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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回去-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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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需要垃圾袋。”

“我煮的东西,你都没吃,”老妈火冒三丈,拿刀指着我的盘子。“你给我坐下来,把饭吃完。”

“我晚点再吃。你把垃圾袋收在哪了?”

老妈收起双下巴,准备大吵一架。“我不晓得你平常怎么过日子,但只要和我在一个屋檐下,就不准浪费好粮食。把东西吃完,有事之后再问。”

“老妈,我没时间抬杠,戴利家回来了。”我打开以前放垃圾袋的抽屉,结果塞满了折好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全都是蕾丝。

“把抽屉关上!你以为你还住在这里——”

凯文那机灵鬼,把头压得低低的。“你凭什么认为戴利家想见到你这张丑脸?”老爸插嘴道,“说不定他们认为都是你的错。”

“像贵族一样大摇大摆——”

“是有可能,”我同意,一边拉开其他抽屉,“但我还是要拿手提箱给他们看看,而且不想让它被雨淋到。妈的,到底在哪里——”我找来找去,只看到家具亮光蜡,多得可以开工厂了。

“嘴巴干净点!怎么,瞧不起炸西红柿——”

老爸说:“等一下,等我穿好鞋子,我和你一起去。我想看看麦特·戴利的表情。”

奥莉薇亚竟然要我介绍家人给荷莉认识?“不了,谢谢。”我说。

“你自己在家里都吃什么早餐?鱼子酱吗?”

“弗朗科,”凯文受不了了,“在水槽底下。”

我打开橱柜,谢天谢地,宝物就在里头:一卷垃圾袋。我撕了一个走向客厅,一边问凯文说:“想跟我一起去吗?”老爸说得对,戴利家不大可能欢迎我,但一般情况下没有人讨厌凯文。

凯文马上将椅子往后一推说:“靠,谢了。”

到了客厅,我用垃圾袋包住手提箱,尽可能小心。老妈还在唠叨:“凯文·文森·麦奇,你屁股给我立刻坐回椅子上……”我说:“天哪,我不记得家里这么疯狂。”

凯文耸耸肩,套上夹克说:“我们一走,他们就会静下来了。”

“我有说你们可以下桌了吗?弗朗科?凯文?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妈的闭嘴!”老爸对老妈说,“我正在吃饭。”

老爸没有提高音量,暂时还没,但我听了还是下颚一紧,同时看见凯文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我们走吧,”我说,“我想在诺拉离开之前和她聊聊。”

我双臂捧着箱子轻轻下楼,努力不让证物受损,凯文替我扶着门。街上空空荡荡,戴利全家已经消失在三号里。强风扫过路面,有如巨手抵住我的胸口,阻挡我的去向。

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父母亲就和戴利夫妇彼此憎恨,理由成千上百,外人想要了解结果只会让他们全都血管爆炸。我和萝西交往之初曾经刺探过,想了解戴利先生为什么听了大动肝火。但我只是抓到了一点皮毛。

戴利家的男人在健力士工作,这是一个原因。这份差事让他们高人一等:工作稳定,福利优渥,还有机会往上爬。萝西的老爸晚上修课,说他要在生产线力争上游。我听洁琪说他最近当上小主管,还向房东买下他们住的房子。我爸妈不喜欢有想法的人,戴利家讨厌失业酗酒的废物。据我妈的说法,嫉妒也脱不了关系。她大气不喘就生了五个孩子,泰瑞莎·戴利再怎么努力却只生了两个女儿,一男未得。不过你要是让她讲下去,她就会开始提起戴利太太多次流产的故事。

老妈和戴利太太平常会聊天。女人喜欢贴身憎恨对方,这样攻击的力道才强。我从来没见过老爸和戴利先生对话超过两字。两人最紧密的联系(是因为工作,还是生育方面的嫉妒,我不清楚)也就是每年对话一两回,就是当老爸喝得太醉,摇摇晃晃过门不入,跑到三号去的时候。他会在路上颠颠倒倒,猛踹栏杆,吼着要麦特·戴利像个男人出来和他打一架,直到老妈和谢伊(要是老妈去办公室当清洁工,就由卡梅尔、谢伊和我)出去说服他回家。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感觉整条街都竖起耳朵窃窃私语,幸灾乐祸。但戴利家从来不开窗,也不开灯,最困难的就是扶老爸绕过楼梯的转角。

我们冒雨跑到三号门口。“待会儿进去之后,”凯文敲门时,我对他说,“由你负责开口。”

他吓了一跳。“我?为什么是我?”

