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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陷入一阵眩晕中。
是蹲下的时间太长了吗?
他恍惚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学生关闭电源的手移动到机箱上方,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芯片电路。
他眼睛忽然飞快地半眯一下,瞬间又恢复正常。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忽然缩小了无数倍,或者说他的精神突然化为一道电流,冲入密密麻麻电路组成的迷宫,在里面穿梭飞翔。
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半空,吴小雨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主板北桥芯片电阻过小,CMOS检测在该处无法通过……”
这大约是很久以前见过的理论,但他敢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对此进行深入研究。
可这一丝闪电般的念头来得如此强烈,他甚至来不及细想。
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拉住学生,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黑色带帽圆珠笔,在主板某块他根本不认识的芯片上飞块划上一道。
顺手按下机箱电源。
一阵机械蜂鸣,各部件运行正常。
“哔……”
计算机正常启动,吴小雨的眼角也跟着剧烈**。
初中毕业的学生根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凭借声音确定发生故障的硬件只是一般维修员水准。
而凭借肉眼观测出主板上失常的芯片位置,并作出正确故障判断,这足以惊世骇俗。
最惊人地是,使用一支圆珠笔精确地为该芯片加上恰当的电阻成分,这已经不属于人类肉身的工作范畴。
这一瞬间,发生了媲美愚公移开太行山,精卫填满太平洋的壮举。
如果为目睹这一幕的半文盲学生加上足够的计算机知识,那他此刻一定目瞪口呆,用最虔诚的方式对吴小雨顶礼膜拜。
但学生没有,所以他只是微微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演绎奇迹一词真实含义的老师。
第五章 最后一天(四)
他的老师此时脸色发白,不知何时,额头密密麻麻爬满了汗珠,他更不知道,吴小雨心中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凑巧吗?
吴小雨是晚上出生的,但不是昨天晚上。这种骗三岁小孩糖果的理由,他无法用于自欺欺人。
他颤抖着,回想着早晨的失去记忆,回想着一天的饥饿感,回想到刚才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大事。
或者正在发生着!
这个最接近事实的猜测将他的心拉至万丈深渊,他倏地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无法站稳。
“家里……找我有急事,下课吧……我得去打个电话。”
学生努力分辨出吴小雨类似说话,也类似嘴唇哆嗦的声音。看着他跌跌撞撞走开,在门口拐角几乎被走廊的廉价地毯拌倒。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以一声铁门撞击的“框铛”作为结尾。
他以后还会无数次见到吴小雨,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吴小雨。
“砰!”
孙医师诊所地玻璃门被大力摔开。涌进一阵寒风。
他只稍微抬头打量一下。是个不认识地人。脚步匆忙。生意上门。
等下收钱地时候得把精神损失费一并算上。
孙医师心下暗骂。脸上微笑着将手中地杂志塞到医疗报刊底下。看着满头大汗地来客直走过来。双手压着他身前地办公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医生。我好象有点问题。很不舒服。”
“不用着急,坐下慢慢说。哪里不舒服?”
有问题不舒服就好,等下你的钱包也得不舒服了,希望它没什么问题。孙医师微笑着,这种千锤百炼的微笑有着让人平静,让钱包干瘪的魔力。
“我今天总是感觉非常饿,而且……而且……”
而且怎么说呢?吴小雨很焦躁,教室的事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医生听不懂是白说,就算听得,他也只会当自己胡说八道。
来这儿是个错误!
他这么想着,感觉愈加烦躁。
越来越烦躁。
好难受。
对面医生的轻声细语似乎也逐渐变成嗡嗡声。
脑袋好疼。
脑袋好热。
眼睛好难受!
他好想安静下来!
他如愿了,正专心劝慰他不要讳疾忌医,放心说出难言之隐孙医生怔怔地望着他,张大嘴巴后仰着身子。
但他并不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睛好热,好难受!
