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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之色,赔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爷大驾,竟到了西北来。”
小店中的老人此刻也惊得呆了,望望南宫平,又望望店外的人群,摸了摸自己苍白的头
发,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南宫世家”有敌国之富,普天之下,几乎都有着他们的生意,在“南宫世家”闻
名的红黑两色标志下讨生活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但却无几人认得他们的少主人南宫平!
但此刻南宫平所写的窄窄一张纸柬、小小一个花押,却使得这位“尤二爷”及那掌柜的
华服汉子充满了惊惧惶恐之情入面对着他们的少主人,这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奉承、求
恕的话才好。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我们大约可以换个地方吃饭了吧!”
南宫平垂首笑问:“尤二爷,我们抬着棺材可以进去么?”
但是,他的属下自然不会再让他们的少主人来抬棺材的,那华服汉子连连道:“请公子
先移驾到店里,等会小的再命人来抬这口棺材。”他心里也不禁奇怪,我们的公子为什么要
拾着一口棺材在身边,但这些话他自然不敢问出来。
南宫平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柔丝的香囊,随手抛在桌上,向那惶恐的老人笑道:
“这是你的酒菜钱——”又道:“再等两天,我会安排你去做快聚楼的总管,我相信你会使
那里的店伙们对客人仁慈客气些。”
他根本不容那老人致谢,便与梅吟雪飘然出了这小店。
直到他们的身形转出陋巷,看热闹的人也俱部跟去,这满心欢喜的老人还愣愣地站在门
外,几乎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春梦。
他坐在桌边,打开那丝囊,一阵珠光,立刻腾耀而出,!是初开的阳光,闪耀着他的眼
睛,也闪耀了他的心。
这幸福来得大过突然,又像是来得太迟了些,他摸摸自己面上的皱纹,想到自己死去的
妻子,心里不知是该高兴抑或是该叹息。
突地——他似乎听到“喀喇”一声轻响,于是他转过头——但是他目光方动,体内的血
液,却已都被一阵突来的寒气凝给住了。
一声轻响,丝囊也落到地上,四粒明珠滚了出来,滚到那口停放在墙角的棺木边……
棺盖已掀开来了,一个身穿碧绿道袍、满身俱是鲜血的高髻道人,缓缓自棺中爬了出
来。黄昏已至,灯光昏黄,黯淡的光线,映在他狰狞的面上,老人身躯摇了两摇,才记起自
己还有声音——他已全然被这太大的惊恐骇呆了,就正如他方才被那太大的幸福骇呆了一
样。只是他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浴血的高髻道人,已和身扑了过来,十指如钩,一起扼
住了老人的脖子。
一阵轻微的挣扎与呻吟,一切终归寂然,高髻道人惶恐地四顾一眼——陋巷中没有人,
因为人们都去瞻仰南宫公子的风采去了。
他庆幸地叹息一声,匆匆上了楼,换了一套这老人的衣裳,然后挣扎着,闪缩着,蹒跚
地从小店的后门溜了出去,只留下那辛苦一生的老人,无助地倒卧在四粒明亮的珍珠旁……
“南宫世家”的公子到了临潼!
这消息像旋风似的震惊了临潼——临潼的深户大院、临潼的小户人家、临潼的正经店
家,甚至临潼的花街柳巷。
有的人羡慕他的身世,有的人仰慕他的声名,也有人妒忌,爱俏的姐儿想看一看他的风
采,爱钞的姐儿却在贪婪地思念着他囊中的财富。
快聚楼中,满是等候谒见南宫公子的人,各式各样的名刺,堆满了他面前的桌子,他开
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如此张扬。
到了临潼城的人,谁都会立刻想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这两句有名的
诗句,因为那有名的华清池,便在临潼县里。
浴罢温泉,小作梳妆的梅吟雪,也像旋风似的震惊了临潼。
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今生会见着这天仙般的美人。
接风筵盛开,五音弦齐拨,临潼县竟起了一道七色的彩光,没有荣幸参与接风筵的人
们,惆怅地拥在快聚楼外,他们只能偶然在窗口见到南宫平那俊朗的人影,但这却已足够使
他们回家炫耀妻女了。
瑟歌喧笑中,快聚楼上突地悄悄走下一个英俊的少年,他衣衫整洁而不华丽,只是合身
得很,他神态轩昂而不倨傲,只是大方得很。
他悄悄下了楼,悄悄拉了个店伙,轻轻道:“今夜有没有一个虬须满面的威猛大汉和另
外三个少年男女到临潼来?”伙计恭敬地摇头,他沉声道:“去打听。”伙计恭敬地点头,
他又问道:“那口棺材可曾安排好了?那小店中的老人可曾请到店里来?”
