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而我说她是萝西最亲近的朋友也不是谎话。伊美达(上天保佑)懂她。
安详的夜灯陪着雅痞宝宝沉入梦乡,他母亲缓缓起身溜出房问。从莎莉,荷恩家的圣诞老人、朵耶家的电视到毛怪学生宿舍歪斜的啤酒商标霓虹灯,忠诚之地的灯光开始一个个熄灭。九号漆黑一片,曼蒂和葛尔早早便相拥而眠,也许因为他得早起干活,帮生意人炸香蕉。我的脚开始发冻,月亮低垂在屋顶之上,隔着云层显得昏黄肮脏。
十一点,一团黑点(麦特·戴利的脑袋)走进厨房。他仔细打量一圈,确定冰箱关好之后便熄灯离开。过了一分钟,顶楼后面房间的灯亮了,是诺拉。她一手解开发圈,一手捂着嘴巴打呵欠,摇摇头将头发甩开,伸手去拉窗帘。
趁她还没换上睡衣,不方便去叫爸爸对付闯入者之前,我拿起一块小石头朝她的窗户扔去。我听见尖锐的喀嚓一声,但没有任何反应。诺拉显然以为是鸟、风或屋子安静下来的声音。我又扔了一块石头,这回用力一点。
房间的灯熄了,窗帘抖动一下,微微开了一道缝。我打开手电筒照自己的脸,朝上头挥手,给她一点时间看清楚我是谁,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压着嘴唇,招手要她下来。
不久,灯再度亮起,诺拉扯开窗帘朝我挥手,但我不晓得是“走开”或“等一下”的意思。我又招了一次手,更急切一点,露出微笑要她放心,希望手电筒的光线别让我看起来和杰克·尼克逊一样邪恶。诺拉抓着头发一脸痛苦,接着(果然和她姐姐一样足智多谋)凑向窗台朝玻璃呵气,用手指写了“等等”,而且还记得左右颠倒,让我好读一点,真是好样的一我朝她竖起两根大拇指,关上手电筒静静等待。
我不晓得戴利家上床前的作息是什么,直到将近半夜,我才听见后门打开,诺拉蹑手蹑脚跑进后院。她穿着套头衫和裙子,披了一件羊毛长外套,一手按着胸膛上气不接下气。 “老天,那扇门——我拼命拉才拉开,还被它弹回来打在身上,声音像撞车一样,你有没有听到?我差点晕倒——”
我咧嘴微笑,在长椅上稍微让开一点位子。 “我什么都没听见,你简直是天生神偷。坐吧。”
她站着不动,一边调节呼吸一边转动眼珠子戒慎地看着我。“我只能待一下子,我只是出来看看……我不晓得,看你怎么样,是不是还好。”
“我看到你就好多了,不过你倒是像心脏病发一样。”
她噍角抽动,藏不住笑。 “我是啊。差点发作了,我感觉老爸随时会出现……自己好像回到十六岁偷爬排水管似的。”
冬夜的后院漆黑泛着蓝光,诺拉一脸素净,头发随意披垂,看起来跟十六岁差不多。我说: “原来你是这么度过青春年少的啊?真是小叛逆鬼。”
“我?天哪,怎么可能?只要有我爸就不可能。我是好女孩,什么刺激的都没遇上,只听朋友说过。”
“这样的话,”我说, “你有资格大玩特玩,趁现在还可以,把从前的份补回来。”我掏出一包香烟,弹开盖子,利落地给她点了一根。 “来根癌症吧?”
诺拉露出怀疑的眼神。 “我不抽烟。”
“那最好别开始抽。不过,今晚不算。今天晚上你十六岁,是个小叛逆鬼。我真希望你顺便拿了一瓶廉价苹果酒。”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嘴角再度上扬。 “有何不可。”她说着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将烟接了过去。
“你这女人了不起!”我凑过身子替她点烟,对着她双眸微笑。她抽得太用力,不禁一阵咳嗽。我帮她扇风,两人压低声音咯咯直笑,指着房子瓦相提醒不要出声,结果笑得更厉害。
“哦,天哪,”诺拉好不容易呼吸恢复正常,抹了抹眼睛说, “我实在学不来。”
“小口吸气就好,”我说, “别吞进去。别忘了你现在是青少年,重点不是尼古丁,而是看起来够酷。瞧我这个专家示范,”我学詹姆士·狄恩无精打采地斜坐在长椅上,塞了一根烟在嘴角,点燃之后扬起下巴,吐了长长一口烟。 “像这样,看到没有?”
