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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碧尔十分敏感地觉得他的亲近,并因他没有怪罪她如此直率地对他讲话而惊奇。她决定把过去埋藏得最深的东西讲出来。
“爸爸,在我非常小的时候,有些事发生在我身上……”
威拉德·多塞特闭紧双眼,希望能止住女儿的回忆。女儿所回忆的大体与威尔伯医生五年前对他说的相仿,当时他把这些事当作自己的罪责而接受下来了。
“爸爸,”你没事吧?“西碧尔焦急地问道。
他睁开眼睛,用恳求的姿势举起一只手,说:“西碧尔,你别说了。我现在是个老头儿。不为别的,就为着我的老迈而宽恕我吧。”
“当我还是很小的时候,爸爸,”西碧尔没有因他的恳求而退让,“骇人听闻的事就发生了。你没去阻止。”
“小麦围栏、纽扣钩,”威拉德喃喃地说道。他径直看着女儿,哀求道:“饶恕我,”
这次轮到西碧尔站起来了。饶恕那失去的时光、失去的年华?她内心中刚刚勃发的怒气,不容她去宽恕。“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吧”这一类话好象她这次是前来和解的。她打算把这些都忘掉,但这不是从她不敢正视的事物前面退却的老办法,而是别让遥远的往昔再来骚扰的新的处理方式。
紧张的时刻过去了。威拉德和西碧尔谈起了不太使人痛苦的事,谈起了这次探亲将会感受的欢乐。在弗里达还没有叫他俩去吃饭之前,威拉德·多塞特第一次对他女儿谈到她记忆丧失的事。“如果我多给你些钱,这种记忆丧失的事会不会结束?”
“金钱总是有帮助的,”西碧尔直率地说,“但记忆丧失的事闹了三十六年之久,再多的钱也不能解决问题。不过,这种事已不常发生了,我在一点点地好起来。”
“既然谈到了钱,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将会受到照顾,我正在建造的那套两层楼的公寓将归你所有。”
“谢谢你,爸爸,”西碧尔说,几乎不敢相信他终于吐露了这样的关怀。
这时,威拉德问她:“告诉我,西碧尔,那些你似曾认识并与之交谈的人到底是谁呀?”西碧尔惊诧地打量着这个与佩吉、维基、马西娅、瓦妮莎、玛丽等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多年的男人。
“爸爸,”西碧尔说,“你误解了威尔伯医生告诉你有关这些人的话。我跟他们并非似曾相识,也没有与他们交谈。在威尔伯医生告诉我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人存在。我只是在不久以前才刚刚认识他们,开始同他们交谈。”
威拉德对于西碧尔这番话仍是似懂非懂。他一边琢磨着,一边说:“关于你的事情,我无法了解的实在大多了,西碧尔。”他疑惑不解地领着西碧尔走进餐厅。
那天夜里,西碧尔睡在她父亲家的客房里,梦到了威洛·科纳斯老家的日光室。海蒂已经死了。西碧尔特地来探访她父亲。房子里只有一张床…她父母用的那张熟悉的大白铁床,如今摆在日光室。西碧尔总得有地方睡觉,而家里只有一张床,西碧尔就睡在这张床的一侧。她父亲睡在另一侧。她突然醒来,发现窗外有一个男人的面孔。这个陌生人的嘴皮子还在动,正对什么人说着:“他们在同房。”
“你瞧呀,爸爸,”西碧尔大声叫醒他,“有人在窗外朝里偷看。他以为我们在一起睡觉。”她又发现那人手里拿着照相机,便用手臂挡住眼晴免得自己在相片中被人认出。“爸爸,”她求他,“劳驾给我一杯热奶,让我睡得好一些。”在她父亲默默地依从时,她仔细地观看那个男人的脸,以便事后精确地把它画下来交给警察。她心里有些不安,因为那个男人的头发色泽金黄。
她小心翼翼地摸到床头的铁栅,伸出手臂找到了放在地下的电话机。
“按线员,请接警察局。”
“他们出去巡夜了,”电话里回答道。
“请你找一下警察吧。”
“出去巡夜了,”电话里的嗓音阴森森的。
“但我总得找人救援呀,”西碧尔叫道,“有人在我窗外。”
“你父亲保过什么险吗?”