伙计面色变了,此时此刻,又有谁会想到那陋巷中小店里的老人。
少年的面色亦不禁微微一变,人丛中突地发一阵欢呼:“看——那就是南宫公子!”一
连串惊讶赞叹声立刻随之响起,但南宫平却已悄悄自店后闪了出去!
乘着夜色,他闪避着人群,来到那条陋巷,奇怪,这陋巷的小店门外,怎会也拥挤着这
么多人,难道这临潼城中,除了一些锦上添花的人外,还有一些雪中送炭的人么?
他心中奇怪,微一迟疑,终于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轻轻分开厂一堆拥挤着的人群,向
里一看——于是他赫然看到了那骇人的景象!
朦朦的雨丝,沥遍了西北苍凉的古道,湿润了道上褐黄的风砂,雨丝中,突地有一行出
殡的行列,自临潼城走向西安古城外的大墓,漫长的队伍,庄严华丽的枢车,素白的花朵,
将它前后左右都点缀成一座花山,无数挽联跟在那七队奏着哀乐的队伍后,甚至连拖车的骡
马踏着的都是沉重的步子。
是谁死了?为谁出殡?有的人奇怪。他们便去寻找挽联上的名字:“屠公仁道千古!”
这是个生疏的名字,人们心里更奇怪了。
一个遍体黑衫的少年,潇洒但却庄肃地走在行列的前端,有的人知道,他便是“南宫世
家”的南宫公子南宫平!
但奇怪的是,他在为谁出殡?
连死鸟都要好生埋葬的南宫平,见到那老人尸身时,心情的沉重与哀痛,是可想而知
的,他猜不出这老人的死因,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老人是为了自己而死。
他知道在这老人一生平凡、穷苦但却安静的生活中,极少有波动,有的仅是轻微的涟
漪,然而,他却想不到,仅仅一个波动,便使这老人无辜地丧失了性命。这份歉疚,使得仁
厚的南官平中宵反侧,难以成眠,他只有以死的哀荣,来补偿这老人生前的苦痛。
行列蜿蜒地伸展着,终于望见西安古城那雄伟的城廓,但前面的道路上,却突地起了一
阵动乱,南宫平垂首而行,剑眉不禁微微一皱,目光抬处,只见一个白衫白履、亦似为人带
着重孝的汉子,大步奔了过来,仅仅望了南官平一眼,立刻翻身跪倒在地上。南官平方自一
愕,这白衣汉子已恭声道:“小的魏承恩,蒙公子庇荫,现在西安城为公于照料着生
意……”
南宫平恍然“哦”了一声,沉声,道:“此刻不是叙话之时……”
魏承恩惶声又道:“小的们昨日知道消息,是以特地到城外来接屠老爷子的灵车,并作
路祭,哪知……”
南宫平回首望了望后面的队伍,和声道:“辛苦了你,且站起来说话。”脚下不停向前
走去,走了几步,突地瞥见前面的道路边,一排放着十余张大桌,桌上自然是香烛祭品,但
此刻却已变得一片零乱,甚至连桌子都似被人击毁了几张。
他双眉又自微微一皱,只见那白衣汉子魏承恩仍然苦着脸跟在身畔,便沉声问道:“这
里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魏承恩干咳两声,垂首道:“小的们昨日得知公子的这件善举,便星夜赶着来办迎灵路
祭的事,哪知不巧得很,西安城竞另外有人也在赶着来办一件丧事,而且办得十分隆重,竟
将西安城里香烛礼店的存货,都几乎买光了,小的们出了重价,才搜集了一点,但已经是办
得草率得很。”
南宫平道:“多辛苦了你们,有这番意思,已经够了。”
他神态平和,言语更是和悦,魏承恩似乎想不到这名满天下、家资亿万、几乎有敌国之
富的南宫公子,竟会如此客气,不禁呆了一呆,方自接口道:“公子爷虽然大量,不怪罪小
的,但小的们却是惶恐得很,唯恐灵车早到,是以昨夜便守候在这里,一直到前一、两个时
辰,道路上突地尘头大起,小的们以为是灵车到了,哪知……”
南宫平目光一凛,沉声道:“这等祭灵之事,难道也有人来捣乱吗?”
