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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莫染不由有些悟了，一拍脑袋，骂自己愚蠢。说起来，神君大人脾气极臭，整日端着脸，虽说偶尔兴致好喜欢逗弄她一番，但他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是刚才同画琴交缠时的风流模样，那副模样向来只会是篱缙那样的登徒子才做得出。她定是中了画琴的幻象之术。想她莫染好歹大小也是个神女，怎么头脑一热，连这点小法术都没看出来呢？
连忙着急地问遥生：“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遥生叹了声气：“你进去看看吧，法力折损不说，心脉也大振，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的。”
莫染一听，心里担心着夙隐，顾不得自己身上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连忙推开了他的房门，快步走了进去：“神君大人——”
蓦地撞见夙隐赤、裸着上身，正在床上静坐。
黑发如瀑散在肩上，面容虽然憔悴，却也依旧面如冠玉，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仿佛是落了金色的光芒。
莫染不由惊慌失措，连忙捂住眼背过身去：“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夙隐听到她的声音，蓦地睁开眼，看着她熟悉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一阵心脉不稳，他又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莫染连忙转身，跑到他身边，顾不上他赤着上身尤为尴尬，焦急地问道：“你还好罢？”
夙隐平复了气息，将她一把推开了：“你回来作什么？”
莫染反而挑起眉：“还说呢，都怪我回来得太晚了。若是我早些回来，一定替你好好教训那个忘恩负义的蛇仙，可惜被她给逃了。”
夙隐冷哼一声：“最忘恩负义的除了你，没有旁人。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莫染当然不会听他的，反倒是一提裙角，坐在他的旁边，一本正经道：“好，我忘恩负义，我是笨蛋。可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他连看都不看她：“不需要。”
她固执：“你需要。”
空气里一时沉默了半晌。
夙隐转过脸来，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一字一顿道：“莫染，你给本君听清楚了，本君如今已经对你没有任何兴趣，现在也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再纠缠本君不放，赶紧离开霞光殿，越远越好。”
莫染听了他冷漠的话语，默然了一会。
隔了许久，夙隐就要以为她会气急败坏地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她慢悠悠地开口：“神君大人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就算我纠缠你不放了，你又能奈我如何？”
夙隐的目光一时顿了顿，而她带着几分狡黠笑盈盈地望着他，依旧笑靥如花般烂漫。
他冷哼一声，抓起一边的衣裳，披在了身上：“随便你。”
反正比谁更会胡搅蛮缠，他从来就没赢过。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依然是如此。
莫染见他不再赶自己走了，于是凑上去关切地问道：“你伤得重不重？让我瞧一瞧。”
夙隐不吭声，只闭目养神。
“神君大人？”
他依旧当她不存在。
“你真的不理小神么？那小神扒你衣裳验伤了？”
他终于睁开眼，眉毛一挑瞪着她：“你敢。”
见他终于肯理她，莫染的小心思得逞，不由弯眼笑了起来，笑吟吟地道：“那你究竟伤得重不重？我略懂些医术，可以帮你寻些灵药疗伤。”
他冷哼了一声，复又闭上眼，淡淡道：“只是耗了些法力，需要修养片刻。你不来烦我，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听了他的话，莫染不满地撇了撇嘴，却还颇为识趣地不再打扰，起身走去一边，想替自己和他沏杯茶。然而走了两步，她又突然折了回来，在一旁的案几上，发现了一枚白玉簪。
第二十八章
这白玉簪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三百年前她弄丢的那一枚，是个可以收魂魄的神器，还是五千年前她已经湮灭的祖母留给她的。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夙隐的房里？
她怔怔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枚白玉簪，细细地摩挲着，上面仿佛还留有她的发香。手指触及到玉簪上面镶嵌的灵珠，脑海中蓦地响过一道霹雳，一瞬间有什么穿过了身体，大脑里无数的碎片向脑海深处源源不断地飞来，慢慢地攒聚起来，连成了完整的一片。
