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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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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韧之前说,心脏不是外裸的,外头覆盖了透明的表皮,现在终于看到,无数根细如发的血丝,像是行进中的最密的蛛网,瞬间覆盖了那颗心脏的表面。

项思兰脸上的表情骤变,身体不受控的四下撞荡,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血丝渐渐弥漫成血雾。

木代甚至觉得,再看下去的话,那颗心都要爆裂了。

她尽量偏头,深深的嘘气,咣当一声,项思兰挣扎的太厉害,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再然后,听到罗韧沉声说:“好了。”

凶简已经取出了吗?木代的眼角余光觑到曹严华打的那盆水,水面晃个不停,有浅淡的血色正慢慢晕开。

一万三忽然惊呼了一声:“看她心口!”

项思兰在地上剧烈地翻滚着,心口处的那个凹洞,居然在慢慢地平复。

曹严华赶紧端着水到屋子的另一面,生怕被项思兰四下挣扎着踢翻。

罗韧先前的顾虑是合理的,尽管嘴里被塞了布,木代还是听到项思兰几乎是撕心裂肺般的,从团布的缝隙间逸出的声音。

凶简附身时,对她身体器官的改造或许是长年日久的缓慢变化,但恢复却是瞬间和粗暴的,那些挪开的骨头要扭曲回来,移位的脏器要重新占位。

像什么?像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里,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东一拳、西一脚,那种痛苦莫过于此吧。

罗韧给炎红砂使眼色,炎红砂懂了,过来拉着木代的手说:“咱们出去吧。”

推开门出来,空气是比屋里清冽些了,但是窗子都是破的,闷哼的声音还是一直往耳朵里窜。

炎红砂带她往边上走,在那辆电动三轮车上坐下。

问她:“你还好吧?”

木代笑笑,指着屋里说:“那是我妈妈呢。”

“红砂,你对你妈妈有印象吗?你想她吗?”

炎红砂摇头:“我爸和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我小时候,被同学欺负嘲笑的时候,会想他们。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说完了,又忍不住问木代:“如果她真是你妈妈,你预备怎么办?你会留下来,跟她生活在一起吗?”

木代怔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她想都没想过。

炎红砂自顾自地絮叨:“你要是留下来,我以后见你就不方便了吧?还是你会把你妈妈带到丽江去呢?”

木代反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把她带到丽江去?”

炎红砂说:“你的妈妈不就是你的责任吗?”

罗韧推门出来,看到两人肩并肩坐在三轮车后斗边。

木代忽然激动:“她为什么就是我的责任了?她都不要我,我从来都没跟她一起生活过!”

炎红砂吓了一跳:“你别急眼啊,我就是说说。”

她有点不知所措,木代忽然又笑起来,说:“没什么,我有点急了。”

罗韧看着木代的侧脸,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顿了顿,他重重咳嗽了一下。

炎红砂回头看他。

罗韧说:“先进来吧。”

项思兰已经被曹严华和一万三扶睡到床上,大汗淋漓,头发都已经濡湿了,双目紧闭着昏迷不醒。

据说是途中痛晕过去了。

消毒瓶里,五个人的溶血还省下一些,罗韧说:“考虑到上次的情况,把血注入盛放凶简的水中,可能会出现一幅水影的。”

木代笑笑:“不会又是跟狗有关的水影吧?”

这几次,也总结出经验来了,最先出现的水影总是跟狗有关,而真正提示下一根凶简特征的图像,总会隔一段时间之后才隐现端倪,而且晦涩的几乎难以解读。

是否有关,试一下就知道了。

罗韧把消毒瓶的瓶口下倾,将剩下的血倒入盆中。

蕴红色的一滩,起初几乎将盆水染红,然后,变作了一丝丝的,在水里穿梭着的,极细的血丝。

和上一次血线只是在水面上排列出画的线条不同,这一次,那些血丝穿插编织着,自水底而起,或横或竖,或斜插。

一万三先看出玄虚来:“立体的?”

