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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天保背负着朱允炆,一行二十余人,张惶来到了后面院子。
一个和尚在前面领路,推开了一辆堆有柴草的板车,现出了一扇小小边门。
叶先生向和尚道了声谢,一行人匆匆步出。
这是一道通向山里的秘径,平素居安思危,叶先生等曾多次勘察,以防不测,想不到今夜果真用上,亦属不幸中之大幸。
当下秦小乙与另一位太监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宫天保背着朱允炆居中,高、钱二侍卫紧附左右,一行二十余人蜿蜒而前。
天黑雾重,山路迂回,虽有灯笼前导,所见亦不过丈许内外,甚是模糊。
所幸宫天保精擅武功,脚下甚是稳健,又有高鹤行、钱起两名卫士左右相护。披荆开道,一路紧行,眼看着已入丛林。
至此回看太苍古刹,虽不复在望,却时有熊熊火光,冲天升起,打杀嘶叫声,亦时有可闻。
想不到敌一方出手如此猛厉,硫磺烈弹大肆攻击之下,太苍寺终不免为之火起,一时之间,烈焰滚滚,火星四下流窜,片刻间乃自不可收拾。
耳听着阵阵劈啪声响,火焰高耸,浓烟滚滚,整个半边天都为之染成红色。
回身观看,打量着一天火势,每个人心情都至为沉重,久久不能置言。
太苍古寺看来是完了,自唐迄今,耸峙于八达岭的这座古寺,已有千年不朽基业,想不到一朝逢劫,竟自焚毁于旦夕之间。眼看它吞噬于弥天大火,重重烈焰里,再想到陷身庙里的数百僧侣、老方丈等一行的性命安危,每个人都忍痛不住,一时淌出了伤心之泪……
天是蒙蒙的亮,近乎于惨白的那种颜色……
林子里弥漫着茫茫的雾气,树枝、叶头、草上……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到处都滚动着晶亮的水珠——一枝草、一点露。大自然的分配,竟是如此的微妙,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里,秋天的脚步已然悄悄降临了。
盛暑方过,却已有了秋的凉意。
尤其是在山上,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经过了一翻长途跋涉,山路崎岖,荆棘遍野,再加上天又黑……昨夜这漫长的一夜,真不知是怎么挨过去的。
对于曾是贵为天子的朱允炆来说,眼前的经历,感触极深,记忆中似乎也只有四年前深宫城破,燕军深入,自己一行张惶由地道出宫,连夜奔走的那一次才堪比拟……同样的故事,想不到四年之后的今天,竟然又再一次地上演,两者之间,竟是如此的类似……
便是眼前身边的这几个人,也都相仿佛。
所不同的是,那一次皇帝身边前呼后拥,虽然是逃难之中,仍有其一定的威仪,哪里像今天这般凄凉的场面?
朱允炆半倚石壁,昨夜的亡命奔驰,大伙筋疲力竭,一旦倒下来,猪也似的,全都睡着了。
却是他偏偏感触良深,身子骨又酸又软,脑子里却是思潮起伏,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就坐起来吧。
虽说是落难逃离之中,也有人为他特意打点。
下面是厚厚的皮褥,身上锦被半曳,朱允炆这个落难的皇帝,这一霎看来,脸色泛红,情绪异常高亢,他有太多的思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宫天保、钱起,一左一右,就在他脚前横地而寝,一夜的奔走,早已筋疲力尽,眼前更不禁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似乎是每一个睡着的人,都发着沉重的出息,一时间鼾声起伏,汇集成一片起伏波涛。
哪里像是人哪,像是倒在地上的一群野兽、一群山猪。
朱允炆是越发地睡不着了。
看着看着,他心里兴起了一种歉疚,这些人原应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快乐的家,得势也罢,失势也罢,总还能家人团聚,不失其乐,却因护侍自己,什么都抛弃了,甚至于连生命都朝不保夕,如今形势险恶,敌人更似在步步紧逼,是否能逃过眼前的大劫,犹是未知之数……真正是不忍卒思……
他却又觉着一种孤单。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条性命,其实和自己绝无相干,敌人急急想缉的,只是自己这个人,这条命,不擒杀自己,绝不甘心,唉唉……自古艰难惟一死,真要是拼舍了这条命,一了百了,也就不会平白无故地连累这些其他的人了,看起来,自己这个人非但无能居天子之位,甚而为德不足,实有愧生于天地之间了。
心里的沮丧,真正到了无以复加地步。
凌晨的寒风随着雾气,一丝丝透体而入,侵袭着他,朱允炆直觉的感觉着有些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前面两丈处古松树下,插着一盏灯,随风而颤,摇曳出一片昏黄光色。
这个时候,应当是四更残未,天将五鼓,不久即将天亮了,却是大家伙累了一夜,以昼为夜,睡起觉来,预想着一觉醒转,必当是午后时分,再次起程,势将又连夜而行,下一站又当是哪里安歇?
