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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中,一座六角亭在池中央露出半个身子,除此之外,便是岸上被温池的氤氲烟雾包裹住的植被。
千雪指着这温池跃跃欲试:“这池子灵气充沛,适宜疗伤修炼,我这几个白天一直在此处,近日觉得修为长了不长,下次红妆再欺负你的时候……”说到后边,又变成了婴儿之声,咿咿呀呀,极为兴奋,最后竟是扑通一声,跳入了温池,不见了身影。
“雪雪,你专程带我来此地泡温泉?”
“咿呀!”千雪冒个头,点了点,又摇头,千音摸不清它倒底要表达什么,最后顺着它爪子的方向看去,顿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僵硬。
轻雾缭绕间,一名仙童身影倏现,他手捧一叠衣物,恭敬而立。
但此仙童却不是重点,重点是离他不过一丈远的池畔,那一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容颜。
岸边不知名的树上,红花点点。飘洒着,如雪轻扬。
他倚在池壁边,被润湿的黑发未经约束,随意垂下,落满那如玉的肩头。晶莹地似透着光点的水珠流淌在他肌肤上,映着花絮如飞。浓墨染成的眉目轻点在盈润剔透的脸上,仿佛盛着千山万水,直等轻启的那一刻令天地失色。
眉间的一抹似火非火似花非花的仙尊印,透着银色光泽,透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
一朵花瓣落在他唇瓣之上,似是要染红那略显苍白的唇色,却终是抵不过轻风,挣扎般落向他胸前。两点嫣红,跃然入眼……
噗!
千音鼻间突然涌出一道热流,波澜壮阔都不足以形容那鼻血喷涌之势。
她狼狈万分的化做一道光窜进一旁树后,面色绯红,心跳如雷。方才入眼的那一幕,却是怎么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师父不穿衣服的时候……当真撩人心魂!
她不自觉的笑着,笑容里渐渐有了一分猥琐之意。
千雪突然一身湿的窜到面前,望着她,大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千音狠吞了一口口水,死瞪着它:“雪雪,你知道师父也在这里?”
千雪点头。
她又问:“你也知道师父他脱光了泡在池子里疗伤?”
又点头。
千音笑了。
“雪雪,我不得不说,当初将你拐回来,是我千音此生最明智的决定。你让我追逐师父的脚步,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千雪不明所以,终于说了人话:“姐姐你脸色潮红精神状态失常,是不是生病了?我叫重华师父过来看看……”
“不……”
千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望着千雪光一样的速度向重华飞去,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心绪是如此的复杂难明……
可是不等千雪出声,那仙童听到动静已经看了过来,顿时眼口大张,一副无法呼吸的模样。千音与他四目相对,心中充满担忧,生怕他就这样一口气没提上来,去了。
那仙童惊恐之情溢于言表,半晌,惊天一吼:“尊上,您徒弟居然偷看您沐浴!!这可是犯上之罪,犯上啊!”
任他跳上跃下喊破了喉咙,师徒四目相对,重华静静地收回眼,神情泰然自若:“我徒年少,未曾见过男子沐浴,对未知的物事好奇些总是好的。”他手指微动,仙童手上的衣物已经在他身上穿戴整齐,他对仙童微微一笑,后者只觉清风袭面通体舒畅。
他一手抱起千雪,一边平静道:“你先回去吧,不用候着了。”
仙童余惊未退,就那么直挺挺的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诛神台
飘花依旧,美色已尽。
千音的心,尚未从美景中收回,重华的声音已入耳:“何时来的?”
“刚刚。”
“刚刚是何时?”
