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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这次出招之后,那养鬼婢连招都不出了,只是离得远远地飘来飘去,越来越慢。她的样子就像是在一个装满粘液的大缸中转圈,而那粘液在渐渐凝固。
她的身后开始拖出淡淡的白色痕迹,就如同是从她身体里拉出淡白色的宽大轻纱。大概是粘液试图固定住她,却只粘住她影子的碎片,并且将那碎片不断拉长延伸。
她的身体的几个部分变成了几支巨大的画笔。随着她的飘动,她身后的那些白色痕迹画连成几个圈,并且始终在反复这几个圈,一遍,又一遍。那些圆圈的白色在重复下变浓变厚变清晰,那些圆圈在相互纠缠重合。最后汇聚成一个白色的巨大圆筒,并且不断往外扩展开来。
鲁一弃的表情很平静,鲁一弃的心中却很恐惧。他在这白色圆筒上看到了脸,好几张脸。其中有个女人的脸,他见过。那脸曾经试图把他带到阴曹地府,他们都管她叫“鬼”。
独眼的表情很恐惧,独眼的心中更恐惧。他听说过这圆筒,准确讲应该是纠合在一块儿的五个圆圈。教他茅山法术的师傅曾经详细地描述过,这叫“五鬼推倒山”,是集“鬼打墙”、“鬼压身”、“鬼运财”、“鬼推磨”、“鬼套索”五鬼之力,将人卷入其中,勒、拧、扭、折、压、卡、挤、碾,让人在其中受尽折磨煎熬而死。虽然师傅说的圆圈是绿色的,这可能和养鬼婢的衣着习性有关,功用却是一样。可惜的是,师傅不懂破解方法,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念咒求神。他的嘴中心中把所有知道的驱邪避鬼的经文咒语念了个遍。
圈筒越来越大,白色越来越浓,鬼脸越来越真切,反倒是那养鬼婢被围住其中越发看不清了。
鲁一弃和独眼身体紧贴墙壁,因为那鬼圆筒已经就在他们面前了,他们已经感觉到其中强大的旋转吸力,如同巨形漩涡一般。
鲁一弃想起原先自己是用萤光石赶走鬼脸女人的,他马上从口袋中掏出萤光石,高高举起。在这黑屋子里,萤光石的光芒显得十分明亮。可是那光芒照在鬼圆筒上,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反应没有。
“大少,上次对鬼,且身陷阴阳界,亮盏子有用。现在是对养鬼婢,在阳界,没用。”独眼说这话的时候,不但身子紧贴墙上,就连脸也侧过来贴在墙上。
没用,鲁一弃放下萤光石,他很失望,的确失望,却不绝望。他看了一眼口中嘟囔不停的独眼。独眼是懂茅山术,他感觉独眼应该有办法应付面前这种状况。
“三哥……”鲁一弃的话才开个头,他就被卷入圆筒,强大的压力压迫得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独眼承受的压力更大,他由于知道这圆筒的厉害,心理上就已然快崩溃了,而他的身体也确实虚弱。很明显,他口中嘟囔的经文咒语没有用。所以在被卷入鬼圈的刹那,他不由地把嘟囔声换成了单一的惊呼,可刚刚响起就又被强大的压力堵回喉咙。
两个人在圆筒中挣扎,气透不过来,胸腹被深深压陷,身上衣物全都裹紧身体,一股股奇怪的力道像是要扭断他们的脖子和四肢,并把他们一点点撕碎。他们的面部肌肉已经扭曲变形,一双眼球鼓凸出来,似乎随时就会脱眶而出。浑身的疼痛折磨着他们两个,他们感到自己很快就会被这些力量挤干,挤成薄薄的两张人皮。
鲁一弃首先停止了挣扎,并非他已经无力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是没用的。只会使自己死得更难受,死得更痛苦。他跟大伯呆在道观中好多年,虽然那时候他还小,但有些东西他好像天生就懂。
一弃的脑海之中仿佛有人在慨然而语:《道德经》有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此圈中的大力之所以为大力,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那怎么扭转这样的局面,《道德经》亦云“曲则全,枉则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对,无为则无力,运用顺其自然的力量。顺风呼,顺水流,由高而下,圆转自然,大力无处着力,那便是无力。
