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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代央求:“连我都不说吗?”
罗韧捏捏她下巴,说:“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你想知道,以后问你儿子去。”
木代笑出声来,罗韧也笑,过了会,说:“差不多了,去洞口看看吧。”
洞口不圆不方,看大小,也只容一个人爬进爬出,手电照进去,黑魆魆的,也看不到什么。
罗韧用手试了一下洞壁,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木代问:“怎么啦?”
罗韧说:“不是土道,是石头的。”
先还以为是破了石胎,找到了泥地,挖起来就方便了,现在看来,完全是想错了。
他指了指刚刚起出来的大小石头:“这个地洞,跟现在这条地道,都是石头的,封住洞口的泥可能是后续从外头担来的——这里接不到土壤。”
说着,举起手电,凑近了查看洞壁。
木代想了想:“这个地洞,天生也带这条石道?是那种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吗?”
她偶尔也看探险片,知道有一种叫探洞,地下洞穴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像是地球肢体上往下延伸的血络经脉。
罗韧苦笑:“不是,凿出来的。”
洞壁上,有钉锤斧凿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而且,从用土和两层石块摞起密封住洞口来看,不像是从这个地洞里往外凿道求生的,倒像是从另一处所在,凿来了这个地洞。
另一处所在不是生门,反而是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的死门。
木代也想到这一点了,抬头看罗韧。
罗韧也看她。
看着看着,两人忽然都绷不住,同时爆笑起来。
笑到末了,木代叹气说:“也是倒霉。”
自己倒霉,曾经被困在这里的人,也倒霉。
忽然就没了气力,坐倒在地,往罗韧身上一趴,埋着头,懒洋洋的不想动。
罗韧伸头轻轻抚摩她发顶。
过了一会,响起了滴滴的闹铃声,木代也懒得去想为什么闹铃会响——又听到窸窣包装纸的折压声,罗韧拂开她头发,递了块巧克力到她嘴边,说:“晚饭时间,领饭。”
木代没胃口,不想吃。
罗韧说:“我们两个,如果站在同一起跑线挨饿,一定是你比我先饿死,更何况你还比我多饿了几天。你得撑着多陪陪我,这是任务。”
木代笑起来,张口咬住巧克力坐起来,问他:“你就没有个失望的时候?”
罗韧说:“反正也这样了,进去看看吧。”
他起身,手电留给木代,折了条照明棒在手上,另一手握了匕首,吩咐她:“你在这等着,看到我在那头晃照明棒了再进。”
木代说:“要当心啊。”
罗韧笑:“这还用说吗。”
他吁一口气,伏下身子,匍匐着进了地道。
地道逼仄而压抑,胸腔被压迫的似乎呼吸都困难了,但好在并非很长。
木代看到,照明棒的微光在地道深处左右晃动。
她马上进洞,爬的反而更快,到尽头时,罗韧抓住她胳膊,拉着她站起来,说了句:“有死人,做好心理准备。”
尽管有罗韧的话打底,手电光甫地照到那一大堆堆叠的尸骨之上,木代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慌忙移开手电,四周都是石壁,这像是一个石坑,有一面似乎也是刀削斧凿,密密麻麻的古体字,再往上照,青铜色的罩顶,如同一个穹庐。
脚下忽然踩到什么,木代捡起来看,是扁形三棱的箭头,罗韧接过来,思忖片刻,忽然发力,向顶上抛了出去。
铿的一声,撞击声响,罗韧说:“是青铜的。”
他蹲下身,用照明棒在四周弹了弹,又捡了什么,起身摊开手心,一枚圆形,方孔,是古钱的形制,另一枚狭长,末端有圆环,像刀。
木代脱口而出:“齐国的刀币。”
罗韧奇怪:“你怎么知道?”
木代也很意外:“上学的时候,学校汇演,班级排演了个关于屈原的剧,有一幕是奸臣在楚王面前陷害他收受齐国贿赂,台词是‘三闾大夫,你吃了齐国的刀币,就帮齐人说话吗’,我印象很深的,还去搜过长什么样。”
不止搜齐国的,战国其它国家的也搜过。
她拿过罗韧手中另一枚钱,放在手心掂了掂重,看到方孔两侧有钱文凸起:“这是秦国的半两钱,秦始皇统一币制后,这应该是全国统一的法定货币。”
她看向那大堆尸骨,不自觉往罗韧身边缩了缩:“罗韧,这是坟墓吗?那些人,是秦朝的人吗?”
