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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那笑纹还在,她装着不经意地说:“听说昨天下午有两个人在这被甜面酱泼到了。”她没敢说城管,怕刺激到她。
牟平珍收敛了那两条纹线,道:“是的。不瞒你说,我看见那身衣裳就来气,不管他是谁。”
“妹子我告诉你,几年前,我家老头子好好的在马路上被一辆小汽车给撞倒了,一条腿是粉碎性骨折。汽车司机死活不肯赔钱,治疗时全是我求爹爹告奶奶东挪西借的。后来还惊动了法院,我们请了律师。按道理讲,那车子应该赔我们家二十多万,可是那帮穿制服的竟替那开车的说话,最后才赔我们几万块钱。原来才知道那开车的和一个穿制服的什么大队长是亲戚。
你说这还有什么天理啊!我们到处去告状,但凡是穿制服的,我感觉他们都是一家的,说话都是一样的。要什么事故认定书,还要勘察什么现场,那大雨一冲什么都没有了,察他妈老逼啊!那都是他们认定的,我们懂什么啊!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就那点钱,刚好够医院的医疗费的,现在想装个假肢都没有钱。所认我看见那些带皮的(穿制服)就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咬他们一口!”
马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一个个圆圆的大毂辘在巨大的车身下发出阵阵轰鸣,空气中弥漫着股股黑烟,司机在不断地按着长长的刺耳的喇叭,催促着行人。人行道上,一个老汉佝偻着身子推着破自行车在吃力地向前迈步,还是因为速度太慢引来了:“想死啊,你!”这句马路上使用频率最高的经典台词。
她看了看牟平珍那收起的笑纹和因短暂的回忆带来的忧伤,不得不重把目光转向那马路上奔流的人群。
缓了缓,恢复了情绪的牟平珍又说:
“不过昨天那两人倒是有点奇怪,特别是那个高个子,被我泼了,不但不生气,还不许旁边的那小青年说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告诉你,今天我就等着他们来掀摊子呢。”
“哦,这人和人也不是都一样的。”她轻声地却意味深长地说。
“你看,妹子,你帮我忙半天,都忘了给你做饼了。”
“没事没事,不急不急。”
……
第二天下午,牟平珍的摊子前,人满为患。
“今天生意怎么这么好?”她准时到达,边帮着忙边说。
“哎呀!妹子,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啊!用你给的那个配方做出来的酱,就是不一样。今儿上午我的饼就没够卖的,你看这帮小馋猫都吃上瘾了,呵呵呵呵!”
“哎,你看你这围了这么多人,人家都不好走路了。还不如往那里面挪挪呢。”
“我也看这路上堵得太狠了。”牟平珍说过这话,猛地一抬头,看了她一眼,赶紧说“我才不挪呢,就是生意再好,这路堵断了我也不挪,我就不挪。今儿个中午,我老头子和闺女倒是和你说一样的话,但是我就要争这口气,谁叫他们一句人话不说,三番五次地掀我的摊子的。”
看她不言语地沉默着,女人似乎猛有所悟,道:“妹子,你就实说了吧,我看你不光是看我可怜才对我这样好的吧。都说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看你这样子,也不是游手好闲的人,天天都来我这儿,帮我肯定是有原因的,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女人就是心软。她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正好相对。当真诚遇上真诚,衍生出的便不是诡诈。
“老实告诉你,昨天被你泼酱的那人就是我家的那口子。”
“嘀嘀嘀嘀”急促的车辆鸣笛。
“快,孩子!——啊!”
孩子安全无恙,应声倒下的是一个女人。
林怀县城的夜晚,华灯初上。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团坐在饭桌前,悠闲地享用着大自然为这个世界创造的春季的丰富的各式瓜菜果蔬和由五谷美食,电视屏幕上那一幅幅精美画面更为这愉快的晚餐增添不少乐趣。
“各位听众晚上好!下面播报新闻。据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我县北城路发生一起交通世故,肇事的是一辆电动三轮车。据目击者称,当时正值学生外出就餐时间,由于该路段经商摊点林立,人多嘈杂,交通拥堵。一电动三轮车避让不及,正撞向一名小学生,幸亏一名‘城嫂”,不顾个人安危,及时出手相救,才保住了孩子的安全,而那位城嫂却因此身受重伤。”
“什么,什么,‘城嫂’?军嫂倒是听说过,城嫂,还从未听说过。难道是城管的老婆!”
