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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妇,就是被人折磨得人鬼不如最后死了。
很是照顾自己的大公子病故,深受大公子敬重的梅老太爷也去了,当真应了时光如梭这个词。
七娘忍不住叹气。
蓬船慢悠悠地驶到石桥前,桥上人来人往,沿着河岸的白色送葬队伍里,年轻俊秀的公子格外显眼。梅子卿的容貌长得原本就好,莱州城里倾慕他的姑娘众多,闺房之中也总是谈论起这位大公子,说他面若冠玉,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一定光彩照人。是以,左右人流中观望着梅家送葬的几位姑娘,皆是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又有谁知,那具肉身壳子里,如今同众人打交道的,根本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哭声嘤嘤,纸钱撒了一地。
送葬的规矩是白衣执绋,领头一人原本应该是嫡长子,可梅老太爷唯一的嫡子早年意外过世,两个庶子又素来算不得太争气,是以,能替代他二人的,唯有重情重义的大公子。
在棺木左右执绋的是梅老太爷的的两房儿子儿媳,穿着素白的孝服,扯着嗓子哭号,可一个个眼睛却没丝毫水汽。七娘远远看着,心里直想狠狠踹他们几脚。
青羽捧着梅老太爷的牌位走在人前,默不作声。旁人只当他是悲伤过度,又不愿惹人担心强忍着,愈加心疼起他来。然,他一言不发,不过是趁机散开神识,注意着四方。
凡界灵气浑浊,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城池,更是污浊之气横流,不利修行。散开的神识,轻轻松松地捕捉到一丝妖气,带着血腥味,应是靠食人血肉为生的孽物。
他抬眼,视线穿过人群——临近城墙的转角巷弄里,斜倚着一个一身素白,裹着桃红色斗篷的妖冶女子,轻薄的面纱遮不住半张容颜,猩红的嘴唇微微翘起,碧玉色的眸子里装满了兴奋之情。她一直盯着人群,像一只发现猎物的大猫,磨着利爪,等候出手的时刻。
青羽本是想等着她出手,结果送葬的队伍都要离开莱州了,她连倚靠的姿势都没变。他垂下眼,对着棺材和手中的牌位使了个法。若出城后要动手,旁人他是不会去管的,可死者总还是盼着能入土为安,别生出任何事端来。
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出了莱州城,纸钱撒了一路,等到一出城门,执绋哭嚎的几人就停歇了声音。
芝儿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抬起头来张望。她穿着素白的孝服,因是送葬,不能没有涂抹胭脂,可一张脸仍旧看着十分娇媚,此刻在梅子颢眼里更是觉得这个会投怀送抱又知情知趣的丫鬟,实在是楚楚动人得很。看着她起起伏伏的胸脯,猛地就生出了想要提枪上阵的冲动。
“好哥哥,”她张了张嘴,轻声唤道,“我脚疼。”
因为梅老太爷过世的事,她如今不过是从二房搬到了三房院子里,对外只得了一个通房的身份,是没资格同主子站在一起的。梅子颢有些心疼她,又想着几天前大夫诊脉说她肚子里怀了娃,更是巴不得让她天天同自己走到一处,既能一亲芳泽,又能照顾着未出生的庶子。
她这一声唤,不轻不重,像鹅毛挠得梅子颢心头痒痒,喉咙发干。
“再忍忍,就要到地方了。”梅子颢偷偷缓了缓脚步,等到她经过身边这才跟上,压低声音安慰道,“要不,你走慢点,靠着我点儿。”
说话间送葬的队伍已经走进了莱州城郊的一片竹林里。
林中忽地传来丝竹声,隐隐还能听见佩环叮咚。青羽凝神侧目,却是什么也看不见,梅家人似乎也并没听到这般声响。
青羽抬头瞧见远远跟在棺材后头的七娘一脸茫然地左右四顾,心知她也是听到了动静,不由叹了口气:“果然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丝竹声倏然中止,缓缓而行的白色队伍突地停滞不动。
从竹林深处渐渐飘来云雾,一层一层遮挡住远远近近的景致。青羽站定,约莫一丈远的地方,他听到了七娘的惊呼声,声音只冒出来一半便被什么截去了后头。
青羽看着白茫茫的雾霭,缓缓道:“常听闻莱州城外竹林中多妖魅,若你潜心修道,或许,本仙君可以指点一二。”
风中传来女子妖魅的笑声。
青羽闭目凝神,手中豁然化出一柄透着盈盈光华的长剑。
“仙君好狠的心呀,竟然连剑都现了出来。”
那声音蓦地出现,湿热的气息直喷在耳际,带着血腥气的妖娆身姿贴在后背。只一刹那,青羽转身向后飞出三丈远,剑风一晃,划开一片云雾,也割开了那女子半截衣袖。
先前在莱州城里瞧见的妖冶女子此刻正站在方才他站过的地方,盈盈行礼,姿态优美:“奴家艳娘,见过仙君大人。”她顿了顿,微微抬起头,面纱外露出的那一双碧色的眼眸透着诡秘的光,“奴家初见仙君,便为仙君的风姿所倾倒,故而大胆一试,不知仙君觉得奴家如何?”
