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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逝当中,易潇开口说道:“你是天阙的人。”
黄素松开插香的双手,她后退两步,仰望着那尊精妙的观世音菩萨法相。
然后说了一个字。
“是。”
易潇低垂眉眼,没有想过这个女人居然承认的如此干脆利落。
“殿下能够找到这里,我并不意外。”黄素的声音并不大,在雨声当中显得微弱而又淡然,道:“天阙在地下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知道殿下看到的是哪一件,但找上我来,只能说明一点。。。。。。坐在十三楼上面的那个人,被殿下找到了。”
“仙楼每一层都是自上而下的单线联系。”她轻声说道:“我坐在仙楼第十三层,拥拢一整条道境,此上便只有一个人。。。。。。那位先生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他全都告诉你了?”
易潇想了很久,他脑海里百感交杂,内心那个始终不愿坐实的猜想终究还是落下。。。。。。齐恕能够如此顺利的走出这条仕途,被千万寒门视为榜样,终究只是一层表象。
源天罡究竟为他的仕途铺垫了多少,没有人知道,直到今天,他如此行事。。。。。。是否还是听从老师的意思,仍然没有人知道。
世间千万条网,源天罡是坐在蛛网最中心的那个人。
若说,他只是对萧望提了四个字,“可堪大用”,易潇相信。
他与齐恕相处了如此之久,从第一次见面的对话,到每一次眼神的对视,他看到的影像,都是一个拼了命要为百姓安身立命的读书人,鼓起一口气,挑灯夜读,要替十九道,作天下格局的文章。
偏偏天阙十三楼再上面,坐着的那人,就是他。
那么多的谋划策略,难道都是假的?
那么多的日夜苦读,难道都是装的?
安乐王妃幽幽开口:“先生他。。。。。。是一个为齐梁着想的人,也是一个真人,一个好人。”
易潇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有些时候,选择隐瞒,就等于欺骗。”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齐恕,与兰陵城的蝇营狗苟无关,与权力集中的核心无关,那个清瘦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读书人,只喜欢在老舍茶社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满腹学识,骄傲如草,倔强如石,是南朝最得意的士子。
但齐恕是仙楼十三层上的那个人。
易潇从来都不知道。。。。。。
这样的一个读书人,坐在仙楼的最高层,看着天阙做着那些不忍目睹的事情,却默默的允许,不加以管束。。。。。。他的心性,该是多么凉薄?
易潇沉默说道:“无论如何。。。。。。齐恕应该对我说的,我能理解他的行为,但我不能理解他的隐瞒。”
黄素平静说道:“陛下知道这件事情,但陛下对你说过么?兰陵城下所有的肮脏,所有的不堪入目,陛下全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怨陛下呢?”
小殿下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沉默。
“胭脂的那件事,涉及到的所有人的,从仙楼第一层,到最后的那个。。。。。。怪物。我全都杀尽了。”
“这件事情,是你做的?”
易潇看着黄素,这个女人缓缓转过身子,与自己对视,那双美眸里的神色没有丝毫摇晃,平静而又冷漠地承认:“这件事情,是我做的。”
易潇眯起双眼。
人的外表,就只是一层皮囊罢了,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内里藏着怎么样的灵魂,一个白日里素爱念佛吃斋的王府王妃,养尊处优,到了晚上,却变成了注视着麾下恶鬼放肆食肉的女身阎罗。
“你觉得这样的东西,很恶心?”
黄素用了“东西”两个字,轻声说道:“天阙十三楼里,像这样的东西。。。。。。还有不少,殿下以后可以多串串小巷子,也许会有惊喜。”
“从新生的婴儿开始养起,给他灌输妖族的血液,平妖司每年猎杀的那些强大妖兽,西域的,海外的,殿下杀死的那个‘鳞鱼’,是这些年培养出来最强大的一个实验品了,玄武的一丁点血液,南海的剑鱼,还有西域难得的蹼龟,他完全超越了同等阶层的妖物,如果再生长下去,他诞生了意识,便可以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安乐王妃站在佛殿当中,她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以人身修行,继承强大的妖族天赋,当年古籍里记载的西域大君,能够想象到的‘西域长生法’,便是如此。那位大君始终没有成功,因为他每一世转世轮回,都不能完全的摆脱先前的那具妖身,离真正的长生,便永远的差了最后一步。”
黄素温柔笑道:“殿下。。。。。。若是天阙成功了,那么每个人,都能够得到全新的生命,齐梁的皇族将永生不死,这是何等波澜壮阔的时代?”
