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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必要动手。刚才那一箭已经告诉我们,他们有动手的理由了。”
独眼显然不会对瞎子解释这样的幼稚问题,就连鲁一弃对瞎子解释都让他感到不耐烦。他有些冲动地从瞎子手中夺过缰绳,右手一拉,转进那条小道。
瞎子蹲在车杠上没有动弹,很木然。如同丢了魂魄中了邪,任凭风雪裹满全身。
独眼从他手中夺过缰绳没有费一点力,好象他根本就没握住那缰绳,只是把绳子搭挂在手上。
马车转入小道便行得更慢了,颠簸得也非常厉害,看来这条道是碎石路面。
瞎子刚才倒挂车下的动作让他的小腿上的伤口又破裂了几处,血顺着腿流下,染红了新换上的鞋袜。
鲁一弃用很温厚的目光盯住瞎子。这样的目光瞎子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自在,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愧感。他的心中在揣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也许这目光中包含着道心、佛性,而自己却是个天生的贼头。
“夏叔,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鲁一弃的话说得很诚恳,声音很温厚,像一股清澈的水流。这声音虽然不高,却掩盖了周围其他所有的声音。
瞎子的耳中只有这声“夏叔”在回荡,他再也听不见车轮的颠簸声,听不见板棚的摇晃声,听不见鬼哭般的风吼声。
瞎子没有让鲁一弃处理伤口,只是呆呆地沉默了许久。突然重重地吐了口气,有些森森然地说了一句:“我们上当了。”
鲁一弃和独眼对视了一下。
“我们刚才走的方向不对,路边的石碑可能被人换了。”瞎子的语气很低沉,就像个大病不愈的垂死者。“我们不是朝南往沧州方向,而是在一直往西。”
鲁一弃和独眼又对视了一下。
“现在转向往右是朝北,我们刚过的那个镇子我估摸距离应该是清水,现在是往涿鹿县方向在走。”瞎子这几句话说得很艰难,仿佛千斤的重量压住他,让他透不过气说不出话。
“我们这样走也成,不是已经往西走了半天了嘛。”鲁一弃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温厚,“我们从这条小道往北一段,然后再朝西,就算是在按三叔的吩咐走。”
瞎子没说话,他的样子很黯然,低垂着头,瘦弱的身体蹲在车杠上,任凭风雪扑打。
“西风迎面,雪积前杠。这情形你觉不出?”独眼的语气愤愤地,他知道这么一走绕了个大圈,最起码要晚两天才能到沧州。他对后脖颈的蜾蠃卵是十分担心的,所以心中很是着急。这一次瞎子垂着头没有反驳独眼一个字。
方向的错误独眼和鲁一弃都觉察出来了。独眼是雪花落入脖颈的时候觉察出来的,鲁一弃发现得更早,他坐在车尾那么久,脚边、身边竟然没有积雪。看了许久《机巧集》也不曾有雪花飘落帛卷上来搅扰他,雪花是往车后顺落。
哨管箭惊醒鲁一弃后,鲁一弃就已经用口形对独眼说出自己的发现。他没有责怪瞎子的意思,因为路界碑是自己和独眼看的,就算动了什么手脚也是两个明眼人没发觉。夏叔只是疏忽了风向,但漫天风雪滚滚而下,别说是瞎子,正常人都会在这大风雪中懵头转向。
鹰啸声从高空处直扑而下,在车前低低掠过。车前传来了辕马的悲鸣。车上三个人都知道,猎鹰袭击了马。受伤负痛的马儿反而加快速度奔跑起来。
风声更急,鬼哭狼嚎一般。风声中又夹杂着“无羽哨管箭”的刺耳哨声飞来,从车前横飞过去,发出一声粗重的闷响,然后不知飞往何处。
车前的闷响鲁一弃和独眼都没听出是怎么一回事。而瞎子却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子挺得笔直,在颠簸的车杠上稳稳地站立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很果断地说了句:“快收拾东西,要自己走路啦。”
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他曾经是西北贼王,他曾经和马打交道的时间多过了他和婆姨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良驹骏骑随着他出生入死,都落得个骨枯荒梁的结局。
独眼看了一眼鲁一弃,见鲁一弃迅速地在收拾三叔留在车里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袱。于是他也不再犹豫,转身进到棚里,将自己的包裹物件收拾齐全。