千音心中进行着天人交战,想着要不要如实相告,一抬眼,重华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于是一紧张,脱口而出:“就是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
“……”重华脸上似有奇异的绯色,转身便走。
“将脸上血污洗净,稍后回去抄一千遍清心咒。”他说,声音沉沉,却不知是否因为沐浴薰过的缘故,尽带着丝丝沙哑,如那美人指尖撩拨心房,阵阵发痒。
重华走后,千音怔了半晌。抹了一把鼻间液体,显得甚是轻快得意:“我心自清,何用练咒。师父,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啊,我总不能叫那无思占了便宜吧……”
重华以为,温池一事,便这样过了。
一日,大咸仙山仙尊无崖到达长留。
无崖已有两万年之寿,神山未逝之时,他是唯一一个以神之弟子进过神山的人,在仙界众人心里,地位极高。只是性子偏静,不喜招摇,便一直蜗居符惕,鲜少出世。他这一来,各大仙山之众莫不惊奇,一个神藏,居然引来了万年不出仙山的无崖。看来神藏的魅力当真无穷。
重华因年少时曾受恩于他,对其分外尊重,便与众人一道恭候无崖到来。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无崖一身白袍从空中落下,童颜鹤发,神态慈祥。
重华忙迎上去,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无崖师伯,多年未见,您仍是老当益壮,一如往昔。”
无崖将他看了个遍,察觉到他身体异样,眸色沉了沉,随即又大笑道:“想不到我许久未出门走动,当年冷冰冰的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的重华,如今也学会笑了啊,哈哈……”
此话一出,众人失笑。
重华只是笑,也不作声。
众人将无崖迎到了仙殿,原离诺请他坐主位,他执意不肯,只握着重华的胳膊,与他坐一起闲谈起来。
彼此正相谈甚欢,门外传来一声愤懑之声:“把东西还给我!”
“哼,我不还你待怎样?”随即就见一名眉目清俊的少年手握一本书猛冲进殿,对着座上重华一阵告状:“尊上尊上,您弟子千音画了一本春宫图!”
殿内喷茶的喷茶冷笑的冷笑旁观的旁观……
重华眼角狠狠一跳,连握在手里的茶杯,都静静裂了一道痕。
千音恰时踏了进来,望见这一殿的大人物们,不着痕迹的想要撤退。
哪知先她一步跑进来的弟子又是一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惊懵了一众老大们。
那少年散开书页,愤愤然指给重华看:“这春宫册我亲眼见她所画,您看看,这其上男子便是尊上您!”
散开的页面之上,两道人影缠绵,男子清贵如神,女子无样貌,却是身材婀娜。笔笔入神,旁注详解应有尽有。
重华淡淡抬眼,这少年似是受了惊吓般,拿着书的力道不禁松了些许。
不知哪里窜进来的风,将那本春宫册吹落在地,封面上,用正楷端端正正写着‘清心咒’三个大字,似还是仙韵流淌。
分外醒目。
千音望着重华寂静幽深的眼,只觉得世界下起了冰雹,凌迟都不足以令她如此刻这般胆寒。
殿内鸦雀无声。
重华缓缓捡起这本别样的‘清心咒’,在众人屏息中,一页页翻开,直到翻完最后一页。静默了片刻,突然望着千音,语气宛如清风:“我徒画技甚好,为师甚欣慰。”
千音低头,想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硬生生蹦出一句:“师父可满意否?”
重华满意吗?
重华说,满意。
满意到坐在他周边的人的座椅全在他起身之时,化做了齑粉。
千音知道,大难临头了。
从此之后,她记住了那个长得还不赖,但却将她抖落在众人面前的,大咸无崖仙尊最宠爱的小弟子,长卿。
千音被罚抄了三天三夜的清心咒。
出来的时候,她满脸笑容。众人都不明白,一个受了罚的人,为何看起来,那般神采奕奕。
然后当天,一本名为长卿赋的图册,开始在弟子们之间传阅开来,最后成了某些人书库里的珍藏本。
是以,长卿一夕之间,名扬仙界。
长卿扛着剑双眼腥红扬言要劈死千音的时候,重华提出回太阿。
众仙门沉默了,然而却无一人敢阻拦。
有流光与重华,还有流瑾接到华秦带回的消息后派出的一众长老。各大仙门,还没有为了神藏失控到降低智商跑去从这一群人手底下抢人的地步。即使神藏诱人,若无命在,再大的宝藏,也只是一个废物。
