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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匾上的金字后,武林之中,便再无一人见到过“天虹七鹰”的身手。
而此刻这雄踞武林的七鹰兄弟施展起身手来,竟是宝刀未老,只见蓝、紫、翠三鹰白发
飘舞,叱咤连声,刚猛的掌力,有如连天巨浪,浪浪相连,涌向战东来身上。
他兄弟闯荡江湖数十年,与人动手千百次,此刻连手相攻,各人武功门路虽不同,但配
合得却是妙到毫巅。
战东来独战三鹰,仍无丝毫败象,只见他缤纷的掌影,有如天花一般,四下散出,骤眼
望去,竟不知他一人究竟生了多少条手臂,明明看到他一掌拍向“蓝鹰”,但一股强劲的掌
风,却击向“翠鹰”与“紫鹰”身上,“蓝鹰”心神一懈,却又立刻有一道掌凤,当胸击
来。
“昆仑神掌”虽然早已名动武林,但他此刻所用的招式,却绝非昆仑掌法,在场众人,
虽然俱是武林高手,却无一人认得他这套掌法的来历。
郭玉霞柳眉微皱,惊喟一声,“白鹰”白劝天目光望处,见到她面上的惊异之色,转目
望去,神色问也不禁大是疑惑。
此刻庭园林木间,不知何时,已升起一阵白朦朦的雾气,竟使得日色也变得有如月光般
朦胧。
“黄鹰”黄令天与“飞环”韦七,不知何时,身手俱已放缓,似乎体内的真力,已渐感
不济,是以谁也不敢全力出手,再耗真力。
浓雾中,“黑鹰”冷夜天的面色,更是显得阴沉而冷削,那两个锦衣童子,仍然沉睡在
地上,只有“万里流香”任风萍,神色越发安详,似乎对这一切事的变化,俱已胸有成竹。
白劝天目光扫过,面色微变,伸手在“红鹰”洪哮天的“甜睡穴”上,轻轻一按,将之
送到厅前的一张木椅上,沉声道:“麻烦姑娘照顾一下。”
此时此刻,事态一变至此,重入江湖的“天虹七鹰”,实已身入危境,但这群鹰之首
“白鹰”白劝天,神态间却仍是稳稳重重,丝毫没有慌张之态。
他向郭玉霞托咐一声之后,便缓步走下石阶,“黑鹰”冷夜天一一步闪到他身侧,沉声
道:“大哥,老四使力太猛,此刻……”
白劝无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言语,他此刻全神贯注,正在研究战东来的身法招式,只
见蓝、紫、翠三鹰,招式散乱,已渐无还击之力,只是凭着他们丰富的经验与深湛的内力,
尚能勉强支持,而战东来旋转着的身形,却似越转越急。
自劝天双眉微皱,沉声道:“六弟,你可看得出这少年步法的变化?”
“黑鹰”冷夜天缓缓道:“我也知道他这一路招式的巧妙,俱在步法的移动之间,但却
始终无法看出他脚步是如何移动的。”
“白鹰”白劝天手捋长髯,深深透了口气,突地朗声道:“老五住手。”黄鹰“微微一
愕,”呼“地一掌劈去,身形倒退数尺,双臂一抡,身躯拧转,掠到白劝天身侧,胸膛犹在
不住起伏。韦七亦是喘息不止,只听任风萍冷冷道:“韦兄,你又结下了这等强仇大敌,只
怕以后的麻烦更多了,”韦七愕了一愕,忍不住长叹一声,讷讷道:“这……这算是什么,
好没来由……算我倒霉就是了。”
任风萍冷笑一声,道:“群鹰西来,为的是南官平,南宫平若是从此失踪,韦兄纵有百
口,这笔帐也是要算在‘慕龙庄’头上的。”
韦七面色一变,望着庭园袅袅飘散的白雾发起呆来。
“白鹰”白劝天直待“黄鹰”胸膛起伏稍定,方自轻叹一声,缓缓道:“你我兄弟,已
有多久未曾一起出手了?”
黄今天沉吟道:“自从……”语声一顿,目光忽然凝注到战东来身上,讷讷道:“对付
这样一个少年,难道我兄弟……”
白劝天长叹截口道:“如此胜了,固不光彩,但总比让老四他们都败在他手下好得
多!”
黄今天沉吟半晌,瞧了冷夜天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是未动神色,亦不知是赞成抑或是反
对,迷朦的雾,缭绕在他们兄弟身形面目之间,良久良久。
“白鹰”白劝天突地厉叱一声:“走!”
