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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他想,他毕竟是小孩子,能爬得多快呢?这不,到底还是让他追上来了。小孩仅一尺多长,一手拿着一个高粱粑,四肢并用,正蹒跚着往另一丛蓬芭茅草里爬去。他没有穿衣裤,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半根纱都没有。他的脑袋很大,占了整个身子的一小半。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是婴儿才对啊。如果是婴儿,他又怎么能爬得这么远的距离呢?
舒小节立即快步跟上,正要一把抓住那孩子。没想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孩子不见了。
他来到那孩子消失的芭茅草前,拨开芭茅草,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那不是他白天曾经看到过的写着字的墓碑吗?
这不出奇,出奇的是,那墓碑前,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妇人坐在地上,背靠墓碑,抱着刚才那个孩子,正在喂奶。而那个孩子,还在咯咯地笑着,把高粱粑递到妇人的嘴里去。妇人的头发很长,她埋着头,看不到她的脸。
那个女人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唱道:
教你歌,
教你后园砌狗窠,
狗娘生个花狗崽,
拿给我崽做老婆。
这时,她听到了舒小节的喘气声和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就慢慢地、慢慢地把她的头抬起来。
二
那女人的头只抬到了一半,便停住了。舒小节看到,她的脸庞掩隐在浓密的头发中,露出巴掌大的一片白色来。他没想到,在这么黑的夜晚,她的脸竟然是那么白,像是被水泡了许久。想到这里,舒小节果然就看到了,她的头发上,还有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滴嗒、滴嗒,他甚至还闻到了一股特别的腥味,好熟悉的味道。是的,那个差点淹没了他的深潭里的味道与这个味道一模一样。女人只现出一只眼睛,另一只,还藏在头发的后面。那没有被遮掩的眼睛,竟然没有瞳仁,也和她的脸一样,全是白的。婴儿见女人停止了唱歌,也停止了拍打,就调过头,朝舒小节看过来。
婴儿的脑袋奇大,眼睛是闭着的,但舒小节感觉得到,婴儿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是要思考,这个闯入他们娘俩的领地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婴儿像是想不透这个问题,就索性不想了似的,又咯咯地笑了。他咧开的嘴里,还没有长牙齿,只见牙龈露了出来,红红的,爬着几条绿色的小虫子,其中有一条小虫子探出头来了,被那女人用手又塞了进去。那虫子想是在婴儿的嘴里不太舒服,就又从他的鼻孔里爬了出来。女人有些生气了,用食指一顶,就又顶了进去。
舒小节站在那里,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害怕都忘记了。
婴儿伸出一只手,速度快得和大人一样,向舒小节迅速地一指,嘴里咕噜地叫了一声。
女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将头发一甩。舒小节就看到,她的头发纷纷扬扬地,像铺天盖地的黑色的丝线,舒缓地散开去,然后,才飘逸地回落,重新遮住了她的脸。在头发飞扬起来时,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仿如剥了皮的鸡蛋,细腻,洁白,只不过,满脸的忧伤和怨恨,使她的整个人,都充满了阴气,浑身上下,散发着虽无形但却强劲的阴森森的杀伐之气。她抱着孩子,一步一步朝着舒小节走了过来。
她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踩在水面上的声音。其实,这是在一片乱草丛中,哪里来的水声?
