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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用来涂抹符箓的手指,已经挤不出更多的鲜血。
车厢内的那盆青叶盆栽,已经被唐家大小姐摘尽了所有的长叶。
残缺符箓裹满大戟,这杆大戟冲穿兽潮,钉在了烽燧长城之上,枪杆周围飘着纷纷扬扬如雪一般的符箓纸张。
枪杆先前是被大雪覆白,如今被大血浸红。
赤土的大雪纷纷扬扬。
一片惨景。
郡主大人一刀一剑插入雪地,双手抵在剑柄之上,杵住身子,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头顶的烽燧长城城头。
。。。。。。
。。。。。。
烽燧台上,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书生,他已经布施完了所有的决策,此刻亲自登高,神情恹恹望着赤土大雪。
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如今杀到烽燧城下,三万只剩零头的兽潮。
那股兽潮毫无章法,完全没有发挥妖族在冲阵之中本该发出的优势,只是一味前行,靠着肉身拖沓,去给烽燧制造麻烦。
即便如此,吞下这口肉。
他也付出了一万五千甲的代价!
齐恕本可以付出更少,斡旋,抽击,拦腰,伏击,让烽燧的力量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如今,并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
齐恕站在烽燧长城之上,怔怔出神。
要拖到西宁道的铁骑支援,至少需要半个月。
他能不能拖到半个月?
拖到半个月以后,是不是就能与烽燧外的妖族兽潮一战?
脑海里诸多念头,火星擦过。
这位年轻的卧龙先生低垂眉眼,低声笑了笑。
“帮我喊一下平妖司的大人。”
只不过数十个呼吸,平妖司的首司便掠到了烽燧长台的最前方。
他听到齐恕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西域。。。。。。有多少妖?”
。。。。。。
。。。。。。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平妖司首司看着年轻的烽燧统领,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没有二十万?”
这位终年与西域妖族打交道的平妖司大人,想了想自己处理的案卷,每年赤土十三区的妖族袭击人类事件,以此大抵推算了一下妖族的数量。
然后他很不确定的开口:“也许。。。。。。有?”
齐恕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恕像是想明白了某件事情。
他想明白了这个所有人都会存在的误区。
此刻他心情有些大好,拍了拍身旁平妖司首司的肩膀。
“看。”
平妖司首司顺着齐恕的手指看去。
顿时面色煞白。
赤土之外,先前被西域用以开道的那部分兽潮几乎死绝,在相隔了整截赤土的距离之后,是一片如黑云一般推进的浩袤大军。
比三万的数目要多上数倍。
战线足以拉长到整条烽燧。
齐恕却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三个字。
是妖族此次南下的妖兽数量。
“二十万。”
。。。。。。
。。。。。。
“相信我,主力兽潮不会在今日攻城。”
说完这句话后,齐恕便离开了烽燧长城的看台。
“传我命令——”
“与十三区对应的烽燧城垒,各自派出小股力量迎战!”
他高喝一声,环顾一圈,确认了这条命令已经传出,远方烽燧的战鼓接二连三的响起,便走下烽燧台,一路行走匆匆,披头散发,拧着眉头,身旁城主府和平妖司的两位副司跟从身后,莫敢言语。
齐恕一边思考,一边开口。
“城主府把烽燧的案卷全都搬出来,从春秋年前开始,在这片赤土大地上,有多少与妖族摩擦纠纷的案卷。”
“平妖司把档案调动出来,对应五品以上的妖兽档案,还有九品大妖的记录,全都送到我的房间。”
城主府和平妖司的两位大人彼此对望一眼,就要离开。
“等等!”