他宽大的衣袖一扬!已到了战东来缤纷的身影边,蓝、翠、紫三鹰精神俱都一震,白劝
天已自双掌齐飞,“呼”地一掌,拍了过去。
他态度虽然潇洒稳重,但动起手来,招式却剽悍已极,“黄鹰”黄今天叹道:“大哥今
日已动了真怒,看来你我兄弟今日又要一拼生死了。”
“黑鹰”冷夜天面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正是如此。”
语声尚未结束,他身形已加入战团,“黄鹰”黄今天双手垂下,调息半晌,亦自和身扑
上,白劝天三招一过,突地挥手道:“散开!”
蓝、紫、翠、黄、黑五鹰身形一分,避开五尺,但仍不断以强烈的掌凤,遥遥向战东来
击去,“白鹰”白劝天掌势一引,突地和身扑向战东来的掌影之中,刹那间但见战东来脚步
渐乱,身法渐缓,额角上也已沁出了汗珠。
任风萍负手旁观,缓缓道:“久闻‘白鹰’壮岁闯荡江湖时,本有‘拼命书生’之名,
若是与人动手,不死不休,方才我见他一派儒雅之态,还不相信,此刻方知盛名之下,果无
虚士。”
他语声一顿,突又冷笑几声,接口道:“但是这战东来若是死在‘慕龙庄’里,那
么……韦兄,你看昆仑弟子可会放得过你。”
“飞环”韦七钢牙一咬,狠狠地望了任风萍一眼,恨声道:“你如此逼我,我偏
偏……”
语声未了,只听“白鹰”白劝天又是一声清叱:“上!”
蓝、紫、翠、黄、黑五鹰身形由散而合,齐地向战东来扑去,这一番他兄弟五人各尽全
力,三招一过,战东来败象便呈。
“万里流香”任风萍神态越来越悠闲,口中不住冷笑,缓缓道:“天虹七鹰,果真不是
庸手,再过三招,这位昆仑弟子,只怕……”
“飞环”韦七突地长叹一声,垂首道:“我纵然投入贵帮,又有何用,我……我已老
了,不中用了,你们何苦还要这样逼我!”
任凤萍面色一沉,道:“谁逼你了?你若不愿,大可不必加入。”
“飞环”韦七黯然叹道:“反正我的身家性命,俱都已将不保,唉……”
郭玉霞卓立阶前,回首道:“沉沉,你看那边韦七愁眉苦脸的样子,任风萍扬扬得意的
神情,你倒猜猜看,他们是为了什么?”
石沉目光不离战局,此刻微一沉吟,缓缓道:“今日在‘慕龙庄,发生了这般事,无论
谁胜谁败,’飞环‘韦七俱是不了之局……唉!江湖中恩怨仇杀的纠纷,有时的确是不大合
理的。”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还有呢?”
石沉一愕,道:“还有什么?”
郭玉霞轻轻道:“今日情况之复杂,你毕竟是看不出来。”
她轻叹着接口道:“我们方入‘慕龙庄’时,韦七对任风萍的神态,就不太正常,任风
萍的举止,也不像个客人模样,他此次入关,必定是有着极大的图谋,他甚至会强迫韦七入
伙,而韦七年龄大了,又有身家,雄心壮志已失,是以不大愿意,但他却又对任风萍有些畏
惧,只是其中的微妙关节,我还不大清楚就是了。”
她微笑一下,又道:“战东来身怀绝技,初入江湖,除了寻找那‘破云手’之外,自然
还想乘机扬名立万,是以他才会摆出一副惹事生非的样子,找着‘天虹七鹰’动手。他本来
就看不起镖师之流的人物,何况‘天虹七鹰’又都老了,哪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他
不但自己出不成风头,还害得韦七两面为难,任风萍却是左右得利,心里自然是得意得
很。”
她语声方了,突听身后轻轻一笑,道:“夫人观人心事,宛如目见,当真叫人佩服得
很。”语声清晰,仿佛发自她耳畔,她心头一震,花容失色,霍然转身望去,大厅中烟雾缭
绕,那“红鹰”洪哮天仍在椅上,除此之外,便无人影,她心中愈是惊震,忍不住脱口道:
“谁?石沉愕然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郭玉霞轻轻道:“方才的语声,你难道没有听到么?石沉面色更是惘然,讷讷道:“什
么语声?”