果然,那马又快跑了两三百步便慢了下来。又挪动了十几步就变成原地在踱步。
这时车上三人已经下了车。瞎子来到马儿身边,伸手拉解掉勒带,卸下辕架。跟在他身后的鲁一弃看到那马的脖颈根部有个拳头大的血洞,正在缓缓地往外淌着鲜血。从另一面下车的独眼也看到了,这马是被“无羽哨管箭”射穿了脖颈,现在血已经流得很慢,大概快枯竭了。
马的四条腿在哆嗦,它在全力支撑着不倒下。
瞎子用手摸了摸马鬃,嘴角撇了一下,很难看,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马儿呀,让你受累啦,你早些歇了吧。”他的语气就像是和老朋友告别一样亲切。说完这话,突然退后两步,右手盲杖杖尖蛇头般翘起,手臂往前一送,杖头刺穿马儿的脑部。
盲杖抽出,马儿重重地侧倒。四条腿一阵抽搐便没了声息。
“走吧。”鲁一弃在吩咐瞎子和独眼。而他自己却没动地方。因为身后的路上已经出现了一辆平板马车,他缓缓转过身去,不需要太快,如果车上的人愿意用也可以用哨管箭来射杀他的话,那么他的最极限速度也绝无可能躲过。
赶上来的车无棚无架,只是在车子的正中竖着一杆幡,一杆两人高的幡。幡的前面站着个人,如同那幡一样,又细又高,满天的长发也和幡杆上的幡帕飘带一起在狂风暴雪中随风飘扬。
鬼哭般的风声是那幡子发出来的。在幡子的顶上挂着两个汤盆大的哨口。
“哨口!是哨口!”独眼看着那呜呜发声的哨口欢声叫起来。对呀,没有人可以将哨口和角号吹那么长的响儿,就算练气的仙家都办不到。可是风能办到,只要那风不止,响儿就不断。
独眼对自己的判断很兴奋,他大概忘记了瞎子是看不见的,伸手拉住瞎子的一只手臂:“看,看!”
瞎子脸色铁青,手臂如同滑不及手的黄鳝,一扭一缠将独眼的中指和小指扳折住。同时他的拇指关节弯曲成角状,抵锁住了独眼的脉门。
转瞬间,独眼的兴奋变成惊愕和愤怒。
第二节:桨凌波
独眼没法动弹了。他知道现在自己不管朝哪个方向用力,手都会脱节或折断。他是太兴奋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他没有想到瞎子会在这个档口如此计较动手,他也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功夫大多是用于盗挖和驱鬼的,对付人的技击招法很少,也不够精妙,只能算个半调子武林人。而瞎子不一样,虽然他也算不上真正的武林人,可他为了能在偷抢中逃脱保命,这辈子练的都是制敌取命的招法。
鲁一弃没有看见两个人动手,因为他在仔细打量车上那瘦高得如同幡子的人。
那人的手上没有弓,更没有千石的硬弓。他手上扶着一把弩,一把少见的大弩,为什么是扶着,因为这巨弩搁在一个支架上面,只需要扶住就可以发射。这巨弩上搭扣着好几支“无羽哨管箭”,弩托下好像还有一个带齿的轮子。鲁一弃听大伯讲过“三联小弩”和“诸葛连环弩”,可是这巨弩是哪个种类他一无所知。车上的幡子横杠上除了挂着两只哨口还立着一只花喙猎鹰。横杆上哨口旁边拴着两条布绳,却一时看不出是何用途。
“三叔,你见过铜头铁背猞猁吗?”问这话时鲁一弃背对着这两个人,他看不到两个人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什么猞猁?”鲁一弃的话语让瞎子一愣,手底不由自主地一松。
独眼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的,他手腕往旁边一滑,躲过瞎子的拇指关节。自己食指搭住瞎子手腕外侧,拇指指尖扣住内侧脉门。
瞎子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手中用力,将独眼的中指和小指反向扳折。这样一来,独眼的拇指便扣不进脉门。独眼见手指扣不到脉门,马上用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瞎子腕口。让瞎子也运不出劲继续发力扳折手指。瞎子的力巧,而独眼的劲大,两人成了一个相持局面。
鲁一弃从瞎子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信息,于是他朝架着巨弩和幡子的车子走了过去。他的举动瞎子和独眼都没有觉察到,他们正在非常专心地僵持着,谁都不敢松一点劲。
马车是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也亏是离得这样近,要不然在这大雪天里很难看清车上的那些细节。
瘦高的人端平着他的弩,但箭尖却并非指向鲁一弃的,他所指的方向很奇怪。鲁一弃顺着箭尖所指方向看了看,那里是茫茫的雪原荒野,没有一个人影。