“快看,妈,快看,那不就是城管吗?”饭桌上的孩子放下碗筷,腾出手来向大人指点着电视上的画面。
“请问孙大队长,您平时是怎样教育您手下的员工的?您的队里出了这样的见义勇为事迹,您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吗?”孙队长面对那长长的黑黑的话筒,只有笑。说实话,他没有思想准备,他们大队的历史上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借鉴。
病房里,老时正趴在老婆的床头,他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时队长,时队长,我,我不是人啦!我对不起大妹子啊!时队长,你要是觉得能解气的话,去把我的那个摊子掀了吧。时队长,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啊?”老时被吵醒了,抬头一看,外面连哭带嚎的正是昨天往自己身上泼酱糊的那个牟平珍。
“大妹子,她怎么样啊?”
“没什么大事,车毂辘从她的脚面上压过去的,骨头折了但没有碎,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老时说:“她疼得一宿没睡,现在刚睡着。你去做你的生意吧,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时队长,我来也是告诉你一声的,我的摊子已经挪回去了,挪到最里面去了。”牟平珍放下手里的水果,说。
“你带回去给孩子吧,我们这有。你一个人做点小生意操持一个家也不容易,只要你们在安全规范的地方做生意,没有人会去掀你的摊子,我们的手要是痒痒了,放石头上擦擦也不会去找你们的麻烦的。”老时正色地说。
“是的,是的。以前都是我不对,是我太死脑筋太死心眼了。”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他们,我们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时伟明诚心诚意地说,脸上分明带着怜悯。
面带愧色的牟平珍,鼻子一酸,潸然泪下,带着哭腔说:“时队长,有您这话,我就是不做这生意,也心甘了。”她用衣袖抹去混浊的泪珠,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恩人,止住哭泣,压低嗓音说:
“时队长,我牟平珍读过几年书,也是工人出身,岂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糊涂人?我也知道你们这是工作需要,是城市管理的需要,但是你总得把话给人说出来吧。我们再穷,那我们也是人啦,你起码得拿我们当人看待吧。那三句话不说,或者嚱着个脸,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谁受得了啊?人都说:士可杀不可辱。我就是气不过他们那样子。。。。。。那,那我就走了,不打扰了。”
牟平珍告退,边走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哎!你们这么多人,不能打扰病人的休息啊!哎,哎!”护士小姐的声音。
老时来不及出门察看,那黑色的大家伙已经对准了他,那上面的红灯一闪一闪,记录着他的每一次眨眼。后边跟着的孙队长笑得两只眼睛已经找不到了,只看到两条上下抖动的黑缝。
“时队长,我是县电视台的小崔,请问您在人性化执法的同时,是怎么教育您的夫人的呢?她的见义勇为的背后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可歌可泣的事迹呢?”
“这。她这么大的人还要哪个教育呢?这事放在谁面前都会这么做的,也没什么大了不起的。只是。。。。”老时摸了摸头有点为难的样子,顿了顿他又说“只是,她这一躺下,就要好长时间不能下田干活了。。。。。”
……
“时队长,您可真逗!”崔记者笑。
孙队长请电台报社的摄影师记者们吃饭。
“来,崔大记者,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们不辞劳苦地支持我们的工作,告诉你们,这在我们县的城管执法史上可是开天辟地的一件大喜事啊。我知道那些没影没边的事情只要经你们的大笔那么一描,那可就是活灵活仙铁证如山啦!何况我们这可是真人真事啊,你可得给我上头版头条啊,用最大的特号字,标题就叫:‘城嫂’见义勇为,‘商管’亲如一家”你看怎么样。
我这老大粗没有你们文人会捉摸,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来,董队,我们一起来敬这些大文人一杯!”