齐恕瞥了两人一眼,此刻他已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手指悬停在门把之上。
他蹙眉道:“请二殿下来一趟。”
。。。。。。
。。。。。。
只不过一夜时间。
城主府和平妖司的案卷全都被调来。
这案卷档案的数量之多,令人发指,摆在齐恕的临时城主府府邸里,居然快要堆满了一整个屋子。
萧布衣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了一副令人动容的景象。
兰陵城揭榜后,得了陛下赏识的书生齐恕,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年轻权贵,大可以端坐庙堂享受荣华,此刻裹着大袄,手指一片青紫,攥着两只笔,左右手各一只笔,在唯一还算得上空闲的桌面,摆着左右两张大纸,衔接并无缝隙,将整张桌案占满。
两只大笔飞舞如龙蛇。
齐恕一心二用,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来。
这像是一种玄奥的推演之术。
更像是一种清奇而偏门的计算之道。
齐恕的身后,有一大沓无用的案卷。
之所以说那常人可能需要数十天才能看完的案卷“无用”,是因为在萧布衣赶来的这段时间里,齐恕已经将这一大沓案卷看了一遍。
对于他而言,看了一遍,便等于无用了。
齐恕的记忆力好得惊人,比起小殿下来不遑多让,就像是天生具备了株莲相一般。
他在兰陵城被雪藏之时,每日就窝在老舍茶馆里,手绘地图,标注大江大洋,小湖小泊,以及北魏齐梁大大小小的一座座城池。
单单是手绘的地图,便有好几十副,叠放在书箱之内。
被陛下赏识之后,齐梁书库便随他翻阅,兰陵城雪藏的时间里,齐恕背掉了自始符大世,到八大国铁骑争霸,最后再到春秋南北对立,期间百年来中原的地形变化。
那个书箱他也一直随身带着,而书箱内里,不仅仅是手绘地图,还有诸多的念头。这些念头起源于不知何时的灵机一动,驳杂无比,若是不及时捕捉,便稍纵即逝,齐恕是个勤快至极的人,每有灵感闪逝而过,便详细记在了纸上,不敢遗漏,积少成多,书箱便越来越沉,他不方便携带,只能交给可靠之人妥善保管。
那位可靠的人,便是与齐恕搭档的青衣大神将。
翼少然抱着巨大书箱,挤入房内,看了一眼偌大城主府,被案卷堆满之后,居然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轻轻将巨大书箱放在门口。
青衣大神将对萧布衣轻轻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二殿下心领神会。
他轻轻踮起脚尖,在齐恕对面,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两张大纸。
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纸张也是颠倒,但并不影响萧布衣观看。
萧布衣眯起眼,并不说话,看了半响,齐恕却忽然开口:“殿下是否看得懂这些字?”
萧布衣轻声笑了笑。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纸上,声音清儒:“倒不敢说尽数能看懂。只不过识得些许,这些字迹,看起来有些像是‘杂家’,不知。。。。。。猜得对不对?”
齐恕的两只大笔写到干涸,墨水用尽。
他凝重说道:“是。”
齐恕的语调无比严肃:“二殿下是下九流里位列第一的‘儒门’传人,始符大世之后,下九流几乎死伤殆绝,活下来的并不多,能继承衣钵的更少。”
萧布衣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他缓缓走近那张桌案,将两张大纸掉转方向,认真扫视了一番,游移不定问道:“先生。。。。。。是在推演什么?”
齐恕幽幽说道:“城主府和平妖司的案卷,有西域这些年所有的动向。我想利用‘杂家’术法,推演出一线天机。”
二殿下有些愕然抬起头来。
齐恕的发鬓,一夜之间,已是发灰发白,看起来像是心力交瘁所至。
他声音沙哑,凑在萧布衣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二殿下瞳孔收缩。
青衣大神将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站在不远处,看到二殿下下意识发力,整张桌案迸发出一张蛛网。
齐恕一根手指轻飘飘搭在萧布衣肩头,示意他平心静气,不要过激。
二殿下心神震颤,缓了许久,声音无比苦涩:“先生此言。。。。。。当真?”