然而行至半路,一个消息却突然传进重华等人耳里:陆然与魔族赤火私会于神荡山,长达三千前的师徒恋终于重见天日。仙界震惊,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讨伐之声。原离诺震怒,下令将二人送去诛神台。
千音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直觉得头顶阳光太烈,让人阵阵晕眩。
重华扶住她,静止在空中,眸色深深无法看清:“至少,陆然如愿了。”
她倏然望向他,喉间像是哽着东西,怎么呼吸也还是哽着。
随着重华到达诛神台的那一瞬间,千音想,诛神台,真是美。
诛神台的位置就在神荡山。她记得当初黑白眉仙人将她掳到大裂谷的时候,她曾有过一眼之缘。
那时她尚不知这万紫千绦的光芒,是诛神台下的戾气在阳光下泛起的一幕海市蜃楼。
此刻,各大仙尊掌门息数到齐,长老弟子们围观着诛神台上的二人,有人愤怒有人麻木有人唏嘘。
千音听到有人低声叹息:“一代掌门陆然,竟恋上自己的徒弟,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食恶果。”
又有人叹:“长留为此蒙羞,长留仙尊今日怕是下定决心要将这二人打落诛神台了。”
有人接口:“即使长留仙尊不忍又如何?这是仙规,其它仙尊自然是不容许有人挑战仙规的。即使身份再高,也得遵循这世间法则。师徒相恋,无异于乱伦,陆掌门此次决然是逃不了一死的下场。”
千音本不想听,可那声音却像是下了咒一般全往耳里灌。
第一百三十章 可怜而可憎
“乱伦者,当诛!”
“掌门又如何?掌门更当以身作则,如今做出这般不知羞耻之事,不死不足以平众怒!”
“我就想这些年为何陆掌门一闭关就是百年,如今想来,怕是背着门内弟子悄悄与魔女私混去了吧!嘿嘿……”
“可叹啊可叹,当初名动仙界的翩翩少年,如今却做出此等事来。”
“那赤火倒是姿容绝丽,也难怪陆掌门把持不住。他二人还是师徒时日日相对,也不知当初未被人发现时,干了多少苟且之事……”
“陆掌门为人正直,虽恋上自己弟子,那又如何?不过一时糊涂,又何必将他打入诛神台致其魂飞魄散呢。仙界无情啊!”
“哼,若无仙规约束,人可乱伦,岂不如那魔人妖精一般乱无章法仙风坠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陆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
玄齐站在千音身旁,见她脸色渐渐失去血色,嘴唇轻颤。轻轻伸手按上她肩头,传音道:“千千,若是不舒服,咱们就不看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陪你……”
“不。”千音身体晃了晃,一眼扫过身后众人神情,那脸上鄙夷不屑痛恨蔑视各种神色,宛如一把尖刀狠狠插在她心里。她抬眸望向重华。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也可以像赤火那般坚定的信念,仿佛一座精致华丽的灯塔,无声的破开了一道裂痕。
人心,变得可真快。
前几日,她看了师父沐浴,誓言负责到底。只这一瞬,当日那豪情壮志在众人的言语中,分崩离析。
天空依然明媚,诛神台下彩绦万丈。
陆然与赤火,一黑一白,如同祭品站在诛神台上,彼此不相望,只冷眼望着众人,无悲无喜。
赤火看见千音,却未作停留便收回眼神,望向陆然。
可千音心底,却响起了她的声音:千音,谢谢你,为我完成心愿。
千音垂眼,任周遭声音起伏,她问赤火:“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
“即使陆掌门受尽指责失去性命,你也觉得幸福吗?他曾经那样高高在上众人敬慕,如今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你也觉得幸福吗?他本有万年生命能在仙史留名,却因你一个心愿遗臭万年,即便如此,你还觉得幸福吗?”
赤火没有回答,因为陆然牵起了她的手。
她轻启朱唇,或者说给陆然听,或者说与千音听:“生不能一起,死当同归。”
原离诺双目腥红如血,若非众人在场,他或许早已冲去乱剑劈了这二人。
“陆然,你当真不悔?!”他望着自己心爱的徒弟,问了最后一句,哪怕他知道,这其实是多此一问。
若他悔,他长年闭关不出是为何?若他悔,他日日睹物思人思的又是谁?若他悔,又怎会有这神荡山一晤,怎会有诛神台一死?
陆然没有面对他,不知道是不愿面对抑或无颜面对,他一眼扫过众人,微微一笑,如温风拂面。
许多诅咒他死去的人,不禁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