大殿当中,一片死寂。
易潇吐出了两个字:“荒唐。”
但即便再是荒唐,这也是一个无比天才的想法。
“这句话。。。。。。是国师大人对我说的。”黄素王妃微笑说道:“我猜殿下心里,现在肯定不愿意承认这样疯狂的想法。。。。。。但国师大人,就是这么一个内心无比疯狂的人啊!”
“我认同他,所以我追随着他的步伐,天阙的血液可以被替换,但天阙的骨子是属于国师大人的,即便他不在了。。。。。。依然在精神上领导着我们。”安乐王妃拎了拎自己的衣领,轻声说道:“殿下,‘鳞鱼’出现了很重大的缺陷,即便您不杀它,它在不久之后也会被我们杀死。”
易潇站在殿中,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说到了天阙这般丧心病狂的行事,面上仍然保持着一派镇定的漠然,唇角甚至微微翘起。
“‘鳞鱼’的体魄已经接近小金刚体魄,除了意识朦胧浑沌之外,便没有其他的缺陷。。。。。。玄武巷的囚牢已经不够牢固,它破开牢笼离开之后,天阙第一时间行动起来,要把‘鳞鱼’捕捉回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它自己找到了‘胭脂’,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一切,已经发生了。”
黄素看着易潇,轻声说道:“它做了那种事情,之后。。。。。。各项的机能都开始衰弱。”
“靠着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东西’,没有办法传承下去,他们的数量是永恒不变的。”黄素看着易潇,道:“这是不是证明了,如果真的有长生。。。。。。那么就注定要付出代价,死或者生,在这个世界上,是永恒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冲天剑气三千里(三)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冲天剑气三千里(三)
轰然雷声起,殿内除却磅礴大雨裹挟风雷,便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我并不关心天阙做这件事情的初衷。。。。。。黄素,你难道忍心,亲眼看着因为自己的原因,从而施加的种种痛苦,作用在一个人身上么?”易潇捋着自己的莲衣衣袖,目光向上抬起,望着那尊巨大的菩萨:“做了这些,面对佛像的时候,心中不会有愧?”
安乐王妃巍然不动,眉尖挑起:“为何有愧。殿下是圣岛的大修行者,应当知道。。。。。。人生来百般痛苦,由我生,由他生,佛经当中,唯有死去极乐,既然活着,那便活着。”
易潇忽然说道:“那么你知道,你儿子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万分痛苦么?”
黄素细眯起眼。
“鹿珈镇事后,胭脂理应被死押在大牢当中,等诸事退却,便赐以死刑。”小殿下慢条斯理道:“与源天罡有关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天阙内藏着的,仙楼里躲着的,等到大魏灭国,我和萧布衣会一个一个查清楚,王妃到时候的待遇,便会被打下十八层牢狱。”
黄素无所谓的笑了笑。
“黄侯是鹿珈镇的功臣,他替胭脂苦苦求情,说愿意把源天罡的所有情报和盘托出,换取不死。。。。。。萧布衣同意了。”易潇低垂眉眼,指尖黑色元气栓系成绳,将莲衣衣袖死死勒住,袖袍不再宽大,口径被勒死,接口处的白皙肌肤便衬得犹如白玉。
“为何这么做,王妃心里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心中有数,却不愿意相信?”易潇木然说道:“吃斋念佛,求子嗣平安。。。。。。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今日跟你挑明了,黄侯早就想要带着胭脂私奔,若是他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会恨你入骨。”
黄素无声地收拢衣领,她笑起来的声音有些沙哑:“殿下,我黄素生下来。。。。。。便一直无亲无故,既然知道生来痛苦,哪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易潇看着眼前温和而笑,看起来仅仅三十出头的美妇人,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一条鳞鱼。。。。。。并不值得我大费周章,从前线赶回来,风庭城的战事尚未摆开阵列,萧布衣放得下心,我却不能安心。”易潇注视着眼前的妇人,终于不打算继续深究,而是简洁明了说了四个字:“佛牌。拿来。”
黄素平静说道:“那枚牌子,已经从兰陵城被夜骑送走,齐梁最快的马,走最快的道,现在应该已经快到淇江了。”
易潇盯着眼前的女人:“所以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黄素轻轻叹息一声,惋惜说道:“我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殿下。。。。。。不愿意再聊下去了吗?”
