”
他耸耸肩说: “只有这样才能升上去,不想做也得做。”
“追查被偷的车子和破窗户,等球王那样的人吹口哨喊你,使唤月期,要你天天去买三明治。没错,不想做也得做,但有人只做一年,有人却忙了二十年。假如可以选择,你希望多久就能离开?”
“当然是越快越好。”
“我想也是。我向你保证,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会仔细观察你的表现。每回我们组里有空缺,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帮过我的人。我不敢保证我朋友球王也是这样。告诉我,就我们两个知道:他知道你姓什么吗?”
史帝芬没有回答。 “所以,”我说, “我想可能的后果算是解决了,对吧?那就只剩道德问题。我有要你做任何可能妨碍你处理案子的事吗?”
“目前没有。”
“我也不打算这么做。任何时候,你只要觉得我的存在干扰到你,让你无法专注上级交代的任务,尽管向我开口,我立刻从你眼前消失。我向你保证。”永远记得给他们自由离开的权利,即使他们根本用不到。 “够公平了吧?”
他语气不是很确定: “嗯。”
“我有要你违抗其他人的命令吗?”
“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好吧,肯耐迪警探是没有不准我和你交谈,但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所以呢?球王应该想到才对,假如没有,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你不欠他任何东西。”
史帝芬伸手梳拢头发。 “但我确实欠他,”他说, “是他找我办这个案子的。他现在是我老板,规矩是我听命于他,而且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
我下巴差点掉下来。 “规矩?搞什么……我还以为你说你想进卧底组。你刚才是在搞我吗?我可不喜欢被男人搞,史帝芬,很不喜欢。”
他立刻坐直身子: “不是,我当然——你在说——我当然想当卧底!”
“你以为卧底有时间成天捧着规矩手册吗?你以为我花三年时间深入贩毒集团,靠的是守规矩吗?跟我说你只是开玩笑,小子,拜托。我千挑万选才拣中你的档案,告诉我不是在浪费时间。”
“我没有要你读我的档案。就我所知,这星期在你想找眼线刺探案情之前,你根本没想到要看我的档案。”
这小子有一套。 “史帝芬,我现在给你的机会,局里每一位支援警探,每个和你同期受训或你明天会在组里见到的家伙都梦寐以求,就算要他们把外婆卖了,他们也二话不说。而你现在只因为我不够注意你,就打算将机会扔了?”
史帝芬连雀斑都胀红了,但还是坚守立场。 “不是,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情。”
天哪,果然是年轻人。 “兄弟,你要是到现在还不晓得,最好赶快写下来,牢牢记在心坎里:正确的事和规矩手册吩咐你做的事不一定永远相同。不论动机或目的,我给你的都是一项卧底任务。卧底一定会遇到道德的灰色地带,你要是做不来,最好现在就搞清楚。”
“这不一样,你要我做的卧底是对付自己人。〃
“乖宝宝,等你知道这种事有多常发生,肯定会吓死你。我说过了,要是你做不来,不仅你要明白,我也需要知道。我们可能都得重新评估你的生涯规划。”
史帝芬绷起嘴角。 “假如我不做,”他说, “就别消想进卧底组了吧?”
“我没有恶意,小子,只是别骗自己。就算是同时搞我姐姐和妹妹,把画面上传到You Tube的家伙,只要我认为他能把事情搞定,我也乐于和他共事。可是假如你让我觉得你显然不适合卧底,那很抱歉,我不会推荐你。你要说我疯了也好,但就是这样。”
“我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吗?”
“不行,”我将香烟弹开,说, “你要是无法当机立断,就根本不用考虑了。我还有地方要去,还有人要见,我敢说你也一样。总而言之,史帝芬,未来几周你可以继续当肯耐迪的打字员,也可以成为我的警探。哪一个听起来比较像你想做的事?”
史帝芬咬紧下唇,一手勾着围巾尾端缠呀绕的。 “假如我们这么做,”他说,“我说假如,你会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只是举例。”
“只是举例。好比指纹鉴定出来了,我会很乐意知道是谁的指纹,比如手提箱上、箱里的东西上、那两张字条或凯文坠楼的窗户上,我也会想知道他的详细验伤数据,最好加上图片与验尸报告。这些应该够忙上一阵子,说不定最后发现知道这些就够了,谁晓得。我想,检验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了,不是吗?”
过了半晌,史帝芬长吁一声,在冷空气中拉出一道白雾。他抬头说:“我无意冒犯,但在我将谋杀案的内幕透露给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之前,我想先看看证件。”
我哈哈大笑。 “史帝芬,”我摸出警员证说, “你真是深得我心。我和你,我们一定会处得很好的。”
“是啊,”史帝芬说,语气有点冷淡, “最好是。”我看他弯下红发蓬乱的脑袋检查证件,那一瞬间,在无比的优越感下(去你的,球王,他是我的人了),我对这孩子感到一丝丝亲切。有人站在我这边,感觉真好。
第十二章 悼念的歌
我死拖活赖不回家,也只撑了这么久。我试着用牛蒡小馆来激励自己——牛蒡小馆是唯一让我想回自由区的动力——但是再好吃的烟熏鳕鱼加薯条也有它的极限。和绝大多数卧底一样,我不擅长害怕。我曾经和凶神恶煞正面遭遇,那些家伙只想将我大卸八块,漂漂亮亮塞进最近的水泥地下,我连一滴汗珠也没冒。然而,回家却把我吓得屁滚尿流。我用说服史帝芬小子的话提醒自己。就把这件事当成卧底行动,警探英豪弗朗科直捣虎穴,执行最大胆的任务。
我家完全变了一个样。屋子没锁,我一踏进前廊,就被沿着楼梯奔腾而下的浪涛打个正着:热气、声响、丁香和热威士忌味,全都从我家开着的门倾泻出来。客厅暖气全开,挤满了人,落泪的落泪,拥抱的拥抱,脑袋碰着脑袋,一起品尝这一份惊恐。
左邻右舍带着六罐装啤酒、小婴儿或包着保鲜膜的速食三明治登门造访,就连戴利夫妇也来了。戴利先生紧绷着脸,戴利太太像是充满电的开心宝宝。
然而,死亡胜过一切。我立刻自动搜寻老爸的身影,但他和谢伊还有几个家伙在厨房另辟男人特区,抽烟喝酒闲聊。他看来还不错。桌上一颗圣心,周围堆满鲜花、吊唁卡片和电蜡烛,中间插着几张凯文的相片:肥得像红香肠的婴儿凯文、一身“迈阿密风云”帅气雪白西装参加坚信礼的少年凯文,还有和一群晒得棕黑、手拿鲜艳鸡尾酒大吼大叫的家伙在海滩上合照的凯文。
“你来啦,”老妈用手肘顶开某人,气冲冲对我说。她全身穿成熏衣草色,令人瞠目结舌,显然是她最好的行头。她从下午就哭得厉害。 “你还真是悠哉游哉啊?”
“我已经尽快赶回来了,你还好吗?”
她的手像龙虾螯子揪住我胳膊松软的地方,那感觉我太熟悉了。“小伙子,你过来。你同事,就是那个下巴突出来的家伙,他说凯文是摔出窗户死的。”
老妈显然将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老妈这个人,你永远搞不懂什么会惹到她。 “好像是这样,嗯。”
“我没听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