疼。
作为一个纯粹的人类,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他,或者说它,坐在那儿不动了。
孙医生浑身僵硬地坐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低头坐了十几分钟,然后那人轻轻站起来,慢慢地,稳稳地转过身子,走出大门。
良久,孙医师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冷风一直往里灌,他手脚冰凉,但后背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浸透。
他知道,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他甚至无法找人诉说。
作为一名医师,他知道自己并非白日梦,但若是将刚才发生的事讲出去,他大约得在并不乐意的情况下去见见自己的精神科同事。
呆坐半刻后,孙医师忽然打开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那里有他医学院毕业后就一直放在那儿的教科书。
他将书摆上桌子,翻开天蓝色的书皮,迅速在目录中找到“眼科”条目。
孙医师注定只能得到失望。
他的在医术上的造诣,大约相当于吴小雨在计算机上的造诣。
但医术再高超/见识再广博的医生,也肯定从未听说过有谁会在一分钟之内,瞳孔忽然由黑转变为血红,然后再完全消失,最后只剩下眼白的临床案例。
大街上年节气氛未散,欢喜的人们和匆忙的人们专著于各自的欢喜与匆忙。
一位身着天蓝色外套的身影低着头,用他没有瞳孔的眼睛望着地上。慢慢地,坚定地朝着吴小雨家的方向----纠正一下,现在是1A7489家的方向----前行。
同时,宇宙X3327。2558,Y1458。1112,Z2268。3254位置,密密麻麻的舰队遮蔽住恒星的光芒……
从这一刻开始,地球的命运已不再由地球人掌控,也不再由地球上的任何原生生物或原生非生物掌控。
第六章 不吉祥的来客(一)
……
大部分情况下,被冷水泼在脸上的人都会立刻醒来。
吴小雨简化了这个过程,因为他的眼睛本来就睁开着。
他稍微有些迷茫。
渐渐地,他感觉有点冷,渐渐地听到自来水冲出龙头的哗哗声。
最后,吴小雨注意到身前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睛浮肿,脸色苍白,头发杂乱,脸颊上的水珠顺着皮肤纹路越聚越大,蜿蜒着往下爬行。
现在,那人正从杯子里吸一口水,吐在水池中,红红的。
然后,他开始刷牙。
这个人他非常熟悉。这个样子,这个情形他也非常熟悉。
正是他最讨厌的,自己每天早上起床的样子。
镜子里地那人正是他自己。
但是他分明刚醒过来。什么都还没有做过。
他呆了呆。
然后。无可抑制地恐惧立刻盘踞了大脑。从背脊最尾端生出地寒气迅速爬满全身。他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他想大声喊叫。但连嘴都张不开。他想颤抖。但纹丝不动。
正在吴小雨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时。他地身体忽然静止。仿佛瞬间变成一只笼子并倏地锁上。
他立刻失去了所有感觉。
这是一种与昏迷截然不同的情形。
像一曲高叫撕吼的摇滚戛然而止一般,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也再听不到水声,也再感觉不到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正呼吸。
只有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喧嚣着,唯一伴随这声音的,是最后一组触觉神经反射,它们来自身体各个部分,迷茫着,在灵魂深处到处撞击窜动。
因为它们再找不回那熟悉的路径到达大脑。
这种滋味,有谁尝过?
地球上从没有人尝过。
如果有一位塞尔联盟体的学者在场,那么他可以告诉吴小雨,刚才他大脑神经对身体的控制,被数种宇宙间常见方式中的某一种瞬间切断。
现在,神经对身体的控制又瞬间被接驳。
于是仿佛度过了无数轮回,又仿佛是下一瞬间,一切都回来了,水声,水珠爬行的冰冷触觉,身前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都再次回到吴小雨感知范围。
除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好极了。
“你应该感觉到了”
正彷徨时,镜子里的人微微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音节。
吴小雨极力想远远地跳开,想转过身,想迅速离开屋子,想冲上大街躲到人堆中。但他动不了。
天啦!谁来救救我!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绝望。
他甚至不得不继续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像是第一次说话般慢慢地动着嘴唇。
“谁也救不了你,寄生体。”它一边说一边轻轻地转动手腕,将杯子中剩下的水倒掉,再轻轻地将它移到水池左边,贴着角落放下。-----和吴小雨平时洗漱后的动作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吴小雨根本没有控制自己的身体作那些动作。
吴小雨毛骨悚然!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是什么东西,什么鬼东西!