郭玉霞心头一震,摇了摇头,转回身去,暗暗忖道:“这难道是‘传音入密’的功
夫?”秋波一转:“这些人里,又有谁会这种内家绝顶功夫呢?”她心中虽仍惊疑不定,但
面上已渐渐恢复镇静。
只听耳畔那声音又自响起:“在下入关以来,所闻所见,只有夫人能当得上是人中豪
杰,在下若能与夫人合作,何息不成大事,夫人若是也有与在下相交之心,但请轻轻颔首三
次。”
石沉满心诧异地望着郭玉霞,只见她垂眉敛目,仿佛在留心倾听着什么,忽然又轻轻点
了点头,微微一笑,目光中开始闪动起奇异的光彩,石沉忍不住问道:“大……大嫂,究竟
是什么事?”
郭玉霞微笑道:“没有什么……”纤手忽然向前一指,石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指尖望
去,只见战东来身手已越来越缓,而那武林群豪的攻势,竟也并不十分激烈,出招动掌之
间,竟仿佛是多日未睡,疲倦已极,只不过在强自挣扎着而已。
雾气更浓重了,石沉突然感觉到,这乳白色的迷雾,委实来得奇怪,他甚至不能完全分
辨大厅前、庭园间众人的面容。
渐渐,他自身也感觉一阵沉重的倦意,遍布全身,呼吸渐渐沉重,眼帘渐渐下垂,眼前
的人影,也渐渐模糊、模糊……。
他心头一惊,这阵倦意,竟是来得如此迅速,像是浪花卷去贝壳一般,霎眼间便吞没了
他的惊觉之意。他挣扎着张开眼睛,转目望去,立在他身侧的郭玉霞刹那间便像已变得十分
遥远,他放声大呼:“大嫂,大嫂!……”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呼声,竟也是那么遥远,他胸膛一挺,想冲出厅外,但那白朦朦
的雾气,却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几乎难以举步。方自冲出数尺,便“噗”地坐到地
上。
朦胧中,他仿佛觉得庭园中的人影、花木、俱已被浓雾吞没,他看不见:‘飞环“韦
七,看不见任风萍,看不见战东来,也看不见那”天虹七鹰“,他看得见的,只有那浓厚的
白雾。朦胧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阵脚步声,缓缓自大厅中走出,他想回头去看一眼,但那
脚步声已走到他身畔,他只能看到一只像是发着亮光的鞋子,在缥缈的白雾中缓缓移动着。
然后,有一阵轻蔑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天虹七鹰,西来折翼,昆仑弟于,东来铩
羽……”
接着,又有一阵得意的笑声,仿佛是那任风萍发出的,他狂笑着道:“远山高大,飘香
风雨,中原武林,白雾凄迷……”
然后,一切归于静寂,无比的静寂中,石沉终于沉沉睡去,让无边的黑暗将他吞没。
标题
古龙《护花林》
第十章 身在何处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寂……
南官平悠悠醒转,张开眼来,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黯然长叹一
声,忖道:“难道这就是死么?”
死亡,并不比他想象的可怕,却远比他想象中寂寞,他伸手一揉眼帘,却看不到自己的
手掌,只有那叹息的余音,似乎仍在四下袅袅飘散着,于是他苦笑一声,又自忖道:“死亡
虽然夺去了我所有的一切,幸好还没有夺去我的声音。”
他不知此刻身在何处!是西天乐土?抑是幽冥他狱?
刹那间,他一生中的往事,又白他心头涌起,他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一生之中,活得但
坦荡荡,既未存害人之心,亦未有伤人之念,无论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俱都是本着
“忠诚”二字去做,虚假与好狡,他甚至想都未想过。
于是他不禁又自苦笑一下,暗中忖道:“若是真有鬼神存在,而鬼神的判决,又真如传
说中的一般公正,那么我只怕不么落入幽冥地狱中去的,但是……”他情不自禁地长叹一
声!
“如果这就是西天乐土,西天乐土竟是这般寂寞,那么我宁愿到地狱中去,也不愿永无
终止地来忍受这寂寞之苦。”
想到这永无终止的黑暗与寂寞,他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颤栗。他思潮渐渐开始素乱,忽
然,仿佛有一张苍白而绝美的面容,在黑暗中出现,在轻轻他说:“无论多久,我都等
你……”
这影子越来越大,越是清晰,无论他睁开眼睛或是闭起眼睛都不能逃避,于是他蓦然了
解到“死亡”的痛苦,那象征着一种深不可测、永无终止、无边无际、无可奈何的黑暗、寂
寞、虚空,他自觉自己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