“帮个忙,就跟他们说箱子是怎么找到的,之后再由我接手。”

他看来不大高兴,但我们家小凯一向喜欢讨人欢心,而且他还来不及想出不伤和气的办法要我有事自理,这时候房门就开了,戴利太太探头出来。

“凯文,”她说,“你好——”她认出我,双眼圆睁,打嗝似的喘息一声。

我柔声细气说:“戴利太太,很抱歉打扰您,我们方便进去吗?”

她一手捣住胸口,小凯之前提到她的指甲,果然没错。“我不……”

只要是警察,都晓得怎么进犹豫不决的人家里。“我只是不想让箱子淋雨,”我假装拿不稳手提箱说,“我觉得您和戴利先生应该看一下这个箱子,这东西很重要。”

凯文在我后头,神情局促不安。戴利太太朝楼梯上方张口大喊:“麦特!”眼睛始终盯着我们。

“妈?”诺拉从客厅出来说。她已经长大了,身上那件洋装就是证明。“是谁——天哪,弗朗科?”

“如假包换。嗨,诺拉。”

“老天。”诺拉说了一句,眼神越过我的肩头向楼梯瞄去。

在我印象中,戴利先生是穿着开襟毛衣的阿诺·施瓦辛格。没想到他个子不高,纤瘦结实,腰杆笔直,头发剪得很短,下颚线条刚硬。他打量我,下颚收得更紧,接着对我说:“我们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朝凯文瞟了一眼。“戴利先生,”他急忙接口,“我们真的、真的需要给您看一样东西。”

“你想拿什么东西给我们看都行,但你哥哥必须滚出我家。”

“我知道他不该来,但我对天发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这事很重要,真的,我们能不能……拜托?”

凯文太棒了,双脚左右踮步,挤出疲惫的眼神,看来尴尬、笨拙又焦急,赶走他就像赶走毛茸茸的大牧羊犬一样残忍。难怪这小子会做业务。“我们并不想打扰两位,”他低声下气加了一句,加强效果。“但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五分钟就好?”

过了半晌,戴利先生神情僵硬,百般不愿点了点头。要是有凯文充气娃娃,我一定会花钱买一个放在后车厢,随时应付紧急状况。

他们带我们走进客厅,感觉比老妈家的客厅明亮,东西也少。素色哔叽地毯,墙壁没贴壁纸,只用乳白色油漆粉刷过,墙上挂着一张约翰·保罗二世肖像和一张裱框工会海报,房里看不到花边盘垫或石膏鸭。

我们小时候常在左邻右舍跑进跑出,但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房子。我一直希望他们邀我进来,就像你极度渴望一样东西,别人却告诉你你不够资格一样,让你更加心痒难熬。然而,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场景。我想象的是自己一手搂着萝西,她手戴戒指,身上一件昂贵外套,肚子里怀了孩子,脸上笑容灿烂。

诺拉要我们坐在咖啡桌旁,我发现她想去拿茶和饼干,但又打消念头。我将提箱放在桌上,刻意装模作样戴上手套(戴利先生一家可能宁愿见到警察,也不要见到麦奇家的人),将垃圾袋拆开。“你们之前看过这个箱子吗?”我问。

沉默了一秒。接着,戴利太太轻叹一声,既像喘息又像呻吟,同时去抓提箱。我即时伸手阻止:“我得请您别碰这个箱子。”

戴利先生哑着嗓子:“哪里……”他从齿缝吸一口气说,“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问:“你们认得这个箱子吗?”

“是我的,”戴利太太紧握着关节说,“蜜月旅行买的。”

“你是在哪里拿到的?”戴利先生说,音量稍微提高,脸庞涨成不健康的红色。

我眉毛一挑,向凯文使了个眼色。整体而言,他说得很好,讲了建筑工人、出生证明和电话。我像讲解救生衣的空姐一样一边出示箱里的东西,一边观察戴利家的反应。

我离开那年,诺拉大约十三四岁,还是个肩膀浑圆、矮矮胖胖的小女孩,头发又鬈又曲,对自己过早发育的身材一点也不满意。不过,结局倒是皆大欢喜。如今她身材和萝西一样让人眼睛发直,虽然不再丰腴,但性感依旧。