青羽握剑,嘴角噙着笑意:“姑娘自然是美若天仙。”
艳娘低下头,从斗篷里摸出一只阴沉木制的葫芦瓶。瓶身被黑气环绕着,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从其间传出。她笑着向青羽走近几步:“奴家愿意委身于仙君大人,只要仙君大人吞下这瓶中的妖丹,奴家便能与仙君长相厮守,日日春宵。仙君可能应了奴家?”
青羽将剑锋一转,淡淡问:“若本仙君心有所属了呢?”
艳娘抬起头,用那双美丽的碧色眸子看着青羽,妩媚地一抿嘴,“咯咯”笑开:“这世间又有谁的容貌比得过奴家,仙君即便心有所属,奴家也相信只要吃了这妖丹,仙君的心里一定满满装的都是奴家。”她似乎笑得更欢了,身上的血腥气涨了不止一番,“奴家好想立马就能和仙君销魂一把呢。”
☆、007。画皮为人画心为妖
林中,沉沉雾霭散了又生,空气中漂浮着艳娘身上逐渐浓重的血腥味。
“可本仙君并不愿与你共度春宵,若对着你只怕这辈子都是不举。”青羽一手握剑,笑着应了一句,脚下生风,划出阴阳八卦,“先不说本仙君见过无数美人,就说姑娘你如今的这张脸,只怕用的也是旁人的面皮,没了这张脸,你不过是架骷髅不是吗,画皮鬼艳娘。”
“嘿嘿……”艳娘掩嘴轻笑,“这种时候不是该自报家门么,仙君怎能知晓了奴家的身份,却藏着掩着自己的。”
“说起来,画皮鬼都分外喜欢俊美的人皮,只要披上人皮,就能幻化出一人的性子来。至于本仙君的身份,只怕你还没资格知道。”青羽微微一笑,慈爱地看了眼手中的长剑,“好伙计,终是轮到你出场的时候了,开心吗?”
那柄剑似乎有自己的灵识,听见他的话立时发出了嗡嗡的声响,像是在应和。
艳娘面上一黯:“仙君不知何为怜香惜玉么?”
只听青羽轻轻笑了一声,林中罡风忽起,吹得竹林一阵摇晃,枝叶窸窣,艳娘抬起手臂遮挡:“仙家道法,果然不同凡响,只可惜……”
“可惜什么?”
声音突然临近,艳娘放下手臂,惊愕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仙君,只一眼,面上忽地一痛,竟是被他从额角到下颚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忍不住,身体骤然后退,捂着脸大叫:“我的脸!”
青羽站定,擦拭起手中的长剑,画皮鬼本无肉身,是以虽然刚才那一剑在她脸上划开了口子,但是剑上并没沾到一颗血珠子:“这张人皮破了撕掉便是。”
“奴家……奴家的这张脸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皮!你竟然……!”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那张脸根本就是去年被什么王爷看中带去王都的青楼名妓的!”
从云雾初生起,七娘就没有了声响,这一出声,着实让青羽愣了一下。
罡风将云雾吹尽,竹林间静止不动的送葬队伍终于渐渐显露出来——长长的白色队伍,像是白色的石像群,而竹林被一圈厚实的结界笼罩其间。画皮鬼艳娘的本事看来并不弱。
七娘挪到青羽身后,讥诮地说:“仙君真是好艳福,连画皮这种挑剔容貌的鬼怪都会看上你。”
青羽握了握她的手,含笑道:“可在我眼里,她的容貌还不及你。”
“七娘只是个不知前尘往事的女鬼,像仙君这般的玉人儿,七娘委实高攀不上。仙君身份高贵,七娘却是这凡界蜉蝣,能与仙君一遇,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青羽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缓缓道:“七娘何苦如此自贬,你在我心中自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
七娘忍不住扑哧一声,俯在青羽的肩头大笑:“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俩真的有一腿。”
艳娘还捂着脸,哀悼自己娇媚的容颜被毁。
七娘语调一变,直起身,阴测测地说了一句:“虽说我也是鬼,可看着她的模样,实在不想说我们是同类。”
挑在梅老太爷出殡的日子闹事,实在是晦气得很。
“出城前,我就在角落里瞧见了她,本以为她会动手,没成想竟然等到了林子里才现身。”青羽含笑看着七娘,“其实你方才那一声惊呼,我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眼下瞧见你,似乎好得很,并没受她妖法的影响。再者,你同她,也确实不是同类。”
七娘看着他,微微蹙眉:“接下来要如何,她可是心心念念想你吃了那什么妖丹和她双宿双飞?”