诺拉又咯咯笑了。 “你好像黑道人士。”
“就是要这样。不过假如你喜欢优雅一点的,像明星那样,我也可以做给你看。首先坐直,”她照做了。 “双腿交叉,好,收下巴,侧脸看我,嘴巴抿起来,然后……”她轻轻吸气,手腕潇洒一挥,对着天空吐烟。 “漂亮,”我说, “你现在是忠诚之地最酷的小孩了,恭喜。”
诺拉笑了,又做了一次。 “对吧?我真的是。”
“没错,跟鸭子见到水一样,我早就知道你心里藏了一个坏女孩。”
过了一会儿,她说: “你和萝西以前都在这里约会?”
“没有,我太怕你老爸了。
她点点头,注视烟头的火光。 “我今天晚上想到你了。”
“真的?为什么?”
“萝西,还有凯文。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这个?”
“嗯,”我答得小心翼翼, “多少是。我想,要是有人晓得过去这几天来……”
“我很想她,弗朗科,非常想念。”
“我知道,宝贝,我也是。”
“我完全没想到……之前,我偶尔才会想念她,比如我生小孩,她却不 在,或者老妈或老爸惹我生气,我很想打电话给萝西诉苦。除此之外,我几 乎不会想起她,再也不那么思念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想。然而,当我们得知她的死讯,我却哭了,怎么也停不住。”
“我不是会掉眼泪的人,”我说, “但我知道你的感受。
诺拉轻弹烟灰,小心对着明天早上应该不会被老爸发现的方向。她用不成声音的痛苦语气说: “我先生不知道,没办法了解我为什么不安。我二十年没见到她,现在这样我心都碎了……他要我冷静一点,免得吓坏宝宝。我老妈在吃镇静药,老爸认为我应该照顾她,因为她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一直想到你,我觉得所有人里头,可能只有你不觉得我很蠢。”
我说: “过去这二十二年,我只见过凯文几小时,但我还是心如刀割。我一点也不认为你蠢。”
“我感觉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从小到大,每次别人问我有没有兄弟姐妹,我都说:有啊有啊,我有个姐姐。现在却得说,没有,就我一个人。好像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孩似的。”
“你还是可以跟别人说你有一个姐姐。”
诺拉猛力摇头,摇得头发甩到脸上。 “不,我没办法说谎。最糟的就是这个,我其实一直在说谎,自己竟然不晓得。我之前跟别人说自己有一个姐姐,这是错的,我早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了。”
我想起萝西,想到那天在欧尼尔酒吧,她坚持不愿意假装我们结婚了:不行,我不要假装,重点不在别人怎么想……我柔声说:“我不是要你说谎,我只是说她不必因此消失。你可以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她叫萝西,已经过世了。”
诺拉的身子忽然剧烈一抖。我说: “你冷吗?”
她摇摇头,将烟摁熄在一块石头上。 “我没事,谢谢。”
“喏,给我,”我接过烟蒂,收进烟盒里说, “一个厉害的叛逆少女是不会留下证据被老爸发现的。”
“无所谓。我不晓得自己在紧张什么,他又不能让我禁足。我已经长大了,想走随时可以离开这间屋子。”
诺拉不再看着我。我快失去她了,她很快就会想起自己是三十岁的良家妇女,有丈夫小孩与不错的品位,和她现在跟一个陌生人坐在后院抽烟的举动格格不入。 “这就是家长魔咒,”我说,不忘加上嘲讽的微笑, 〃只要和他们相处两分钟,就会立刻变回小孩。我老妈到现在还是不停恐吓我,不骗你,甚至准备拿木汤匙揍我,管我是不是大人,她才不在乎。”
不一会儿,诺拉笑了,但笑得有点勉强。 “我觉得老爸很可能禁我足。”
“那你就吼回去,要他别把你当小孩子看,跟你还是十六岁似的。我刚才就说了,这是家长魔咒。”
这回她是真的笑了,坐在长椅上的身子再度放松, “我们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付自己的小孩。”
我可不希望她想起自己的小孩。 “说到你父亲,”我说, “很抱歉我老爸前两天那个样子。”
诺拉耸耸肩。 “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有看到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吗?我和洁琪聊天错过好戏了。前一秒还正常得很,下一秒就看他们两个摆上《洛基》,里准备格斗的架势了。
诺拉拉了拉外套,让厚领紧紧包住喉咙。她说: “我也没看到。”
“但你知道他们的冲突点,对吧?”
