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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怎知它是周琴?”
苏季微微一笑,捋着琴上的七根弦,侃侃答道:
“前朝的琴只有五弦,外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内合五音宫商角徽羽。当年周文王思念长子伯邑考,添弦一根,称为文弦;后来周武王伐纣,又添了一根弦,称为武弦,因此周琴又被称为文武七弦琴。我说的没错吧。”
“想不到公子也懂琴?”
“怎么?”苏季拍去身上的尘土,得意地说:“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懂琴的人吗?”
“懂琴的人岂是能看出来的?”金发少女嫣然一笑,道:“《关雎曲》柔美悠扬,世人往往只独爱‘窈窕淑女’,殊不知‘求之不得’正是人间至苦。弦音只有快慢高低,而所谓的喜怒哀乐,都是听琴之人心有所感,唯有知心人才听得到。刚才楼里很多人都好像懂琴,但闻曲流泪的却只有公子一人。人都说知音最难觅,芸芸酒客,辗转流年,小女终于等到公子这一位知音。”
说着,少女将美眸转向苏季。
苏季很高兴,却很心虚。因为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娘亲生前恰好教过他。他能感到这少女对琴乐的热爱,心想如果她继续谈起乐理,自己恐怕毫无招架之力,与其坐等出丑,不如自己点破:
“姑娘的阳春白雪,难免要曲高寡合。可惜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懂音律,也谈不上知音。只是适才听了姑娘的琴声,想起一段往事罢了……”
说着,苏季面露一丝落寞之色。
少女沉吟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失望的神情,反而笑着说:
“公子能坦然相告,足见公子是光明磊落。小女子胡姒,斗胆愿为公子献上一曲,略表谢意。”
胡姒?
苏季在心中念起这个名字,原来她叫胡姒。
少顷,一缕悠远的琴音响起,宛如奔涌星河流向九霄天外,又如袅袅云烟飘向遥远的彼方……
八姐的耳朵动了一下,仿佛隐约捕捉到琴声的余韵。
此时,她站正站在距离海棠林很远的小滑楼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停在三楼的黑衣道士,小声对胡九说:
“他站在那里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连动也不动?”
胡九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来用不了多久,不止我,连小十二,小十三都能把你挤出十列开外!”
八姐嘟着厚厚的嘴唇,横了他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黑衣道士面前,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衣服。
只听“哗啦”一声!
黑色的道服一下子全部摊软在地上,袍子里没人,只剩一层薄薄的透明肉色皮肤。
八姐好奇地走过去,捡揪起一片干瘪的肉皮,仔细瞧了瞧,只见上面布满蛇鳞,简直和蛇蜕下的皮一模一样。
“……原来他的本尊早已不在这里。”八姐望向胡九,问道:“小九哥早就看出来了?”
胡九没说话,只用一声冷笑回答了她的问题。
八姐挠了挠头,嘴里嘟囔着:“我们东藏西躲,没想到还是被这黑道士追找到恭骨楼来了。”
“……恭骨楼?”胡九突然察觉不对劲,连忙问:“这里不是小滑楼吗?”
八姐摆摆手,道:“外面的牌匾是我察觉有人渡河,胡乱改的。”
“原来那字是你写的,难怪和你一样丑!”
胡九说罢,八姐撅起大嘴,扭捏地推了他一下!
这一推看似很轻,力道却大得惊人!胡九措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出窗外去!他不敢再惹这悍妇,独自走向琴湘的房间。
妖异的瞳孔迸发出幽蓝的火光,胡九扫视着室内的一切,直到发现窗外那条隐匿的阶梯,继而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八姐:
“刚才弹琴的可是三小姐?”
“你才发现?”八姐嘿嘿一笑,好像总算找到报复机会,抓紧讽刺他道:“小九哥自从跟绿袍老道去了凡间,怎么变得像乌龟一样迟钝?”
胡九根本不理她,现在他整个人已深深陷入回忆,嘴角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微笑。
“……我早该猜到的,没想到她已经长这么大了。”胡九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记得三小姐刚变成人的时候,只要一说谎,就会用手捋自己的鬓角。我一看她缕鬓角,就忍不住想笑。”
胡九低头沉吟着,语气充斥着怀念。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什么,突然脸色一沉,表情越来越凝重,惊叹道:
“不妙!有危险!”
“放心,她不会有危险。黑道士不是她的对手。”八姐说完挠了挠头,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嘴里嘟囔着:“奇怪,那她为什么要逃?还带把那小子也带走了……”
“危险的不是黑道士,是和我来的那小子!”说着,胡九的表情愈加紧张。
“哦……原来你是担心那小子的安危。”
胡九扶着八姐的双肩,激动地说:“我才不管那臭小子死活!况且有危险的不是他!是三小姐!”
第三十八章 黑道士
“锵!”
幽雅的琴音戛然而止。
狐姒望向苏季,秀眉紧蹙,似乎被扫了雅兴。
然而,苏季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变化,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琴上雕刻的一行字——渭水河畔赠予郁氏红枝。
“郁氏红枝?”他脸色怔了怔,抬头惊愕地问道:“请问这琴上的字是何人所刻?”