罗韧说:“管它是不是立体的,还不是一样看。”

也对。

画面渐渐清晰,漾在水波中,近在咫尺的逼真。

那是喜轿,吹打的送亲队伍,还有边上的房屋。

房屋的式样是老的,和上次看到的那幢宅子一样,距今至少有上百年。

两旁是看热闹的路人,捡鞭炮的孩子,中国民俗里,这应该是很常见的送嫁场景了。

而在送亲队伍的末尾……

木代轻吁了一口气,问罗韧:“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那是一条狗,蹲伏着,眼睛直直看着轿子远去的方向。

画面上,几乎所有人物,都是向着那喜轿去的,只有那条狗,在拥挤的人群之外,身周一片诡异的空洞和落寞。

再然后,那条狗的眼珠子,忽然向边上动了一下。

☆、【番外】

这一下子猝不及防,连罗韧都止不住心中一凛,木代和炎红砂几乎是同时后退一步,一万三头皮发麻之下,居然一把抓住了罗韧的胳膊。

只曹严华没动,半晌,他颤抖着回过头来,问罗韧:“小罗哥,刚刚那只狗专门……看了我一眼。”

刚刚那一幕的确心惊,但曹严华的反应也的确让他哭笑不得。

该怎么跟曹严华解释清楚呢,这就像看3d电影一样吧,你觉得那只狗是在看你,但实际上,所有的观众都这么觉得。

他说:“那只狗不是专门看了你一眼,每个人都被它看了……”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身后正传来呻吟和撑着手臂起床的声音。

项思兰醒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木代是最后一个回头的,甚至站的位置都偏后。

她听到罗韧问项思兰:“你记得所有的事情对吧?”

项思兰动作吃力的,撑着床框想坐起来,然而只要稍微一动,胸口就痛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就那么躺在床上,与先前的狰狞狠戾不同,眼睛里多了很多警惕。

喉咙里咕隆了一声,含糊的说:“尼……孟……”

然后咳嗽,像在清嗓子,但努力之下,发出的还是怪异的声音,然后又痛的嘘气。

罗韧轻声说:“她现在不习惯说话,大概要缓两天。”

木代胸口起伏的厉害,她忽然推开身前的罗韧,大步走到床前。

径直问她:“你记不记得,二十年前,你有个女儿,后来,你把她送到孤儿院去了?”

项思兰愣了一下,眉头狐疑地皱起,目光不定地打量着她。

木代说:“我知道你不方便说话,也不方便点头,你只需要眨眼睛就行了,有,还是没有?”

项思兰还是不回答,木代咬住嘴唇,就那么盯着她。

罗韧上来,说:“木代,这件事不忙问……”

木代还是看项思兰:“有还是没有,眨下眼很难吗?”

项思兰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表情,眼睛随之眨了一下。

罗韧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木代反而笑起来。

她说:“哦,那就是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后来,她在孤儿院里就病死了。”

罗韧一怔,炎红砂失声说了句:“木代,你不是……”

木代没听完,也似乎不准备听,转身就向门外走。

罗韧叫她:“木代!”

她没听,越走越快,罗韧没办法,低声说了句:“你们待在这儿。”

他追出去,看到她纤弱的身影在稻禾地里穿行,衣物布料和稻禾的秸秆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罗韧又叫她:“木代!”

这一次,她停住了,然后慢慢转身。

风吹过,她的长发扬起,有几缕挂在拂过的稻禾穗上。

罗韧走过去,帮她把头发和稻穗分开。

问她:“是不是又想起些什么了?”

“想起她为什么把我送走了。”

罗韧的动作一顿。

“为什么?”

木代笑。

说:“她的客人,对我越来越好,给我买糖吃,给我塞钱,叫我小不点儿。”

风并不凉,但是罗韧的胳膊上,开始激起颤栗的凉意。

木代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不远处,项思兰那间透出亮光的屋子。

那些人,她甚至分不清他们的脸。

会亲昵的摸她的头,给她塞钱,说“喏,拿去买糖吃”,把她抱在怀里,不管她对此多么反感和讨厌。

母亲就在边上,笑着,偶尔皱眉头,但从不说什么,也从不得罪客人。

然后就到了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她很早就被项思兰叫醒,坐在小桌子边上喝米汤,菜碟子里罕见的有个煎鸡蛋,金黄,椭圆。

她一边喝,一边偷偷看那个鸡蛋,目光很快掠上去,又很快收回来。

直到项思兰说了句:“是给你吃的。”

开心坏了,抓起来就吃,小手上油汪汪的。

后来,母亲就领着她出门了,拎了几个洗好的,大大的桃子。

她牵着项思兰的手,问:“妈妈,去哪儿啊?”