于是他放松了自己,眼不见,耳不听。力来则转,力去则停。他的身体在五鬼合力的作用下打起旋儿,他的四肢和脖子开始随来力画圈。他发现,自己随着来力转动半圈卸力,那推倒山的合力会把他推着转到一圈多。四肢、脖子也如此。特别是手臂,从开始画圈就再也没停过,自己只需要改变方向,那些奇怪的力自然会帮着你动。
鲁一弃首先感觉到呼吸通畅了许多,虽然胸口腹部还是感觉被什么东西压住,却比原先轻多了。身体承受的扭压之力也减少了许多,因为这些力中分出许多用来推动他打旋儿和画圈儿。
于是鲁一弃想到更无赖的一招,他索性放松双腿,连站立的力量也放弃了,随自己是摔倒还是瘫软,只是把双腿随着力来画圈。奇怪的是,鲁一弃竟然没有摔倒,他还是站立在那里,不,应该说浮在那里。他的双脚轻飘飘地耷拉在地面上,一起晃动着画圈。他感觉更加轻松了,鬼圈的力量不允许他瘫软倒下,那些试图折磨他的各种力道又分出一部分架住了他的身体。
轻松了许多,鲁一弃便稍稍睁开眼睛。从外面看这鬼圈,是很浓很浓的白色,像一缸刚磨的豆汁儿。而身在其中后,虽然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却发现这里看不到那几张鬼脸,倒是能把养鬼婢和屋中情形看得很清晰。
他睁开眼首先就看到了那个飘动的白色身影,此事他才真正看清那个身影。这是一个非常青春美丽的女子,美得让鲁一弃都觉得有点心慌。身上的衣服是杭绸料的荷叶边立领半长衫,雪白色的,质地很是光滑柔软飘逸,只是在这寒冷冬夜显得十分单薄。她的面容很苍白,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有两次离鲁一弃很近飘过,鲁一弃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她的一双明眸秀丽而灵动,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养鬼婢双眸中竟然充满惊讶和好奇?是的,就是这个鲁一弃让那双眼睛充满惊讶和好奇的。
其实养鬼婢也一直在看着鲁一弃,除了师父和自家几个不常见到的长辈,她见过的人很少,见过后还活着的更少,几乎就没有。但是她现在已经十分确定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会活着。因为直到把这男子卷入圈中她才感觉倒,那男子身体里蕴藏着一种神圣而神奇的力量。她知道,与这种力量相比,自己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因为鬼力是永远与神力抗衡的。拥有这种神力的他可以将“五鬼推倒山”的劲道反加在自己身上,轻易将自己困住或者扼杀。但这男子只是十分悠闲地将这种力量一点点地散发出来,是这男子不会控制和驾驭这种力量?是他故意在耍弄我?还是他不愿意对我施加这种力量?想到这里,她白得透明的脸上忽然有一抹微红。
独眼快死了,就在鲁一弃和养鬼婢和对视的时候。他不是鲁一弃,他当然没有心道天成、力合自然的道行。他的奋力挣扎已经变成垂死挣扎。他的难受程度是无法想象,远远超过在“阳鱼眼”被电击而死的苦痛。他感觉就像是被放在磨盘上慢慢地碾,细细的磨。这“五鬼推倒山”似乎是要把他**的每个细胞都挤捏死后,才让他的大脑死亡。他现在几乎是迫切的希望自己快点死去。这样的折磨比死不知要难受多少倍。
鲁一弃也注意到独眼的情形,可是他帮不了他。心中一阵难受如同油煎。这一分神,他立马觉察到身体承受的压力迅速增加。只得再次定下心神,随力而转。
脸红的养鬼婢清楚凭自己能力杀不了面前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什么,朦胧间她觉得自己就算有能力也不会杀面前的年轻男子。于是她的动作不知不觉中把加在鲁一弃身上的力量撤出几分,在独眼身上的压力却陡然加了几分。也许这对独眼是个好事,压力的陡增可以让他短时间内尽快死去,免受许多折磨。
独眼的挣扎已经很无力,整块黑包布死死地缠裹在身上。黑包布上原先被“天湖鲛链”勒出的几道口子在拉长、绽开,在整张黑包布上裂出几道宽窄不一的布带,这些布带深深地勒陷进肉中。他的一双手臂已经挥展不开,只能举在头肩处艰难地扭来扭去。
“嘣——哗——”响亮的爆裂撕拉声音从独眼身上传来,这种时刻、这种声音,除了是压爆脑袋撕裂身体还会是什么?
