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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说:“马乂星刚才讲,两人斗厌,你来我往,不死不休,谁败谁就得死!那这么说来,这次斗厌,马乂星败了,他会不会有事?”
“这是吓唬人的小厌胜,不是杀人取命的。”师傅说:“败了也丢不了命。”
二师兄点点头:“他是杀师祖爷的凶手,师傅有没有别的打算?”
师傅瞥了二师兄一眼:“有什么别的打算?”
二师兄说:“不报仇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师傅说:“你师祖爷的死,是他自己作的——他不该贪财坏了心眼儿,用鲁班师祖爷传下来的法子私害人命,就是鲁班祖师爷也不会保佑他。马乂星和他爹的心虽然黑,手段虽然毒,但根子上怨不得他们。”
二师兄说:“那就这么算了?”
师傅说:“谁种的因,谁收那果。马乂星要是行不义,老天爷自然会收了他。”
二师兄不再说话了,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对师傅的不屑,他觉得师傅窝囊。
师傅说:“四个人发了两个人的钱,这钱匀一下?”
二师兄别过脸,不吭声。
师傅叹了口气,说:“我的钱就不要了,老大的钱,你们俩匀一点给他,年轻人花销大。等过段时间那厌胜起效了,我再去找那胖子要,然后还你们。”
我见二师兄还是没有反应,便说:“把我的分成三份吧,师傅、老大咱们仨一人一份。”
大师兄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老三你真仗义!等那死胖子给钱了,我一定还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师徒四人又开始蹲马路牙子,等着有雇佣工人的主家来找。
大师兄还是缠着师傅讲厌胜,这是在等工,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一会儿一去厕所开溜,也只能听着。
在第三天下午,有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走到我们跟前,看了半天,师傅说:“老板要做啥?我们木工、漆工、贴砖、磨地平啥都会。”
老汉说:“活儿不多,就要一个人,灶火屋的地板铺铺,再修修灶台,会不会?”
“地板好弄,就是修灶台……”师傅说:“什么样的灶台?”
老汉说:“城中村,普通人家的灶台,垒两个火,能烧煤球、能烧柴火使。”
师傅说:“那好弄,一个人足够了。这仨都是我徒弟,手艺好,你要是用的话,捡一个。”
老汉看看大师兄,大师兄满脸堆欢,老汉摇摇头,嘟囔句:“不实诚。”
老汉看看二师兄,二师兄阴沉着脸,老汉又摇摇头,嘟囔句:“晦气脸。”
惹得二师兄差点当场发飙,亏得师傅拉住。
老汉又看我,然后点点头:“你跟我走吧。”
我问了问工钱,合适,又管饭,便应承了,这活也干不长,最多两天,全当是打个零工,歇着也是歇着。
我跟着老汉走了,路上闲聊,才知道这老汉姓刘,老伴死得早,有一个儿子在外跑生意,常年不回去,家里平时就他自己。
刘老汉的话多,很健谈,一路上尽给我说些左邻右舍的事儿,说他们邻居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小夫妻,天天吵吵,有时候还打,他们的房子是年前大装了一下,男的跟装修工人不对付,工人走了以后,整天怀疑自己媳妇跟工人有事儿……烦死了……
刘老汉家里有一条老狗,大狼狗,趴在地上从脑袋到尾巴快有一人长了。
我进院子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那狗没拴,我怕它咬生人,刘老汉却说没事,这狗跟着自己活了十四年了,可精可精了,自己领回来的人,它指定不咬,连叫都不叫。
那狗果然不叫,就是两眼瞅着我,像人看人一样,让我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老汉也迷信,要修灶台,就在堂屋里摆了灶王爷的像,然后在梁上栓了一根绳子,绳子下面系着一个铁钩,铁钩上挂个竹篮,竹篮里放了一盘熟肉,肉上插一双筷子,说是敬给灶王爷吃的。
去了就干活,一直忙到晚上,刘老汉去买菜准备做饭,回来的时候,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出来阴沉着脸喊我:“小陈!”
“咋了?”
“你把敬灶王爷的肉给吃了?”
“啥?”我从灶火屋走了出来。
刘老汉说:“我吊在篮子里敬灶王爷的肉,你给吃了?”