刀币尚在使用,半两钱又已经出现,粗略估算日子,秦初是错不了的。
罗韧说:“朝代差不多,但不像是坟墓,埋人可不是这么埋的。”
他抬头看高处,底下明明是石坑,上头却是青铜罩顶,铜石相焊,当初应该是铁水或者青铜浇筑焊死的。
罗韧走到堆叠的尸体前,忍着心头嫌恶细看,衣服确实是古制,朽烂的不成样子,有些尸体已经是白骨,有些又像是皮包骨的干尸,但一具一具,堆叠摆放,居然很整齐,边上是一堆青铜刀剑,还有斧戟,无一例外,尖锐处都是磨钝了的。
想起刚才的那条石道,罗韧心中一动,那确实需要大量的工具人力,不是一刀一剑就能完成的。
而从封口的泥土块石来看,有人真的凿出去了,并且把这些人的遗骨整齐摆放。
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罗韧推了一下最顶上的那一具,原本想找找看衣服上是否有什么特征的,谁知道咣当一声,那人身上掉下一块牌子来。
长方形,似乎也是青铜制,像是古时候的腰牌,一面古朴平滑,翻过来……
罗韧一怔,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那是个甲骨文的“刀”字。
脑子里像是突然勾连出某些可能的联系,罗韧顾不得其它,赶紧翻看边上的那一具,同样的,青铜腰牌,这次换了一个字,是甲骨文的“水”字。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在身后说了句:“罗韧,有几个字我认识。”
罗韧回头,看到木代举着手电蹲在那面有古体字的石壁前。
她转过头来,说:“神棍上一次发过尹二马那里的竹简的照片,上头都是篆体字,我看过很多。”
她看过很多,而且,有些篆体字,接近繁体规格,并不难认。
有几个尤其明显。
——钜子令,杀。
☆、149|第②①章
两人几乎同时想起了神棍发过来的竹简照片上所记述的故事。
尹喜问:如果七星长亮,该怎么办呢。
老子沉吟良久,回答,钜子可期。
尹喜又问:钜子是谁呢。
老子回答:我也不知道。
老子确实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按照年代推算,墨家第一任钜子墨子的出生,是在老子去世之后。
所以,眼前出现的这个“钜子令,杀”,大有玩味之处。
罗韧过来,也蹲下身子,接过木代的手电,逐字逐句看篆字记述的内容,这一段内容其实不长,记述的也简单,语气极悲愤,大意是:风云突变,墨家四起,钜子令杀,海之畔、山之颠,黄土恶绝处,星君一再陨落,吾辈十人绝路于此,皆被诱入地坑,铜汁浇顶,再无生路云云。
形同绝笔,即便千余年后展读,悲怆痛绝之意,依然在斧凿石痕之处盘桓不去。
这留书,一定是在通往外头的地道凿穿之前刻的。
罗韧拉木代:“过来,帮我忙。”
他把那些堆叠的尸体一具具搬下,在边上重新再堆,每搬下一具,就寻找尸身上的青铜腰牌,一共九具尸身,九块腰牌,都递给木代。
木代按照吩咐,把九块腰牌都翻到有字的一面,细细辨认,然后依字的不同分成四组。
甲骨的“刀”字,一块;“水”字,一块;“口”字,一块;剩下的六块都是同一个字。
字形像山,罗韧认出,那是个甲骨文的“土”字。
木代倒吸一口凉气:“第五根凶简,简言是土?”
罗韧点头:“八九不离十了吧。古代,土同坑杀,同活埋,同密封。”
篆书里说“吾辈十人绝路于此”,用“绝路”而不用“被杀”,可见当时这些人还都没有死。
木代有些唏嘘:“都说钜子是墨家的首领,钜子令杀,是墨家对付这些人的吗?我听说墨家讲究仁爱非攻,怎么会忍心用这么残忍的手法呢?”