鲁一弃朝那车子又靠近了两步。瘦高的人眼中射出一道寒冷的光,这道光倒是真真切切地指着鲁一弃。
鲁一弃能理会这眼光的意思,他站住了,站在飙狂的风雪之中。西北风挟带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他笑了,面对着一个随时都能杀死他的高手,他笑了,大咧着嘴,任凭雪花落入口中,笑得非常地开心。
车上瘦高的人眼中寒冷的光在闪烁。他没有说话,也许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许他本就是个哑巴。
不说话并不能代表他的无忌和笃定,却恰恰说明了他对形势的懵懂,而且心里没底。
鲁一弃收住笑,他清咳一声开口说道:“你很好,这样的情景还紧追不舍。”
那人没说话,但是眼中的光芒倒是再次闪烁了几下。
“你好像并不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鲁一弃说这话的时候将自己的双目微眯,他要尽量感觉出那瘦高个目光的变化,以便判断出这个高手是怎样一个人。
瘦高个还是没说话,目光也没象刚才那样闪烁,反变得坚定且深邃。
鲁一弃从这坚定和深邃中发现了浓烈的杀气,那是种不死不归的杀气。他知道这个人是个不在乎自己生命更不在乎别人生命的屠杀高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不断剥夺别人的生命,他最有快感的事可能就是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你今天没有胜算,就算你能杀了我,也没机会体验成功的快乐。”鲁一弃说这话一半是恐吓一半是揣测。因为他发现那幡子横杠上多出的两根布绳和系哨口的布绳一样。可能是原来有四个哨口,不知刚刚被谁弄碎两个,连布绳都没来得及解下来。还有这样的风雪天,只要不是像他们那样匆忙赶路的都会戴个护耳棉帽,这个人的头发有帽子的压痕却没帽子,看来也是摘下不久。
果然,这话才说完,瘦高个的目光中流露出了犹豫和无措。
“杀了我,你无所乐,也无所得。我是谁,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主上也许过后会知道,可你能确定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我的命而不是其他东西吗?你这趟差事可有些吃力不讨好啊。”
鲁一弃知道对家的高手都是聪明人,但聪明的人一般都多疑,多疑的人最忌讳被别人当傻子耍。是人就有极端的方面,极端在一些时间场合就是弱点。所以必须将对方的智慧调动到极点,然后让他们自己来否定自己。这在心理学叫自我排除。
瘦高个依然没说话,而眼光却缓缓的眨巴了两下,看得出,他是在疑惑,他在思量。他接“夜飞令”连夜赶进北平援手,只见到那个卖茶看屋的在放火烧宅。他口中说的高人就是面前这个平常的年轻小子?他要我来追杀,而他自己却没跟上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前这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夜飞令”里没指明要我杀什么人,是卖茶的让我追的呀?
“你的同门让你孤身犯险?看来你要是死了,那他们可以多分点好处。”鲁一弃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着。他已经不需要瘦高个儿说话,只要听清自己的话就行了。
“好处还是其次,千万别留下笑料。就从你这一路的遭遇来看,你是不是有些上当的感觉?而且是你的那些称兄道弟的同门在让你上当,在等着看你笑话。”鲁一弃尽量让语气生动并富有感**彩,就像学堂里演的话剧,他要对面那人从他话里品出轻蔑同情味道。
“要是这趟你回不去,发现你的同门再丑化一番你的死状讲给你主上和其他门人听,那就……唉!”鲁一弃知道有些高手是把荣誉看得比生命重要,就算死,自己的荣誉也不允许别人践踏。
那人可能真是哑巴,还是没说话,但却目光连连闪烁。话外之意这样明显,他当然听得出来。他的目光很激愤,不知道是对谁。但鲁一弃知道肯定不是对自己,因为那瘦高个大弩上的箭尖又转过了一个不易觉察的角度,虽然很小,但却是朝着远离鲁一弃的方向。
幡架上的鹰大概发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尖利长啸。鲁一弃吓了一大跳,反叉在腰间的手不自觉间就抬起,下意识地要护住面门。手臂抬到一半他马上意识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