“怎么可能的事儿?”我有些生气,说:“我没那么下作。”
刘老汉脸色也不好看:“这家里除了你跟我,也没别的人了,你没吃,我没吃,那谁吃了?”
我更生气了,说:“那不是还有条狼狗?”
刘老汉也恼了:“篮子吊在梁上,那么高,那狗能够着?”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把提着的瓦刀一扔,说:“我蹲在灶火屋干了一晌的活儿,都没有出来过,你看见我吃你那肉了?我是没见过肉,还是没吃过肉?”
刘老汉点点头,说:“中!我没看见你吃,就算是灶王爷吃了吧,我再放一碗!”
“那我还在这儿干不干了?”
“你要是心里没鬼,为啥不干了?”
“干!”我愤愤地说:“天晚了,明天再来!”
“不吃饭了?”
“不吃了,怕人家说我嘴馋!”我扭头就走。
刘老汉在背后说:“我看是吃饱了!”
我气得浑身哆嗦,真想回过头骂几句,想了想对方是个老头子,家里又没人,我年轻力盛的,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让左邻右舍听见了,也不成样子,像是欺负人。
忍一忍吧。
第九章狗成精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是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越想又越不生气了。
看刘老汉的样子,篮子里的肉应该确实是不见了,但正如他所说,家里就我跟他,他没吃,我没吃,谁吃了?
狗也够不着啊,那篮子吊在梁上,离地快六尺高了,就是我够,也得伸伸手。
虽说狗急了能跳墙,但是那狗跳起来把篮子弄翻,得把碗给摔出来碎了吧?我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啊。
难道是有外人进来,趁刘老汉去买菜,我在灶火屋猫腰干活不注意,偷偷进屋把肉给吃了?
这么下作?
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去给师傅他们讲了讲这件事,他们也都觉得奇怪。
娇娇说:“不会真让灶王爷给吃了吧?”
师傅说:“那是凡人的贡品,灶王爷闻闻气儿都行了,还真下嘴吃啊?你当是你。”
大家都笑了。
师傅又跟我说:“老三啊,咱们下力的人,本来社会地位就不高,怕人瞧不起,所以越发不能做丢人的事儿。”
我说:“师傅你放心,我跟你这么长时间了,人品上没毛病!”
“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傅说:“你们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别人不知道啊?不能让人小看了,以后提起来咱们匠人,都撇嘴竖小拇指头,那可不行。肉让谁给吃了,刘老汉不清楚,就会怀疑你,出去就会训你,所以你得弄清楚!”
我为难地说:“这怎么弄清楚啊?我还得干活儿。”
师傅说:“这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一个德性,占了第一回的便宜,还想占第二回。今天白白吃了一碗肉,刘老汉又放进去了一碗,他能不吃第二回?”
我眼睛一亮,说:“师傅的意思是……”
师傅说:“明天你去干活儿的时候,刘老汉出去不出去?”
“出去啊。”我说:“刘老汉家里不用冰箱,天天都得出去买菜,买湿面条。”
师傅说:“明天刘老汉再出门的时候,你留个心眼儿,假装在灶火屋干活儿,偷偷瞅着外面的动静。”
我点了点头:“懂了!”
师傅又说:“要是那狗偷吃了,你得防备着点,这狗太精了!”
“不太可能。”我摇了摇头,说:“那狗够不着。”
“我这辈子经历的事情多了,啥怪事都有,没啥不太可能的。”
师傅吸了口烟,说:“年轻的时候,我跟着你们师祖爷给一户人家盖房子,那天晌午,来了个老头,过来问,谁是匠头?你们师祖爷说,我是,咋了?老头说,赏口饭吃吧?你们师祖爷说,我们这儿都是下力的人,不是主家,能下力就有饭吃,你一大把年纪了,能下力?老头说,我能下力。你们师祖爷说,你能下啥力气?老头说,我能打楔子(楔子,上厚下扁的小木橛,以前木匠做木工或者盖房子上梁的时候,器具有空隙的地方,就要塞楔子,用来填充、稳固器具)。你们师祖爷说好,那就打楔子吧。那老头吃完了饭,先是在工地上转悠了一圈,然后就找了个旮旯蹲着,抱着个木头用铅笔画了又画,直勾勾蹲了半晌,然后一声不吭走了。你们师祖爷看见以后,骂了句他奶奶的,骗吃的吧?画了半晌,画的啥他奶奶的腿啊,去看看!我就过去看了,你们猜我看到啥了?”