项思兰说:“去没有坏叔叔的地方。”

【第四卷完】

【番外】

商议之后,几个人决定在南田多住几天,半是为了等项思兰完全康复,半是想处理后续事宜。

马超还没醒,但是宋铁又被带进警局一次。

罗韧找了之前联系过的陈向荣打听情况,陈向荣确定这不属于“泄密”之后,眉飞色舞的跟罗韧说:警察也很生气,拍着桌子吼宋铁说,不是说看见那个女的了吗,怎么转脸又说没见过,你哄我们玩儿吗?

看来形势很好,罗韧趁热打铁,又吩咐炎红砂寄了封信进去,这一次,信里还附带了一封知名心理专家何瑞华医生开具的病人情况说明。

里头提及一位叫木代的病人,“有很长时间的习武经历”、“但并不具备攻击性”、“受到大的刺激时会选择逃跑以自我保护”。

又轻描淡写的带一句:如果想知道事实真相,问马超会更合适吧。

落款还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者。

项思兰那里,他们轮班一样每天都有人去,半是监视半是照顾——她似乎无法恢复,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拖个凳子,佝偻着腰,走两步就气喘吁吁,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坐着,含糊地清嗓子说话,咿咿呀呀。

只木代不去,问起时,她语气很生硬:“等她能讲话了再说。”

关于这个问题,罗韧觉得像是“鸡生蛋蛋生鸡”,永远也理不明白。

有些时候,他想着,项思兰把木代送走,其实是好的,免她遭到龌龊之人的伤害。

但转念一想,一个母亲,为了维持自己的客人和生计,两相权衡之下,选择把女儿遗弃他乡,即便后续产生了好的结果,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问木代:“等她能讲话了,你想跟她聊点什么?”

“不聊什么,走个形式。”

走个形式,道个再见,这确实是木代的性格,她不喜欢没有尾的故事,哪怕悄悄离开,也一定要留张字条说:不要找我,找也找不到。

“想从你妈妈的口中问出你爸爸的情况吗?”

她摇头:“不想了。”

是人都有父母,父母又有父母,不在一起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要么是钱,要么是情,要么是家庭压力、阴差阳错,阳光之下,再无新事,无外乎那几种。

她的时间也宝贵,不想再去追讨翻腾他人的故事。

罗韧仔细看她的脸色:“真不想?”

木代反问:“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对那个父亲,更加没有印象,难道哪一天他站到近前,他们就有了父女感情了?

罗韧笑了笑,说:“那就好。”

他觉得木代这阵子,性格有点变化。

可能是因为项思兰的事有些情绪不稳吧。

项思兰是在约莫三天后开口讲话的。

声音很难听,喑哑沙哑,但至少是能沟通了。

当时在侧的,恰好是罗韧。

问她:“你害过多少人?”

她佝偻着身子,回答:“记不清了。”

罗韧不相信。

项思兰说:“真记不清,让很多人说过很多话,我并不一定每件事都要看到结果。”

懂了,这么些年,她不断的让特定的人说出空穴来风的妄言,并非件件都指向人命——有时候,她只轻飘飘抛下话来,任它在别人的舌尖上膨胀和扩大,去挑拨、破坏、离间、制造小的冲突。

这些小的冲突,是消弭于无形还是进一步升级,只看各人的造化了。

“为什么选腾马雕台?”

“不是我选的,它选的。”

它?

项思兰声音低的像是耳语:“它喜欢那个地方。”

为什么喜欢那个地方?因为被废弃、空旷?没有灯的晚上,只有风声和稻禾弯腰的沙沙声,少了半拉脑袋的腾马轮廓隐在融融的夜色里。

一万三感概说,好像古代的祭台啊。

“为什么要害那些人?”

“它做的。”

它做的,她只是配合、冷眼旁观、推波助澜,甚至带报复的快感。

“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又低头看心口:“但我就是知道,那里有一个它,会嗡嗡地跟我讲话,告诉我做什么事。”

“可以控制人做任何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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