她的身后,一轮圆桌那么大的红色的圆月冉冉升起,她就溶化在那轮圆月里。随着她越走越近,舒小节看见,她的身上居然湿透了,那件单薄的白衣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瘦削的双肩,饱满的乳房,平坦的腹部,修长的四肢,像一尊美丽的雕像。黑色的长发在月亮的光圈里飘飘扬扬,把那月亮给涂抹得摇摇晃晃,支离破碎。
在月光的反射下,她的脸上变成一片暗黑,只隐隐约约看到,她的嘴唇似乎在一张一合,好象要说什么话,却又因为什么原因,什么都说不出来。
舒小节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想动,动不了,想大声地叫出来,喉咙像是被塞满了水草,又腥又苦,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女人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他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心子在胸腔里嘣嘣地跳动着的声音,他也感到了,心子撞击胸壁时的剧痛。虽然,他动弹不得,但他的头脑很清醒,很快,他就会命毙这个女人之手!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想,她想怎样就怎样吧。
女人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偏过脸去,侧耳细听着。那孩子也像是听到了什么,伸出手,往后面指去。女人朝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突然,脸色大变。她惊恐地一转身,抱着孩子,飘入一丛芭茅草中去了。
舒小节听到一片乱草哗啦啦的响声,就睁开眼睛,刚好看到那女人白色的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他感到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即将发生什么事。
不一会,他听到有几个人的声音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了,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至少有五六个人。
那一行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果然,不多不少,正好是五个人。
那五个人,两个各扛着一把锄头,另外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合扛着一根锄头把粗细的铜柱子。只有一个人,手上什么也没有。
他们走到刚才那母子俩坐着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那个什么都不拿的人看到了舒小节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吓得失声叫了起来:“啊……”
另外四个人赶忙问他:“乌管事,你叫什么啊?”
那个叫作乌管事的对着舒小节指道:“你们看那里,是人还是鬼?”
他们一起朝舒小节看过来,看到舒小节呆呆地站着,一声不吭,也不禁有些害怕。有两个胆大的就对直朝他走过来,边走边说:“我们不就是来镇鬼的吗?如果是鬼,那正好,马上捉了。如果是人,但愿是女人,嘿嘿,老子们的鸡巴吃了好久的斋了,正好给它打打牙祭。”
两人走到舒小节面前,一看是个男的,其中一个就失望地“呸”了一下,说:“走悖时运了,怎么是个长鸡巴的呢?”说完,调头就走。另一个一把抓住他,说:“你走哪样卵?当真是没逼不干活了不是?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你要落到没逼活不成的那一天。”
于是,两个人走到舒小节的面前,问他道:“喂,你是哪个?在这里做哪样?”
见舒小节没有反应,一个人就推了他一下,只是轻轻的一推,舒小节的身子一软,就往地下倒去。两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舒小节这才吐了一口气,说:“骇死我了……”
两人搀扶着他走到大伙那里,那个乌管事问他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怕是当真吃了豹子胆不是?竟然敢一个人黑灯瞎火的跑到乱葬岗来。你这人好面生啊,你是哪个?”
舒小节有气无力地说:“我,迷路了……”
乌管事对大伙说:“这个客人被吓傻了,等他回阳了再好好地问问他,干活吧。”
于是,几个人就把那墓碑几锄头敲烂了,继续往下挖,从那高高扬起的锄头上看,那架势,是想要把坟墓挖个底朝天的样子。
地上,放着一根亮闪闪的铜柱子。舒小节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想问,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叭叮”、“叭叮”。
正在挖着孤坟的汉子们停下了动作。显然,他们都听到了那怪异的声音。
“叭叮”、“叭叮”。
那声音从小路上传了过来。
那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在这夜深的乱葬里,渐渐地近了,一下一下,直往众人的耳朵里灌来,显得是那么的诡异,又是那么的刺耳。
三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老人柱着一根拐杖。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原来,那“叭叮”、“叭叮”的声音是他的脚步和拐杖发出来的声音。
乌管事见是吴拜,就有些惊慌,恭恭敬敬地说:“吴老司,这么晚了,你还跑这么远的路到这里来……”
吴拜冷着脸,问道:“乌昆,你们要镇鬼,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那个满嘴粗话的汉子不耐烦地说道:“这是我们灵鸦寨的事,管你鸡巴事啊。”
乌昆手一扬,“啪”地一个巴掌打在那人的脸上,喝斥道:“你这张逼嘴巴,间一下子不塞根鸡巴进去你就不快活。”
那汉子吃了乌昆一掌,嘴里好像真的塞了一根鸡巴进去,便立即闭了嘴,头低着,不敢言声。
乌昆这才又对着吴拜,赔着笑脸,用食指指着被挖了两锄的坟墓,说道:“吴老司你也不是不晓得,这个鬼那么厉害,如果不镇住她,还不知道要死好多人哩。”
吴拜说:“你们的意思我清楚,但是,你们知道吗?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个面,‘镇鬼神针’虽然能镇住鬼魂,但也会造成其他的祸害,它镇住的不仅仅是鬼魂,而是这一大片的山水,到时,几个山寨六畜死亡,五谷不收,那,饿死的人该算在哪个的头上?”