狐姒目光闪烁,语气有些迟疑地答道:
“是我……爹爹刻的。这是爹爹送给一位女子的……定情之物。”
说罢,她沉下了头,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拘束,下意识用手指卷了一下鬓角。
“可否告知令尊名讳?”苏季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心越跳越快。
狐姒看向一旁的海棠林,道:“家父无名无姓,它是这座山上得道的赤狐。因为平日喜欢穿棠红色衣服,被称作海棠君。”
当听到“红色衣服”的时候,苏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大人口中的红衣男子。听说那红衣男子曾经出入自己母亲的闺阁,而狐姒的这番话刚好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这让他隐隐有一种错觉,似乎已经离自己的身世又近了一步。
“……我的母亲的名字就叫,郁红枝!”低声说罢,苏季望向狐姒,眼中充斥着深切的情感。
然而,狐姒并未及时做出回应,一直到发觉对方正看着自己,才恍然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刚才我也一直不敢相信,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狐姒突然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一阵暗香浮动,醉人的幽香沁入他的心房。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让他毫无真实感,唯恐梦醒时分,一切美好都会消失不见。
“你……”
“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让苏季感到不可思议,甚至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可是想到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位亲人,他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哪怕,这仅仅是一场梦……
少顷,苏季突然松开双手,蓦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等!小姒……”他轻轻推开狐姒,低喃道:“好像哪里不对……”
狐姒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侧目观察他一举一动的变化。
“我娘是人,我爹是妖……”他抬头望着狐姒,拧着眉头苦笑道:“那我岂不成了……人妖?”
狐姒捏了一把冷汗,眼神恢复了柔和,微笑道:
“爹爹是地仙,不是妖,哥哥应该是仙人才对。”说话时,狐姒的眼神有些游离,手指又不自觉地又卷了一下鬓角。
这个动作似乎是她的一个习惯,苏季注意这动作很久了,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时,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海棠树的枝条遮蔽了最后的一缕霞光。
突然,狐姒妙目一转,只见远处一颗海棠树枝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苏季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黑影穿行在交错的海棠枝中,看来刚才他一直潜伏在海棠林深处,观察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一支海棠枝被轻轻推开。
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一袭黑色道袍,风帽压得很低,嘴上蒙着黑布,完全看不见他的相貌。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那动作就像从鞘中抽出一把杀气腾腾的利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饱含着浓烈的杀意。
“小姒,这个人为什么要追你?”苏季问狐姒道。
“来这里的人只有同一个目的,想必哥哥也是一样吧……”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
苏季脸色微变,听出她的语气有些冷漠,虽不知她以前都遭遇过什么,但能感受到她对人类深深的厌恶。
说话之间,狐姒已双脚离地,漂浮在半空中。双眸泛起微光,长发和衣衫凌空飘动,似有微风吹拂。
这时,上空的云朵越来越亮,发出万道金光。
苏季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只见云光逐渐凝结成一根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汇聚成一片金云,悬在黑衣道士头顶。
黑衣道士知道这金针云非同小可,顿时祭出双面铜镜,将红色的一面朝上举起。
同一时间,金针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重重压下!
黑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铜镜飞速旋转,形成一股巨大的红色漩涡,密不透光,滴雨不漏,将他整个身子遮在下面。
金针云一压下来,就被铜镜上方的红色的旋涡吞噬,溢出几缕金针碎片,四下飞溅。
无意间飞过的鸟儿,只要一接触那金色碎片就被当场撕裂,溅起一小片血雾!
一场金针雨过后,数以千万的金针,竟没有一根能穿过那面铜镜。
狐姒秀眉一蹙,厌恨地微微阖目。
黑衣道士冷冷一笑,调转双面铜镜,将白色的一面向前推出!
刹那间,万道金光从那白色镜面飞射而出!
苏季圆瞪双眸,看出这金光分明就是狐姒刚刚放出的那些金针,没想到现在居然全都反射回来!
危急关头,狐姒推开苏季,伸出数条金色狐尾,遮挡了大半,可还是有不少遗漏金针狠狠刺在的娇躯上。
刹那间,她浑身血光崩现,溅起一片片血花。
狐姒用贝齿紧咬红唇,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眼中的恨意如刀似剑,恨不得将那黑衣道士千刀万剐。
黑衣道士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小丫头!再挣扎下去,你的下场会和你娘一样!还是乖乖和我歃血结契,也许能少受些苦头!”
苏季身子突然一僵,猛然发觉这黑衣道士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狐姒抿去樱唇上的血迹,缓缓起身,冷笑道:
“……真是痴人说梦!”
苏季见她似乎又要出手,连忙迈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对黑衣道士喝问道:
“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相见?”
黑衣道士定睛一看,大笑道:
“没想到在这遇到你这个小酒鬼!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要做聪明的事!乖乖呆着别动,否则这将成为你的一场噩梦!”
苏季虽然自知敌不过对方,脸上却毫无畏缩之色,这时忽听狐姒的声音传入耳畔:
“我的元灵在这里无法使出全力,想请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苏季毫不犹豫,点头道:“只要能做到的,哥哥定会全力帮你!”
“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道士张开双臂,仰天长笑,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那笑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令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哥哥?”语气带着戏谑,黑衣道士大喊:“真是荒谬!这小酒鬼明明是……”
语声戛然而止,他发现狐姒白皙的脸庞泛起金色的微光,玲珑的娇躯翩然浮升到空中。
苏季忽觉燥热难耐,血气上涌,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双脚渐渐脱离地面,整个人漂浮到半空中。肌肤上的汗水散发出淡淡的红色雾气,隐隐带着一股血腥气味,犹如血液沸腾的蒸汽。
黑衣道士脸色一变,失声道:
“你宁愿和这个废物,也不愿……”
语声戛然而止,黑衣道士忽感脚下传来一阵剧烈摇晃,耳边回荡起大地开裂的巨响。海棠林的土地尽数迸裂,几根粗壮的海棠老树连根倾倒!
霎时间,狂风大作,尘埃四起。
黑衣道士望着摇摇欲坠的狐姒,怎也搞不懂她明明身负重伤,怎么还能催动这等大耗玄清之气的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