在这个少女刻意不吃不喝,永远暴躁易怒的时代,这样的身材已经不复见了。她比萝西矮了三五公分,深棕色头发和灰眼眸,不像萝西那样色彩缤纷,但两人还是颇为神似。仔细看不觉得,乍看就会搞混。不是一眼就看得到的雷同,而是肩膀的角度与脖子的弧线,还有她听人说话的姿态:完全静止,手掌包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眼睛直直盯着凯文。这些都和萝西太像了。很少人能坐着不动听人说话。萝西是第一名。

戴利太太也变了。

我还记得她脾气火爆,时常在门前的台阶抽烟,翘起一边臀部坐上栏杆,用双关语让我们男孩子听得面红耳赤,在她嘶哑的笑声中落荒而逃。或许因为萝西离开,或许因为戴利先生和二十二年的岁月,让她整个人泄了气,弯腰驼背,眼窝下垂,感觉很需要抗焦虑药振奋一下。

然而,最让我在意的,是我青少年时期没从年轻的戴利太太身上看出来的一件事:除去蓝色眼影、爆炸头和轻微的疯狂,她就是萝西的倒影。而我一旦看出两人的相似,便再也无法视若无睹,就像闪过眼前的全息相片,怎么瞄都看得见。假如萝西没死,多年下来可能变得和她母亲一样,想到这点我的神经不禁紧了一下。

不过,我越看戴利先生,就越觉得他像他自己。他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毛背心换过一两枚扣子,耳鬓毛发修剪整齐,胡子刚刮完。他昨晚一定带着刮胡刀到诺拉家,在她载他们回家之前刮好胡子。

戴利太太身体抽搐,呜咽一声咬住自己的手,看我翻动手提箱。诺拉深呼吸了两次,仰头用力眨眼。戴利先生表情完全不变,只有脸色越来越白。当我举起出生证明时,他脸颊的肌肉抽动一下,仅此而已。

凯文交代完毕瞄了我一眼,想确定做对没有。我将萝西的螺纹衬衫收进箱子,将盖子合上。屋里彻底沉寂了几秒。

之后,戴利太太呼吸困难地说:“但箱子怎么会跑到十六号?萝西不是带着它到英国去了吗?”

她语气里的确定让我心跳暂停。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瞪大眼睛:“因为箱子在她离开之后就不见了。”

“你怎么确定她去了英国?”

“当然,因为她留了字条给我们,向我们道别。莎娜西家的年轻人和莎莉·荷恩家的一个小孩拿来的,在她离开后第二天。他们在十六号发现的,上头清楚写着她去英国了。我们起先以为你和她……”戴利先生微微一晃,动作气愤僵硬。戴利太太匆匆眨了眨眼睛,没往下说。

我假装没注意。“嗯,我想大家都这么认为,”我语气轻松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们没在一起?”

没人回答,于是诺拉说:“好久了,可能有十五年吧,在我结婚之前。我有天在店里遇见洁琪,她说她又和你联系上了,你住在都柏林。她说萝西自己一个人走了,没有跟你同行,”她目光从我身上飘向手提箱,又飘回我身上,眼睛忽然睁大,“你认为……你觉得她去哪里了?”

“我还没有任何想法,”我用最和悦的官腔回答,仿佛萝西是一般失踪女孩。“除非多知道一点信息。萝西离家之后,有给你们任何音讯吗?电话、信件或遇到某人于是托他向你们传话?”

这时,戴利太太脱口而出:“当然没有。我们当时还没有电话,她怎么可能打过来?后来装了电话,我就去找你妈咪、洁琪和卡梅尔,我说,要是你们家的弗朗科和你们联系,记得来找我,告诉他这个号码,要他叫萝西打电话回家,就算讲个一分钟也好,不管是圣诞节或——不过,我一听说她没有和你一起走,就知道她不会打来了,因为她根本不晓得这个号码,不是吗?她可以写信,但萝西,她做事总是按照自己的步调。不过,我二月就要六十五岁了,她会寄卡片来的,她不会错过的——”

她的语气变得又尖又急,带着一丝不悦。戴利先生握住她的手,握了一会儿,她咬紧双唇,而凯文似乎想融进沙发座垫里,希望消失不见。

诺拉轻声说:“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我们起初以为……”她匆匆瞄了一眼父亲。她应该觉得萝西和我私奔之后,她家一定会和萝西断绝关系。“但即使当我们知道你没有和她在一起,还是认为她在英国。”戴利太太微微仰头,抹去一滴泪水。

所以,就这样,我没办法速战速决,和我家人挥手道别,将昨晚从我心里抹去,回到我个人的“近正常”状态;我也没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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