这一刻,他无比思念他的父母,他的同学,他的朋友,甚至最恨的那人如果此刻出现在他身边,他也会用最快的速度原谅她,紧紧抱着她。
他惊慌失措,但现在身边陪伴他的,除了恐惧之外,就剩下恐惧的来源。各种鬼怪故事,恐怖电影的镜头纷沓迭至,涌上心头。
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鬼东西!
“注意你的言辞!寄生体!”
镜中的吴小雨皱着眉头,他好象有点生气。
接下来,吴小雨便看着他右手把玩牙刷,另外一只手从浅蓝色的杯子上移开,再五指摊开轻轻放到水池旁,早晨的水很冷,黑色仿大理石的瓷砖表面更冷,一股寒气迅速从掌心往四周散开,渐渐有些刺痛。
吴小雨此刻如果能控制身体,他一定会极力睁大眼睛,像闹市中被抢包的中年妇女一样大声尖叫。
因为镜中那人忽然攥紧右手的牙刷,指甲完全刺入肉中,手背发白,青筋纠结。他惊恐地望着镜中衣袖蓝光一划而过,自己的右手抓着牙刷狠狠地插穿自己的左手掌背,仿佛那个位置有着自己最痛恨的事物。
热!鲜血飞溅。
吴小雨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右手已拔出带着一长串血珠的牙刷,然后再次狠狠地刺入。
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掌背瞬间出现一个又一个深孔,它们一下子消失不见,因为鲜血也瞬间从中涌出,它们争先恐后地铺满手背,顺着无意识痉挛抽搐的手指缝隙间流淌,在手掌周围形成一片迅速扩大的血汪。
牙刷末端辅助抓牢的齿痕此时成为最大的折磨,一次次的刺与拔之间,它们贴着骨头撕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有时或许是刺入角度不对,牙刷无法洞穿手掌,于是在它抽回时便将仍连着一丝表皮的碎肉撕开,带着它们四处飞溅。
洗漱间很快弥漫着中人欲呕的腥气。
触电一般,这股沉闷窒息的气味立刻化为一只大手撕扯住吴小雨的胃,令他无法停止一阵阵的恶心。
停下来啊!**,操你祖宗,混蛋狗日的……你这个狗杂种……你这个……狗日的……杂种。停下来啊!停止啊……
痛楚与恐惧紧紧攥住吴小雨的灵魂,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有咒骂与哀求,从掌背传来的痛楚笔直冲上脑门,脸上断断续续地点滴温热也提醒着吴小雨。
这并非随时可以醒来的噩梦。
吴小雨仍然无法控制身体的任何部位,他疼痛着想要挣扎,却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血滴混杂水气,一齐在镜子上蜿蜒流动,越来越模糊的镜子中,隐约可见那人半眯双眼,仍锁着眉头,只是机械地挥舞着右手鲜红的牙刷。
第七章 不吉祥的来客(二)
吴小雨忽然明白过来。他在脑海中尖叫着,哀求着。
求你,狗杂种,求你停下来。哥,爹,大哥,兄弟,求您停下来!我是你儿子,是你的狗杂种,停下来啊!求您,我什么都听您的,停下来吧,给我怜悯吧。
他得到了怜悯。
右手倏地停下,镜中人轻轻把玩着牙刷,将它顺手抛入水蓝色的杯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吴小雨平时洗漱后的动作一模一样。
“寄生体!我不需要狗杂种,我只需要你的帮助。”
他展开眉头,嘴角微微上翘,继续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吴小雨的哀求大约让他心满意足,他流畅地说出后半句话。
他搔搔头发,再抬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