其实,敌人居心叵测,丝毫未也曾放松,眼下说不定正倾全力,在搜索山林,果真如此,这里虽地处隐秘,也保不住就得安宁……
这么一想,朱允炆真有点坐卧不安,越加地心绪不宁起来。
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猛地飞身而前,手里更拿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
朱允炆“啊!”地吓了一跳!
那人低声道:“先生勿惊,奴才是高鹤行——”
“是你……”
来人高鹤行,四十上下年岁,原与李长庭、钱起、宫夭保同在大内锦衣卫当差。
这人长手长脚,背拱如驼,其貌不扬,其实武功与李长庭应在伯仲之间,算是昔日锦衣卫士中之佼佼者,只因为相貌丑陋,一口山西话听来不惯,是以不为朱允炆欢喜,对他自不重视。
此番李长庭御敌未返,护驾的重责大任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却是这人外表木讷,话不多,但是心思缜密,对于朱允炆防护极是仔细。
即以眼前而论,在一夜苦行之后,其他人俱都熟睡不醒,他却依然守护不眠,作临场戒侍,着实难能可贵。
乍然发觉到来人是他。
朱允炆炆自缓缓点头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你!你没有睡觉?”
“奴才不累,还不想睡……先生怎么还不休息?天快亮了“唉!”朱允炆叹息道:“哪里睡得着?!”
一面说,索性撩开了被子坐好了。
高鹤行忙取过一领披风为他披上,小声道:“先生还是早些安歇吧……一切有奴才在,回头起来,还要赶路呢!”
“我睡不着!”朱允炆道:“你来得正好,我一个人正闷得慌,你就陪着我聊聊吧……
你坐下!”
“奴才遵旨!”
说着,高鹤行便在一截树根上坐下来。
(2)
朱允炆关心地问:“李长庭怎么还不回来?你看他有危险没有?”
高鹤行摇摇头说:“奴才不敢瞎猜……李长庭功夫很高,以奴才想,纵然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退一步也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只是奇怪,他何以迟迟不见回来?……”
朱允炆皱眉道:“什么?敌人是谁,这么厉害?连李长庭也不是对手么?”
“这……奴才可就不清楚了……”
停了一下,他才又道:“敌人里面有个姓方的,还有个姓井的,很是厉害,要是李长庭遇见了他们,可就……”
朱允炆不觉怔了一怔,他已不只一次地听见这两个人的名字了,高鹤行既然也这么说,足见这两个人断非易与之辈。
一时间,他心里大大生出了隐忧,不禁为着李长庭的目前安危担起心来。
“先生好好歇着吧!天快亮了。”
高鹤行说了一句,拱身站起,方待退后,耳边上却似听见了什么异声。
朱允炆也听见了。
一缕尖细的破空声,自远方划空而过,像是哨子般发出了长长的声音。
高鹤行登时神色一凝,抖手打出了一枚飞蝗石子,却不是飞向空中,而直袭向当前那一盏高挑长灯。
“波!”的一声,纸灯应声而灭。
登时,眼前一片昏暗,东边天的一线曙光,鱼肚子白色,看起来也就格外显眼。
朱允炆吓得身子向后缩了一缩,“那是什么?……”
说话时候,高鹤行已飞身纵出,他轻功极好,一连几个起落已是十数丈外。说时迟,那时快。即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同时,“唏哩!”声中,天空中再一次传过来前闻的尖锐声响。
黎明前的晨曦,甚是晦黯,看不清空中到底是个什么物体,银灰灰的闪一闪,“叮!”