那个多嘴的汉子嘴巴又有些痒了,想说什么,又怕控制不住地说出什么来,就伸出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乌昆哑口无言,吱吱唔唔地说:“这个,这个,吴老司,怕没有你讲的那么严重吧?”
吴拜说道:“严重不严重,我还没有你清楚吗?”
乌昆当然知道后果,更知道在这件事上,吴拜才是权威。他没词了,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端人家的碗,不得不服人家的管啊。”
吴拜也放缓了语气,说:“你们寨老哩,我也不是不明白,他也是为了救大伙儿的性命。只是,这么救法子,就要危急到别人的安危,大大的不妥啊。”
乌昆哭丧着脸,说:“那可怎么办啊,这死人的事,吴老司你可不能不帮我们啊。”
吴拜说:“这虽然不是我们贡鸡寨的事,但死了那么多的人,而且还要继续死下去,我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乌昆赶忙说:“请吴老司指点。”
吴拜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鞋垫,说:“至少,她一时半会儿还不可能大量地取人性命,另一张鞋垫,我已经叫我儿子去取了,等两张鞋垫汇齐,用‘七魂火’一烧,化成了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乌昆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拿不定把握了。
吴拜对那几个汉子说:“挖啊,怎么不挖了呢?”
乌昆他们一伙面面相觑,不知道吴拜是什么意思。
吴拜说:“你们应该不知道我上山来的用意吧?我是来还这张鞋垫的。”
乌昆一听,急了,结结巴巴地说:“吴老司你可千万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啊。”
吴拜说:“生死大事,人命关天,我怎么会是开玩笑呢?我只不过是暂时还给她让她在这段时间里不至于干出太出格的事来,等那张鞋垫一到,再一起焚烧,包你万无一失。”
乌昆害怕道:“我上次在你家,就差点……”
吴拜笑道:“没有关系的,如果这张鞋垫不还给她,她就像一个无头鬼一样,乱走乱撞,见人杀人,见佛杀佛。不论老少,不管男女,都会成为她手下的冤魂。”
乌昆说:“可是,如果还给她了,她一样地还是要杀人的啊。”
吴拜用拐杖在地下顿了顿,说:“现在,她只杀该杀的人,如果不还给她,她就会滥杀无辜。”
乌昆听了这话,说:“吴老司,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都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啊,是人,都不能杀啊,对不对?你是做老司的,好人坏人都是命……”
吴拜笑道:“我话还没讲完嘛,你急什么呢?因为那张鞋垫她自已也在找,只不过还没有找到,所以她杀人也只能一个一个地杀,而且每杀一个她要杀的人,因为寻找目标,她都要消耗大量的‘精魂之气’,要去半把个月,才能够找到下一个她要杀的人。假如鞋垫不退还给她,她就不用再寻觅目标了,遇人就杀!所以,我先把鞋垫还给她,过后,两只鞋垫用‘七魂火’一烧,就天下太平了。”
舒小节站在一旁,听到吴拜那一席话,心里也不禁后怕,要不是乌昆一伙来得快点,自己怕也是小命不保了。他感到有些疑惑的是,那个女鬼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冤屈,一定要杀人呢?而且,好像连爹爹也是她的目标,不然,爹爹是不会躲起来的。不过,人,能躲得过鬼魂的追杀吗?
乌昆听他说得有理,也不禁频频点头,对手下叫道:“还傻卵一样地站着做什么?没听吴老司说的话吗?挖。”
于是,那几个汉子就立即挥起锄头,杭哧杭哧地把那浅坟给挖开了。
暗红的月光下,那个女人的尸体显得稍稍有了些人色,不再那么地惨白了。她的那只曾经死死地捏着鞋垫的手,尽管空空如也,依然紧紧地扣着,从那样子看,透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