“什么?”我们都被师傅的故事给吸引住了。
师傅说:“一地的楔子啊!”
“啊?”
“一地的楔子,我全都捡了回去,这后来的几天,我们不管是装门,还是上梁,按窗户还是弄檩条,扎椅子还是组桌子,凡是用楔子的时候,就能从那一堆里找到合适的!”
师傅说得两眼放光:“简直是绝了!神了!那楔子,用起来连刮都不用刮,严丝合缝!大家都说那是鲁班祖师爷下凡变的。”
娇娇瞪着大眼睛:“真的还是假的?”
“天晓得!”师傅笑着说:“你们师祖爷不相信,说那是高手,他在工地上转悠了一圈,就能看出来我们用多少楔子,用多大的楔子!所以说啊,这世上有能耐的太多了,你解释不了的怪事也太多了!对于那些天天啥都不信,啥都不服的二愣子,你们请看了,日子绝过不了舒舒坦坦的。凡事多长个心眼儿,干啥都小心谨慎,吃不了亏!听见了没,老三?”
我心悦诚服的说:“听见了!”
第二天去上工,刘老汉明显还生着气,他不理我,我也没搭理他,自己干自己的活儿。
到了晌午,刘老汉果然又去买菜、买面条了,那盛肉的篮子还在堂屋的梁上挂着。
我也没动,还是蹲在灶火屋里干活儿,但我听师傅的话,把灶火屋的竹帘子放了下来,偷偷用余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瞄着院子里。
院子里没动静。
只有那条大狼狗趴在地上,晒着暖,两只眼睛眯缝着,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心里犯了嘀咕,要是说有人从外面进来,这大狼狗应该会叫唤啊。
昨天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进来的人是熟人?
左邻右舍谁来找刘老汉,一见家里没人,就把肉给吃了或者带走了?
正在胡思乱想,那大狼狗忽然睁开了眼!
我吓了一跳,但还是装作在认真干活儿,目不斜视,只余光偶尔往外一扫,又立即收回来。
那条大狼狗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慢慢站了起来,它那半人多高的身量,委实吓人!
站起来之后,大狼狗又瞟了我一眼,确定我没有注意它,便悄无声息地往屋子里而去。
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难道还真让师傅给猜对了,是这条狗偷吃了肉?
可它怎么能够着那肉?
我实在是忍不住,便蹑手蹑脚出了灶火屋,悄悄溜到堂屋门口,往里面张望,只见那大狼狗钻到堂屋东边的一张八仙桌下,顶着桌子走到了竹篮子下面,然后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跃而起,跳到了桌子上,伸着脑袋把篮子里的肉给咬了出来!
这一幕情景,让我大吃一惊,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狗绝对是成精了!
只见那狗嘴里含着肉,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又拱到了桌子底下,顶着桌子,往桌子原本搁置的地方走去。
它这是要把桌子放回原处,毁灭作案的证据啊!
我再次惊愕了一番,趁着那狗还在顶桌子,我赶紧又悄悄回到了灶火屋,装作若无其事地蹲了下来,继续干活。
过了片刻时间,那大狼狗从屋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肉已经不见了——肯定是吃了。
它从灶火屋门口过的时候,又朝我这里瞟了一眼,我连抬头都没有——现在我满腔的心思都是在想,待会儿刘老汉回来了,看见肉不见了,肯定还要跟我吵,我该怎么给他解释?
这条大狼狗刚才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对狗的认识和想象,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就连我自己,到现在还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如果我跟刘老汉照实说,他要是能听进去一个字,就算是我烧高香了!
这条大狼狗也真是阴毒,我不在的时候,它也不吃那肉——昨天晚上刘老汉放进去的肉,一夜它都没动,偏偏我在的时候,它吃——明摆着是要嫁祸给我!
妈的,真他妈成精了!
正在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刘老汉回来了,他把菜和面条在院子里一放——灶火屋没修好,刘老汉就在院子里用砖头临时搭了个火,做饭用——他进了堂屋,然后我就听见他够竹篮子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愤怒的叫喊:“小陈!”
“在呢!”
我从灶火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