魏承恩长叹一声,道:“风砂之中,疾驰而至的,却是七、八匹长程健马,马上人一律
是黑衫黑履,黑巾包头,马鞍边斜挂着一件长长的黑布包袱,却在辔头上插着一面小小的红
旗,一个个粗眉大眼,风尘满面,神色间却又显得十分焦急。”
他口齿灵便,一口气便将这些骑士的装束神态,全都形容得话灵活现,南宫平微微一
惊,忖道:“这些骑客,难道是‘红旗镖局,司马中天门下的镖头么?”只听魏承恩又道:
“小的一看这些人的行色,就知道他们来路不正,便远远避了开去。”
南宫平“哼”了一声,口中虽未说,心里却大为不悦,暗暗忖道:“这些人奔波风尘,
保护行旅,正正当当地赚钱,来路有何不正!”
“哪知——”魏承恩接着道:“这班人远远看到我们,便齐地滚鞍下马,三脚两步地奔
到这里,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都跪了下来,口中还大喊着:‘老爷子,晚辈们来迟了!’有
的竟伏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南宫平为之一愕,魏承恩又道:“小的们心里都很奇怪,
就去问他,是来奔谁的丧,哪知这班汉子抬头看了看灵位上的字,就俱都大怒着站了起来,
口里也不干不净地驾着人。那时小的们就说,看错了灵是你们的事,何苦骂人,这些汉子听
了这话,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起来。小的们不是对手,有的被打得遍体是伤,已抬回去
疗伤去了,只看到这班汉子又坐上了马呼啸而去,没有受伤的人,才重新收拾桌子,在这里
等候公子……所以,……所以这里就变成这种样子,还望公子恕罪。”
他说话声中,立在祭台四侧的白衣汉子,已一起跪到地下。
南宫平目光一扫,只见这些人虽未受伤,但神情却已极是狼狈,面上不动神色,和声
道:“各位有起。”心中暗怒忖道:“这班‘红旗骑士’,怎地如此蛮横,自己大意看错了
灵,怎地迁怒到别人头上,这倒要去问问司马老镖头了。”
草草行过路祭,队伍又复前行,南宫平心念一转,突地想到:“那‘红旗镖局’创业已
久,在武林中颇有善名,‘铁戟红旗’司马中天,更是久著侠声,他手下的镖头门人,必定
不会如此无礼,想必是那些伙计们骄狂已惯,先在言语上得罪了别人,我先前心里怎地如此
莽撞,未曾将事情查问详细,便想责人,以后怎能在江湖中交友,怎能在武林中立足?”
一念至此,他身上竟似出了一身冷汗。
他生性公正,遇事持平,未曾责人之前,先求责己,待人处世,既未以自己鼎盛的家世
为荣,更未以自己显赫的师门为做,若是自己理屈,他甚至不惜向贩夫走卒屈膝求恕,此刻
一想到自己险些要变成个仗势凌人之徒,心中自是惶恐。
西安城更近,他心中不禁又转念忖道:“红旗骑士,匆匆赶来奔丧,却不知西北道上又
有哪一位武林前辈仙去……唉!近年来武林中老成凋零,江湖中难免又要生出变乱……”
于是他心头又变得十分沉重,感慨丛生,稀嘘不已!
突地又听得一声呼喝,接着,无数声呼喝一起响起,汇集成一道比霹雳还要震耳的声
音,震撼着人心!
惊疑交集中,南宫平不觉加快了脚步,只见前面的道路上,迷蒙的凤砂中,依稀现出了
几条人影,霎眼之间,便变得十分清晰,显见是双方脚程都快,南官平身形微微一顿,对面
的人影已一排散开,并肩挡住了他的去路。
当头一人,玄衫乌履,面容却苍白得出奇,一双眼睛,炯炯生光,笔直地望着南宫平,
冷冷道:“兄台暂请止步!”
漫长的行列,一起停顿了下来,只有那凄凉的乐声,仍未停止吹奏。
南宫平目光一扫,抱拳道:“有何见教?”
玄衫人锐利的眼神,掠过南宫平的肩头,望了望他身后一副挽联上的字迹,面上笑容突
敛,沉声道:“兄台想必就是这里的主事之人了?”
南宫平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