“孙大队长您客气了。我们还要请你们喝酒呢。”崔记者说。
“您这话怎么讲啊?”孙队长点了一支烟悠闲地吐了一个女人波lang发型般的自认为史上最圆满的烟圈,语调亲和地问,分明透着十二分的自得。
“哎呀!你大领导哪知道我们这些人的甘苦啊。不瞒您说,省市年年给我们下指标,让我们每年对全县各条战线工作创新的正面典型至少各报道一至两篇。我们单位的几位笔杆子,凭着多年的创作经验和大胆的想像力,其他条线总算能整出点靠谱的典型出来,可是你们城管这块,却始终是个盲区。”
孙队长又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崔记者,意思是说话不能误了喝酒,两人一仰脖子,“咕咚”一声,崔记者又说:
“我们想破头皮都没有好的创意,说什么都不像,总得有点可信度吧,你说你们年年软环境测评都能稳操末位,那上面批复的人民来信像雪片似的。据说考虑到您工作忙,根本没时间回复,人家信访局的小王都悄悄卖过两麻袋废纸了。这下可好了,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你说我们应不应该感谢你们?我估计我们局长明天上班肯定得迟到!”
“为什么呀?”
“高兴得睡过头了呗!”
“哈哈哈哈!你们文人吧,说话就是爱拐弯,我都没反应过来!”孙队长挠了挠头皮,大笑。
第十七章恶人魏志敢(一)
这一阵子,是孙队长的城管生涯里最开心的日子。一大早,城管大队的走廄里,竟传来他那童心未泯的跑调歌声。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春天有红花啊,春天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啼。。。。。”
“哟,孙队长哼上歌了!孙队早!”老唐打着招呼。
“早!早!”孙队长连连还礼。
“哎呀!我亲爱的时大队长,你今天就来上班了。怎么样,弟妹好点了吧?”孙队长看到老时,拉住他的手说。
“好多了。猪皮狗骨,一宿二日嘛!”老时调侃道。
“你——啊——!哎!今天下午帮我到县里去开个会,通知要求一把手到场的,这不,我下午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你去帮我顶一下吧!哦,是招商引资会,跟我们大队没多大关系的,去听听就行了。弟妹那边能离得了吧?”
“哦。医院那边没事,家里有人在那呢。”时伟明领命。
“哦,对了。下午让司机小黄跟你去,一来他熟悉会场的地点;二来这也是一种气派嘛!”孙队长笑说。
“这,不需要吧,就这么远还用坐汽车。”老时推辞。
“就这么说定了。不要跟娘们似的酸!”
会议室门口,大车小车,面包车小轿车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司机以他们娴熟的技艺在那狭窄的路段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队长,到了。”小黄轻轻踩下缓刹车,车子缓缓停下,时伟明不太熟练地打开了车门。先跨出一只脚,然后第二只脚,站定后,仰面打量了一眼台阶上面的会议室,然后整理了一下服装,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迈步上前。
就在时伟明下车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差不多同时迈着方步从旁边的一辆小车上度了下来,夹着公文包,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左边脸上的一颗大黑痣赫然存在着。他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时伟明的车子,又回过脸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便快速移步,随即脸上立马绽放出好几朵菊花般的笑容。
“哎呀!这不是时大队长吗?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老魏啊!哎呀,老弟啊,你现在可是我们林怀县的大名星啊!真是电视上有声,报纸上有影啊!你说谁要是不知道你,那就好比中国人不知道《东方红》,美国人不知道小布什啊!怎么,孙大队长呢?”魏志敢嘴上在不断地背诵着,眼睛也不断地瞄瞅着,心里也一定在合计着:“难道说这小子当上一把手啦?”因此他的话听上去声调是越来越低。
“魏志敢?”时伟明只觉得心里一咯噔,两道剑眉紧锁,胃部翻江倒海,差点去买“胃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