“那跟这个有什么关系?”西碧尔嚷道。
“我可以找保险经纪人呀,只要你有电话号码。”
西碧尔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大把保险公司的名片。她想找一家保险公司的名字,但名片太小,印刷的字体也小得无法分辨。“电话号码,快,电话号码,快一点。”电话里的话声似乎捶在她脑子上。“我看不清号码,”她绝望地说,“卡片又那么滑,我拿不住。”卡片从她手里滑走,她抓不住。
“请挂上电话,”接线员终于说出这一句。
“对不起,”西碧尔恳求道,“总得有人来援救呀。”
电话里寂静无声。这告诉她一个实情,一个她过去根本无法正视的实情,那就是:再也不会有人来对付那窗外的人,再也不会有人在她需要的时候来援救她。
三个月以后,弗里达·多塞特在1962年4月12日写的一封信送到威尔伯医生的诊所。信的内容是:
我丈夫的医生今天中午找我,并告诉我:西碧尔的父亲活不长久 了。正如我上次写信讲的那样,多塞特先生已处于癌症晚期阶段。医 生建议我写信给你,并让你知道他乐于跟你谈谈,把病情告诉你,如 果你给他打电话的话。他的卡片附寄在后。
西碧尔和她父亲都没有提到她是否回家来探望。我也没有建议她 来还是不来,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离得开你。多塞特先生总是说他一 、二天内就会好一些的。医生为了止痛,给他用了够多的药,但这些 药也昏愦了他的心灵。他已有一个多星期没有问西碧尔的信,而在过 去,这些信对他一直是视如珍宝的。上次我想读一封信给他听,他居 然不想听。
如果我能照顾西碧尔,我是欢迎西碧尔回家的。但是,坦白地说, 这使我忧虑很久。你知道,我得工作,而且在白天不可能陪伴她。
如果你有什么建议,欢迎你来信。
两星期后,威尔伯医生把威拉德逝世的消息告诉了西碧尔,西碧尔听了以后还挺平静。但玛丽这位毫无保留地爱她父亲的化身悲痛欲绝。西碧尔不想去参加葬礼,这个决定占了上风。但葬礼的那天晚上,西碧尔梦见她参加一个茶话会,威尔伯医生在这场合告诉她父亲死去的消息。“他没有死,没有死,”西碧尔听见自己的嚷声。然后,她冲进日光室,发现他还活着,躺在床上。人们围着他,站成一圈。她扑到床上,嘴里还在嚷嚷,“他没有死,没有死。”
可是,对西碧尔来说,威拉德确实是死了。他的死所带来的破坏性后果,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弗里达那里来的消息,说威拉德没有给他女儿留下分文。这使西碧尔面临了可怕的现实,而她的梦其实早已影射了这个现实。“你要知道,两碧尔,”威尔伯医生安慰她说,“你对你父亲一直怀有强烈的恋父情结,但你也一直恨他。原先的西碧尔既恨母亲,又恨父亲。”
这种仇恨,又因她父亲言而无信,愈发似火上浇油。她父亲所讲的话如今言犹在耳:“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将受到照顾。”
受到照顾?她父亲给她的每月补贴停止了。她父亲又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产。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幸亏她已取得艺术硕士学位,而又退出了医预课程,所以不用交学费。而威尔伯医生的心理分析只好免费。但对西碧尔来说,这好似一笔贷款,将来是要归还的。至于房租、食物、衣服和其他必需品,西碧尔只能依靠朋友们的馈赠。这些馈赠,她也认为是贷款。此外,她从间断的家庭辅导和出售油画还有一笔微薄的收入(她已不再在韦斯特彻斯特医院工作)。最后,还有瓦妮莎领她去洗衣店当临时工的职务。
与此同时,由于西碧尔自己也能感到的愤怒所推动,心理分析有了相当大的进展。维基把完整的西碧尔的过去和今天告诉了各个化身,从而把他们拢到了一起。她告诉威尔伯医生:“这一伙人亲密友好起来了,”
两个佩吉已合成佩吉·卢易夕安娜。而且这个佩吉幽默地表示愿意与西碧尔合二为一。1962年5月的一天,佩吉穿着一件军用胶布雨衣,斜眼偷觑着四周,溜进了医生的诊所。她在桌子和椅子下面都看了看,才挺神气地对医生说:“我们得搞到这些精神创伤的底细。这需要好好侦察,威尔伯医生…我意思是华生医生①。”
“嗯,福尔摩斯先生,”威尔伯医生问她,“我们今天要侦破什么呢?”