齐恕推算了一夜,未曾合眼,此刻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并不言语。
缓了许久,齐恕嗓音一片嘶哑。
“杂家推演之术,驳杂晦涩,只能推算出一个大概。。。。。。”
“只不过这个大概,已是令人悚然。”
他顿了顿。
“有一事,齐恕想不明白,特地想问二殿下。”
齐恕一根手指搭在萧布衣肩头,另外一根手指缓缓拎起一张大纸。
齐恕的眼里,一片恹恹之色,满是疑惑和不解。
他认真问道:“为什么。。。。。。西域的气运,会跟小殿下挂钩?”
纸面垂下,各类字迹混到一起之后极难分辨的大纸,纸的最中间悬挂有一个人名。
满纸荒唐言,那个人名浓墨难散。
易潇。
第三十七章 大君觉醒(上)
城主府那张齐恕费尽心力以“杂家推演之术”推出的纸上,圈圈点点,所有的核心,都围绕着一个人。
小殿下。
小殿下被送回烽燧之后,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守在易潇身边的自然是郡主大人。
魏灵衫坐在易潇床榻对立面的藤椅之上,怀抱刀鞘漆虞一刀一剑。
此刻她微阖双眸,面色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的精气神有些透支,没有太多力气说话,城主府给她和易潇留了一个独处的空间,并没有他人来打扰。
烽燧的督战事宜,大小重担,都由齐恕和兰陵城的诸将抗下。
此刻之所以有这个安宁的独处环境。
是因为齐恕的判断十分正确。
那数量庞大到二十万之巨的妖族兽潮,如此兴师动众来到烽燧远方仅仅二十里距离的赤土之后,便按兵不动,只派出了十三股对应十三区的小型兽潮冲袭,将战线拉长到整条烽燧。
烽燧城外,这一夜不知飘了多少红雪,落在赤土大地。
今夜如此,难测旦夕。
郡主大人对烽燧的战事并不是很关心。
妖族的听觉比人类要强上很多,若是她细细去听,便可以听到烽燧城外,震颤胆魄的无数厮杀声音。
抛头颅,洒热血。
她知道,只要城主府里的文弱书生一张檄文,便有无数甲士冲出烽燧,冲入赤土,与妖族不死不休。
在烽燧堡垒之中,除了一部分的高层,知道西域南下妖兽的数量达到了二十万,其余士兵并不知情。
以如今烽燧的守备力量,想要抵御十万兽潮都显得捉襟见肘,更何况这次的西域倾巢南下。
根本抵抗不住的。
这条消息如果传出,便会大大动摇军心。
郡主大人微阖一条线的凤眸,露出的一点余光,始终停留在小殿下身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西域要如此拼命,那头白虎险些死在了赤土,也要尝试着将易潇带回八尺山。
但她知道西域的梁凉,始终对易潇“念念不忘”,已经到了一种痴念的地步。
魏灵衫手指捋了捋额前的乱发,深吸一口气。
“哥哥。。。。。。”
她低垂眉眼,面色无悲也无喜,轻轻启唇,重复着这个令人回味颇深的词眼。
西妖便是这么喊的。
她反复想了很久,却无法得到答案。
最后缓缓挪动目光,将其落在了床榻上那张重伤苍白的面容之上。
易潇的神魂,如今似有古怪。
萧布衣在他额前贴的那张“清梦”符箓,是儒门术法的形意寄托,只能保他心湖内魂意太平,若是常人,未曾修行过,魂海一片太平,自然会睡得清梦。
只是小殿下如今的状况,谁也摸不清楚。
他在与白虎大圣打完那一架后,神魂似乎受到了独有的法门冲击。
魏灵衫以手托腮,指尖轻轻敲打着粉雕玉琢的脸颊,若有所思。
是。。。。。。那一张书页的原因?
南海之时,他的神魂紫府,便散发过类似的气息。
有些像是妖族的“大圣觉醒”?
郡主大人重新闭上眼。
她不知道。
床榻上的那人,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
。。。。。。
“哥哥。。。。。。”
听起来有些沙哑的声音。
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听声音像是三四十岁的烟嗓,还喊什么哥哥?
天天都来喊。
烦。
烦呐。
他用力裹紧了貂绒被,将玉锦枕死死捂住自己脑袋,闭上眼,不愿再听到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