罗韧心里已经约略有几分明白:“这要看,对付的是什么人了。”
他话锋一转:“在南田,腾马雕台那一夜,一万三有一句话,一直让我印象很深。后来,神棍在尹二马那里也探听到类似的消息。”
那时候,一万三看着腾马雕台的轮廓喃喃:“这要在古代,可真像个祭台。”
说着,还伸手指向大片迎风弯腰的稻禾:“像不像在祭拜?台子上再站一个祭司,嘴里念叨两句天灵灵地灵灵……”
而神棍也传达了类似的意思,说是原始社会,由于社会生产力极度低下,导致人类有最原始的自然崇拜,比如崇拜风、雷、电等等,而在这之中,最重要的一种,是星辰崇拜。
七根凶简要靠凤凰鸾扣克制,凤、凰、鸾是用来作为图腾的吉祥玄鸟,代表着原始的玄鸟崇拜。
罗韧拉着木代就地坐下:“中国古代神话故事里,后羿射日,射下来的是三足神乌,类似于鸾凤之鸟,七根凶简又和北斗七星有关。星主黑夜,鸾鸟则代表白昼。两相对比,确实像是两种力量的制衡。尹喜问老子七星长亮怎么办,七星长亮,听起来像是黑夜不散。”
木代听明白了:“老子回答钜子可期,就是预见到后来的墨家力量可以对抗凶简?”
罗韧点头,指了指地上的腰牌:“在身上放这些东西,死后都要规规整整入怀,可见这些对他们意义重大,这些人应该跟钜子或者墨家无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有一部分人追随凶简。”
追随凶简?木代觉得难以置信,哪怕是在南田,被项思兰影响的那些人,也只是被迫为之,谁会主动追随呢?
罗韧解释:“在西方,有拜上帝教,就有拜魔鬼教。有一种偏激的说法认为,宗教源自人心的恐惧,追随魔鬼,并不是发自真心的拥护爱戴,而是害怕魔鬼把厄运降给自己。”
木代说:“这就像抗战时候的那些汉奸吧?”
罗韧想笑,她这比喻有点不伦不类,但是仔细琢磨,也确实有那么点意味在。
他说:“通俗点讲,当时有人拜凶简,而且可能自成一体,组织严密。”
木代问:“目的是什么呢?”
罗韧回答:“七星长亮。”
七星长亮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说法,至于代表了什么样的局面,他还没有猜透。
罗韧取出匕首,示意木代帮他照亮,在地面上粗略勾勒出一幅国家地图。
说:“我起先也没有想到,就在刚才,忽然回忆起神棍说,八卦观星台上,开始是七颗星,后来暗了四颗,剩下的三颗分外明亮。”
他刀尖下指,在地图左下角,广西北海附近打了个叉,木代接口说:“五珠村。”
罗韧加了一句:“海之畔。”
经他一提,木代脑子里忽然火光一爆:“你是说……”
罗韧笑着点头,刀尖上移,黔桂附近同样打了个叉:“四寨,山之颠。”
木代吁一口气,罗韧看了她一眼,刀尖滑向西北,这一次,并不说话,等她说。
这地方,木代再熟悉不过了。
“小商河……黄土恶绝处?”
小商河位于戈壁沙漠,飓风起时黄沙漫天,在古人看来,可不就是彻头彻尾的黄土恶绝处?
她有些怔愣:“所以,我们并不是……”
罗韧点头。
老子回答尹喜说,没有人能够打开凶简,这话是不确切的,按照这里得到的讯息来看,老子死后几百年,凶简就曾经打开过,非但地域分布天南地北,而且分布的那些地方,跟他们到过的地方颇有重合之处。
如果七根凶简确实对应北斗七星,那么古时追随凶简的人,称呼凶简为“星君”就显得顺理成章,而“星君陨落”意味着凶简被收。
所以,所谓的“凤凰小分队”,根本也不是第一批对付凶简的人,当年的墨家,钜子手下的人,做的是跟他们类似的事。
唯一不同的是,先来者们对付的不止是凶简,还有那些追随凶简的人。
罗韧重新抬头,看那个所谓铜汁浇顶的穹顶,曹家村里,没有听说过地面上有这个古迹,而根据之前在外头的地理位置来看,这处穹顶之上,应该还是山。
最大的可能性是,在这个穹顶浇成之后的漫长年月里,周边的山体不断塌方、泥石流,硬生生在穹顶之上又造就了一座山。
如果这里的这根凶简简言是“土”字,那么当年钜子手下的人堪称以眼还眼斩草除根——罗韧甚至觉得,或许正因为当时这种“风云突变,钜子令杀”的手段,才令得拜凶简者的组织一蹶不振甚至逐渐绝迹。
不过……也并非就能这么乐观了。
地道凿通,有一个人逃出去了。
罗韧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他看向木代,声音都随之压低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