的一声,射向山壁,反弹而坠。
高鹤行身形前纵,赶到近前,弯腰拾起来一看——
一支弯曲如蛇的小巧响箭。
这玩艺儿制作精巧,断非一般江湖人所施展。高鹤行出身大内,一望即知,正是昔日锦衣卫惯常使用的玩艺儿。
见微知著,不用说,敌人一面已有人发现这里,正自施展讯号,通知同僚。
果真如此,可就大事不妙。
高鹤行心里一惊,却是惊中不乱,当下右手翻动,用“甩把”之势,“唰!”的一声,把手上响箭以全力掷出,手法疾劲特别,极是内行。
这便是高鹤行聪明的地方了。
眼前施展,故布疑阵,以得自敌人之响箭,给敌人以错导,高明透顶。
响箭出手,发出了极其尖锐的一声哨音,却是取势迂回,向着左面相反方向飞坠过去。
敌人一面,在不明就里情况中,万难分辨,势将作出错误判断。
高鹤行响箭出手,人已飞纵而起,起落之间,一如燕子的翩跹,落身于数十丈外。
高鹤行落身之处,正是前此响箭来处,他以为这个发箭的敌人,事在关键,最是要紧,当尽全力给以歼灭,乃可暂时相安。
这个判断,甚是正确。
殊不知暗中敌人竟与他打着同样算盘,即是恨极了他,决计要取他性命。
如此一来,正是不谋而合。
高鹤行身子方一袭近,猛可里左前方树枝哗啦一响,一条人影箭矛也似飞向眼前。
来人一身黑色紧身衣靠,头扎网巾,一看之下,即知出身大内,这类衣着,高鹤行当年亦是常穿,说起来双方原是一家,想不到一朝环境变迁,竟成了彼此不能见容的敌人。
“好可恨的东西!”
黑衣人嘴里喝叱一声,右手突扬“咔!”的一响,发出了一枚袖箭。
仗恃着皇家大内实力,这些锦衣卫士即使在兵刃、暗器一面,也屡有推陈出新。
即以眼前这枚小小袖箭来说,便是甚具匠心,箭身虽是小巧玲珑,分量却是不轻,另外在箭头部位,更有特别机关,一经着力,即会由箭矢头上两侧,弹发出两枚倒刺,如此一来,若要拔出,便非得要连同一大块肉一并挖除不可。
高鹤行既是大内出身,自然省得,随着背后一口弧形剑的忽然展出,“当!”一声,已把眼前这枚小小袖箭,卷上了半天。
紧跟着黑衣人的一声怒叱,双方已凑在了一块。
来人手上是一把软兵刃,随着他身子的一个急切,“哗啦!”一响,把一根十二节亮银软鞭抖了个笔直,蓦地向着对方前心就扎。
高鹤行“哼”了一声,弧形剑倏地向外一翻,“呛”的一声,点开了对方鞭身,却是一截剑尖,戏剧性地插进了软鞭的环结。
高鹤行忽地运力一挣,力道至猛,叱了声:“撒手!”
来人足下一跄,由于事出仓猝,简直难以把持,手一热,一根十二节亮银鞭“呼!”
地脱手而出。
黑衣人“啊!”了一声,简直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紧跟着高鹤行的踏前一步,右手突出,“噗!”的一掌,击中在他的前胸之上。
这一掌内力充沛,高鹤行则决计要索取对方性命,掌下极见功力,内力吐处,黑衣人整个身子蓦地平飞了出去,只听得“碰!”的一声,撞向大树,登时倒地不起。
高鹤行决计取来人性命,自是出手极狠,身形一晃,飞纵而前,弧形剑霍地抡起,待将向对方头上劈下,猛可里身后树丛哗啦一响,一人怒声叱道:“大胆!”
随着这声喝叱之下,两支小矢,透风而至。
高鹤行狠了狠心,掌中剑硬是不停,“喀喳!”一声,劈中地上黑衣人顶门,登时一剑了账。
同时随着身子的一个疾转,掌中剑已盘飞抡出,“咯!”的一声,把飞临身后左面的一支暗器劈落地上,却是右边那一支,无能闪开。
“噗!”正中肩上。
对手劲儿出奇的大,加以暗器本身亦是经过特别设计,分量远较一般沉重。一经着肉,深入寸许,乃自深深嵌进肩胛骨缝之中。
高鹤行痛得打了个冷战。
——他是出了名的硬汉,疼也不会出声。
却是眼前这一箭深入骨缝,疼得厉害,忍不住“吭”了一声,随着身形的一个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