佩吉答道:“找各个部件,华生医生,要找那些能治好这个罕见病例的所有部件。”
一连三天,佩吉都扮演着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角色,帮助医生挖掘和根除往日的精神创伤。
正当威尔伯医生认为整合已唾手可得时,玛丽突然陷入严重的抑郁之中。
1962年6月初,玛丽坐在医生的诊所里,由于抑郁而连话都说不出来。第二天,没有一个化身按时应约前来。威尔伯医生给公寓打电话,没有人接。医生设法进入公寓,发现玛丽躲在梳妆台下面不肯出来。医生终于把玛丽弄了出来,放到床上。下一天,仍是没有人应约来诊,医生又去公寓,遇到了同样的场面。这样反复了多次。
有一次,玛丽生气地说:“我在这儿。”
“哪儿?”
“一个石质建筑,无门无窗,弯弯的顶子却是露天的,”玛丽答道。“我根本无法从顶子上爬出去。我被关在墙壁之中,没有出路。”
威尔们医生起先以为那墙象征她朝思暮想地要一所自己的房子。
“这是什么地方,玛丽?”医生问她。
“它的形状象爱斯基摩人圆顶的茅屋,”玛丽答道。
医生想起玛丽在很早的时候谈起宗教时曾说她被关在“墙中”,便问她:“这个圆顶是不是教堂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玛丽啜泣道。
原来,宗教就是那囚人的圆顶建筑,而圆顶建筑阻碍着心理分析的进展。威尔伯医生不得不一块石头又一块石头地拆毁那圆顶建筑。这意味着再次分析那根本的宗教信仰问题。可是,越是把心理分析集中到宗教信仰上,玛丽就越加抑郁。玛丽越加抑郁,就越想自杀。
玛丽想跳进赫德森河。这次,曾经保护西碧尔免于自杀的维基,却用电话告诉医生:“玛丽要跳河,我不想阻拦。”
“等我赶到那儿再说,”威尔伯医生恳求道。
维基尽管受到玛丽严重抑郁的传染,还是等着医生来到。
玛丽的自杀念头并未打消,她解释道:“哪怕烧死,也只是痛一会儿。我不在乎自己上不上天堂,我愿去天堂的唯一目的是同我祖母相聚。但如我母亲也在那里,她还是不会让我同祖母呆在一起的。”然后,玛丽一边哭着,一边数说她“悲惨的童年,”还讲到威洛·科纳斯教堂的光秃秃的墙壁。
佩吉提出抗议:“我们想干事,但玛丽拽后腿。”
令人费解的是:尽管西碧尔已从她母亲那里解放出来,但个别的化身居然还有如此强烈的自杀企图。威尔伯医过去一直以为西碧尔的自杀念头是由于对她母亲的憎恨转为对自身的憎恨。医生猜想:西碧尔的解放对玛丽并无多大影响,玛丽始终有着自杀念头;同时象维基所说的比西碧尔更需要她的母亲。
玛丽的确没有因西碧尔的解放而受到多大影响,因为玛丽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她母亲,而在于她祖母、她父亲和原教旨主义信仰。玛丽接受了她祖母那种过模范生活的简单信仰,只要她保持这种信仰,心境就保持平静。可是,她后来被她父亲和祖父所信奉的神学所征服了,从此,她陷入了宗教信仰的圈套,其执迷不悟的程度比西碧尔和其他化身都甚。对玛丽来说,除非摆脱这种宗教信仰的内心冲突,否则没有出路,不能消除她的自杀念头。
从1962到1965年期间,他们充满着激烈的内心冲突。玛丽年复一年地陷入那圆顶建筑之中。年复一年地存在着自杀和生存以及愿意身患沉坷和愿意早日康复之间的斗争。马西娅推心置腹地对威尔伯医生说;“我们全都害怕康复。”此外,还有另一种恐惧,一种微妙的、不易见于言词的恐惧。倒是迈克和锡德早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她们会杀死我们么?”
“我会死吗?”每一个化身都对威尔伯医生问过这话。对有些化身来说,整合似乎是死亡的同义语。医生再三保证说不会,说在整合以后各个化身不会停止生存,但他们仍是半信半疑。“我还得做好多事哩,你瞧吧,我不会在这儿呆多久啦,”瓦妮莎告诉马西娅。连西碧尔在误解了医生所说维基要比现在的西碧尔本人还更多地继承了原先的西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