“你也晓得男人几杯黄汤下肚之后是什么德行,再说两人过去几天都不好受……一点小事都能惹火他们。”
我用急躁忧愁的口吻说: “诺拉,我花了半小时才让我老爸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我看他迟早会心脏病发。我不晓得他们两人交恶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因为我和萝西交往,惹你爸不高兴。无论是不是这样,我起码想搞清楚,做一点什么,免得我老爸丢了老命。”
“老天,弗朗科,快别这么说!绝不是你的错!”她睁大眼睛,手指捏住我手臂。成功了,刚才那句话里的自责与埋怨融合得恰到好处。 “真的不是你的错。他们两个就是处不来,早在我小时候,在你和萝西开始约会之前,我老爸对……”
她像碰到炭火似的突然噤声,手也松开我的胳膊。我说: “他对吉米·麦奇从来没有半句好话,你想说的是这个?”
诺拉说: “前天晚上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我要说的。”
“妈的,那么是谁的错?我搞迷糊了,诺拉,我整个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没有人肯伸出援手。萝西不在了,凯文也走了,忠诚之地有半数居民认为我是凶手。我感觉快疯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只有你懂,知道我的感受和处境。我求求你,诺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懂得一石两鸟。虽然我说这些是为了套话,但不表示我虚情假意。四周几近全黑,诺拉看着我,眼睛又圆又大,满脸烦忧。她说: “我没看见他们两个为什么吵起来,弗朗科,但如果你要我猜,我想应该是你老爸和我老妈说话。”
原来如此。才一转眼,有如齿轮卡入定位,我脑中立刻涌出千丝万缕,在童年回忆的纺车上辘辘旋转,织出清楚的图案。我想过千百种解释,一个比一个夸张、牵连范围更广(麦特·戴利泄漏了我老爸不光明的差事,封建时期饥荒年代谁偷了谁最后一个土豆),却完全忽略了男人最容易冲突的原因,也是最凶狠的一个:女人。我说: “他们有过同一个女朋友。”
我看见诺拉窘得匆匆眨动睫毛,虽然太暗看不清楚,但我敢说她一定脸红了。 “我想是吧,没错。没有人当面告诉我,不过……我几乎可以肯定。”
“什么时候?”
“唉,很久的事了,在他们结婚之前——不是滥情,就小孩子胡闹。”
我比大部分人都清楚,这种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后来怎么厂?”
我以为诺拉会开始描述离谱的暴行,甚至连勒人都有,但她只说: “我不晓得,弗朗科,我真的不晓得。我说了,没人跟我提过,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
我弯身在石砾上将烟摁熄,收进烟盒。 “这个,”我说,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因为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在乎。”
“你的意思是,我二十多年懒得回来,又何必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依然困惑而担心地看着我。月亮出来了,后院在冷冷的微光下显得淳朴而不真实,有如对称的郊区地狱外缘。我说: “诺拉,告诉我,你觉得我是杀人凶手吗?”
我发现自己好想听见她说“不”,我吓坏了,我明白自己应该起身就走。我已经问出她能告诉我的一切,多留一秒只会坏事。诺拉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不,我完全不觉得。”
我心里一绞,说: “很多人认为我是。”
她摇摇头说:“有一回,我那时还很小,五六岁吧,我带了莎莉·荷恩家的一只猫到街上玩,几个大小孩把它抢走了,想要耍我。他们将猫丢来丢去,我拼命尖叫……结果你出现了,让他们住手,把猫还给我,要我带猫回荷恩家。你一定忘了。”
“我记得,真的,”我说。她眼中无言的哀求:她需要我们共同享有一段回忆,这是我唯一能满足她的,即使这个渴望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当然记得。”
“会做这件事的人,我看不出来他会伤人,至少不会刻意伤人。也许是我自己蠢。”
我心里又是一绞,这回更痛。 “你不蠢,”我说, “你很窝心,最窝心了。”
微光下,诺拉仿佛小女孩,状似幽魂,又像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