青羽一手抚剑,缓缓道:“自然是要秉持天道,斩妖除魔。”
七娘想了想,退后一步,叹了口气:“那我就不拖累你了,我避远些,仙君尽情地秉持天道吧。”
罡风正裂,艳娘修补好人皮上的口子,扭头去看方才的两人,不想一抹白影蓦地掠至眼前,月牙白的鞋履踩着风,手中长剑亮起光华,剑气夹风,吹得她脸颊生疼。
她呆愣愣地抬头往上看。
她先前对仙君说的并非全都是假话。她是真的觉得仙君风姿如玉,若能相携一夜春宵,定然会是个不错的回忆。
她看着那雪白色的身影,妖气暴涨,祭出妖刀,只想将青羽砍杀刀下。若能将神仙杀死,再挖出他身体里的内丹吃下,她就能修成大妖,再不用日日画皮。
青羽手中长剑每一招都带出剑风,擦过艳娘的发丝、衣袖、裙摆,凌冽的剑风逼得她不住横刀在胸前抵挡。
半空一声惊雷。
身为画皮鬼,自然不会只有日日画皮的本事,想要夺取他人皮相,要的都是本事。青羽挽了个花剑,将她刺来的妖刀格开,又挥出一剑,砍向她的腰身。
他二人打得难分难舍,眼看着再下去只怕就要日落西山,更别提给梅老太爷下葬了。
艳娘人影一晃,忽地平地消失,青羽站定凝神,忽听七娘惊呼,转身便看见她不知何时在七娘身后现了身形,正一手横刀挟持七娘,另一手从葫芦瓶里倒出一颗黑漆漆的妖丹,二话不说就要往她嘴里塞。
那是浸染了无数妖气融炼而成的丹药,若凡人吞下,命在旦夕,倘若是像七娘这样的游魂吞下,不过眨眼间便会行将踏错,堕入无间轮回,成为同画皮无差的恶鬼。
青羽握剑,朝着艳娘的方向划出一道银光,罡风夹带剑气,生生将她捏着妖丹的手斩断,却不曾伤及七娘一分一毫。七娘趁机挣脱挟持,向青羽跑去。
尚未知道仙君的名号就死,便实在可惜了。艳娘吃痛地捂着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慌乱道:“仙君究竟是谁?”
青羽没搭理她,紧紧抱住身边的七娘,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可有哪里伤到?”
七娘动了动,摇头:“没事,就是有些吓到了。”
艳娘惊慌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女鬼被她挟持在手,竟然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青羽拍了拍七娘的背,却是对着艳娘沉声道:“本仙君,乃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弟子,对付你,已是大材小用了。”
“南极长生大帝……长生大帝座下弟子……你是鹤君……你是他们说的那个鹤君!”艳娘凄厉道,“能死在妖魔们避之不及的鹤君手下……奴家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早知……早知就……”
青羽没理蓄着泪水凄哀哭泣的艳娘,低头看了眼手中不断发出嗡嗡声的剑,说道:“派你来的那人将我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定然从一开始就想着是送你来丧命的,既然如此,本仙君必不辜负他所望,就此送你一程,望来世别再重蹈覆辙。”
他松开搂着七娘腰身的左手,捏了印伽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她惊恐得直往后缩,像是被逼急了,突然扑向掉落在地上的那颗妖丹,想要做最后一搏。
青羽蹙眉,施咒将手中的印伽催开,印文裹着长剑,如长虹贯日,径直刺向艳娘。
一剑从后背穿刺过胸腔,还来不及抓住妖丹,便被生生钉在了地上。
妖气如烟,骤然一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008。人心不轨
画皮鬼一死,竹林的结界便由匆忙赶来的地仙留白破除了。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日头仍是之前的日头,送葬的队伍依旧慢慢地向着梅家祖坟的方向走去。
梅家的祖坟在莱州城东郊的一块风水宝地里。梅家在莱州多少也有了近百年的历史,祖坟规模不小,一座座墓碑雕工精致,宣扬着梅家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