易潇轻声笑了,他拴紧的莲衣衣袖当中,渗出了一条漆黑的剑气小蛇,蔓延到掌心,随着中指弯曲扣在拇指的动作而凝聚。
剑气小蛇无声吐信,拱起身子。
“啪嗒”松指。
身子砸落在地,与屋外雨水滚落屋檐的声音重叠无二,接着便化为一道漆黑而绵延的长线,砸在地上刹那飞起,连绵窜动,穿梭在雨幕当中。
佛殿当中,小殿下的身形并没挪动,他环顾一圈,找到了一张藤椅,坐在了安乐王妃的面前,大大咧咧摆开架势,微笑说道:“黄王妃。。。。。。今夜还很漫长,足够你把故事说完。但到了黎明之时,那袭铁骑到不了淇江,黄素也不再是安乐王府的王妃,所以请你珍惜。。。。。。接下来的时间。”
披着白袍系红巾的女人,注视着匿在黑暗中的年轻殿下。
她平静说了一句话。
黑暗中的小殿下便笑意全无。
“安乐王。没有死。”
。。。。。。
。。。。。。
风从涓州过,雨入洪流城。
一道黑影,势如飓风。
马蹄踏在飞溅的泥水当中,如一只疾射而出的箭矢,倏忽飞掠而过,雷霆乍现大地,映照世间万物,这袭铁骑便如一道魅影,在雷霆闪逝之间奔驰而去,连雷光都无法捕捉痕迹。
的确是齐梁最快的马。
也的确是最近的道。
在大悲寺外,有一条漆黑长线弹掠而出,如蛇如龙,剑气凌厉,穿梭在大雨磅礴当中,风雷呼啸,交错纵横。
世间控元,出窍三丈便是骇人听闻。
若万物可为一剑。
那么屈指弹出,一剑奔走,千里之外,便可取人头颅,不留痕迹。
这一剑,剑气出窍三千里。
。。。。。。
。。。。。。
“我从十四岁嫁给那个男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每日饮酒作乐,荒淫无度。。。。。。可最终怎么也,不应该死于酒色。”
黄素的声音在大殿当中响起。
“春秋二年,三月十八,萧渡鸦死于酒色。”安乐王妃轻声说道:“这是他应该得到的结局,死在了最喜欢的东西上。。。。。。这样的结局似乎还算不错?可没有人知道,比起酒色,他更喜欢的,是长生。”
“一个希望自己活得足够的久,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荣华富贵的人,他胸无大志,因为他知道争不过萧望。。。。。。他想‘活下来’,并且一直的活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死去?”
轰隆一声雷鸣。
大殿被雷光渲染的一片昼白。
坐在黑暗中的易潇,脸庞轮廓显露一刹。
黄素轻声说道:“我知道殿下想要问什么,他如果还活着。。。。。。那么现在在哪里?”
易潇低眉沉思。
“我。。。。。。当然不知道。”黄素顿了顿,微笑说道:“我说的‘死’,只是一种状态,我不相信他死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棺材已经入土为安,兰陵城发了沉痛悼文,我当上了絮灵道的道境主人,即便他还活着,又怎么样呢?”
“殿下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描述,很像一个故人。”
三个字几乎要从黄素的口中脱口而出。
萧重鼎。
与安乐王爷的形象几乎重叠到了一起。
她抿唇而笑,轻声说道:“与大殿下相比,萧渡鸦只是一个可怜的王爷,他没有人惦记,我不爱他,也没有想要为他找些存在痕迹的念头。。。。。。国师大人说过,真正的死亡,是所有人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