第二十九节:尸王眼
鲁一弃不由大惊,脸色一下子变得和养鬼婢差不多苍白。那声音极像是独眼被压爆脑袋又撕破身体。他再也不顾上自己需要保持的状态,站停住身体,往独眼那边看去。
独眼的脑袋没有被压爆,身体也没有被撕碎。是黑包布裹在后脑的那部分,在独眼手臂的挣扎对抗下,爆裂撕扯成许多道布条条。这许多的布条条全都勒压在双臂和后脑上,而且越来越紧,把脑袋和举起的手臂往下勒压。这手臂还无所谓,可是这脑袋这样下去就会被勒断颈骨。独眼无望地尽量往后抬头抬臂,满是白沫的嘴巴大张着却看不出有什么气息进出。
鲁一弃也再次陷入旋涡,虽然现在他身上承受的力量已经远没有开始的时候大,但他依然是无法挣脱的。而且独眼的惨状在他眼中、脑中挥之不去,他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放松身体,随力而动了。于是他便索性重新开始挣扎,并且试图朝着独眼那边靠拢,他是想试一试能否给独眼一些帮助。可是他身上所承受的力道立刻急剧增加。鬼圈就是这样,你的力越大,他施加给你的也就越大。
养鬼婢更惊讶了,那个如同畅游江河的人怎么一下子沉到水底,而且是自己把自己沉入水底。他不再继续运用他身体中蕴含的神奇力量,他到底想干什么?看样子是为那个一只眼睛的人,难道他想和他一起死?
养鬼婢很快就不再为这件事情惊讶了。那是因为她见到一个比这事情更值得惊讶的情况。
独眼在尽量坚持不被布条把脑袋勒压下去。于是靠近头顶的几道布条在鬼圈力道的作用下沿着头顶的弧度滑过。那些布条带动了脑后系牛皮眼罩的牛筋一起滑下。独眼低着头,布条划过头顶后改变勒压方向,从前往后胡乱地勒在独眼的口鼻和脖子上。眼罩的牛筋滑过头顶后便连同眼罩掉落在地上。
独眼慢慢抬起头,不知是滑到前面的布条往后勒的作用还是脑后勒力减小了的结果,反正独眼的头是在慢慢抬起。布条和牛筋滑过头顶时,把他在“阳鱼眼”已经烧焦蓬竖的头发拉搅得更竖更乱。此时他的发型如同一个疯子,也像地狱归来的鬼魂。
养鬼婢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不是由于脸的怪异而恐怖,也不是由于发型的杂乱竖翘。这恐怖是由于那脸出现后,她无法控制那五鬼之力了。那些鬼力在逃避,在隐藏,全不管她的逼促,都溜回她荷叶状衣襟上缝挂的养鬼袋里。
鲁一弃身上的压力眨眼间逃了个干干净净,他一下子被自己挣扎的力量摔在地上。可是他更关心的是独眼,未曾爬起就扭头朝独眼望去。他也看到一张恐怖的脸。准确地说,应该是恐怖的眼,那脸是因为这眼而恐怖。
独眼的牛皮眼罩下不是瞎眼,也不是窟窿,那里有只很大很亮的眼睛。很大是因为那眼睛除了眼球很大,瞳孔也很大。很亮是因为那眼睛散发的是血光,血红血红的,像是一把死亡的火炬。
“尸王眼”,这就是“尸王眼”。
十年前,湘西锁将山地界屡出怪现,众多无辜生灵莫明遭遇不测。江西倪家应湘西赶尸族言家所邀,门长老大带高手十一人亲出,探得锁将山有一秦代墓穴。他们点穴移茔破开了那墓。墓中有紫黑石棺一口。打开棺盖,其中有具身着将军盔甲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脸长紫毛,从外相看就可以知道已然是僵尸成王。这尸体被一根嵌金寒铁打制的链条锁住,另有三根玄纹铁钉钉在胸口。可这链条已经松了一圈,而铁钉“吽”字尾端已经锈断。于是他们将链条重新锁扣结实,并用咒符定变。让言家派人下山准备铜棺、铁木、黑狗血绳,好在天明前火送凶身。
可是就在子时前一点尸王快起身尸变的时候。西北贼王夏瞎子用“羊吓狼”之计,诱开倪、言两家高手,偷走了嵌金寒铁打制的链条。本来这也无妨,可是瞎子走时链条带落了尸王身上三道定变符咒。要是瞎子能看见,捡起再贴上也就没事了。可瞎子毕竟是瞎子,虽然这样的缺陷有的时候可以用其他方法弥补,比如说听风辨音。可符咒这样的一张纸片落地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出来的。所以当两家高手发觉瞎子的计策回头时,已经晚了,尸王尸变了。倪家和瞎子的梁子也就在此时结下的。
倪三的一个叔叔和一个堂兄被僵尸王抓死,湘西言家也有三个高手被害。倪三自己被尸王挖去一只眼睛并吞吃掉。幸亏倪家来时发鸽信给茅山派。倪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