莫染一阵心悸头晕，不得不扶住了桌角，大口地喘息着。
灵珠有修补魂魄的灵力，魂魄若有所缺失，只要摸一摸灵珠，灵力注入魂魄，便可修补完整。
记忆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她心里那块空寂了三百年的地方，也终于填补完整。
她始知，原来她的魂魄，是缺了一部分的。且，是那样重要的一部分。
一阵泪意霎时上涌，她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
许多尘封已久的画面，此刻，都在脑中栩栩如生。
无崖山上，他化回朱雀元身，她却把他当成赤鸟坐骑：“你看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了你，你总要有点感恩之心不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坐骑？”
梨树林中，梨花飘零而落，他衣袂飘飘，眼角带着一丝清凉的笑意：“你救了我一命，想要我如何报答？”
昆仑山上瑶池畔，他将她气得直跺脚，却扯过她的手给她揉着穴位治疗积食：“吃了那么多蟠桃，不难受么？竟然还这么牙尖嘴利的。”
冥界第五殿地狱，他抱着她走在刀山上的冰桥，路漫漫而修远：“不过，你可比两桶水沉多了。”
以及在奈何桥边，他温柔地将她望着，取走了她的白玉发簪，一声叹息：“染儿，忘了我罢。”
这些，她竟然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忘了，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也许从他从花妖手里救了她开始，又也许从他在瑶池替她揉穴道开始，或者更晚一点，从他们在冥界地狱并肩作战开始，不管是怎样开始的，在她所以为的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难怪在蜀山中见到他，他会问：“你还记得我？”
又难怪他会那样生气地说：“凭当初是你先招惹的我。”
莫染一瞬间什么都懂了，紧紧地攥着那枚白玉簪，泪水模糊了双眼。
夙隐听四周半晌都没有声音，不由觉得奇怪，遂睁开眼，看见莫染愣在案几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出声道：“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莫染连忙擦了几下泪水，转过身来，弯眼一笑：“神君大人，其实我已经……”
然而话还没说完，遥生突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大叫：“神君，不好了，我看见画琴带着三十几个仙人向这边来了……”
夙隐一听，皱起眉，冷声道：“真以为本君会怕了他们不成。” 言罢，捂着胸口便准备下床迎战。
莫染急急地拦住他：“就算你法力高强，可眼下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对付得了三十几个仙人？”
夙隐袍袖一甩：“我自有打算。”
莫染深吸了口气，道：“那好，我问你，若是以我、遥生和受伤的你，我们三人之力对付那三十几个仙人，胜算能有几成？”
夙隐沉默了一会，道：“眼下我现在的法力不够使用玄重火，我们三人又难以结成厉害的阵法，若真打起来，胜算大概不到五成。”
五成的胜算，就算以命相拼，也不见得合算。
“那若想使用玄重火，你需要修养几个时辰？”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莫染沉吟了一会，继而起了个主意，一双清亮的眸子闪着明辉，道：“既然这样，那不如我和遥生先以我们的法力设仙障拖住他们，尽力拖一个时辰，你在仙障内修养，待法力恢复，好好收拾了他们便是。”
一旁的遥生不由赞许地点头，也颇同意这个主意，道：“神君放心，弟子一定拼尽全力护神君周全。”
夙隐却断然否决了：“不可，此事与你无关，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回你的罗酆山罢。”
莫染不由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个臭脾气？”
夙隐却不理她，抬手就要对她施定身咒。她向来不听话，他想用咒将她定住，然后送到隔壁房间避一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涉这个险。
当初中了他的失心咒，情况也大概如此。莫染既然吃了一次亏，自然不会再吃第二次，在他一抬手的时候她便知道他想做什么。况且此刻他的法力很弱，所以咒还没落在她的身上，就被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有几分得意道：“你这一招对我不管用的。今日说什么你也休想撵我走。”
夙隐拿她没辙，一时心急，又咳了起来。
“你看，以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了我在你连半个时辰都撑不过，”莫染替他顺了顺气，又面露坚定，毫无畏惧地道，“神君大人是三界稳定的根基，护神君周全乃是莫染的本分，神君大人就莫要推脱了。”
这话听着颇耳熟。夙隐一下子想起来，三百年前在第五殿地狱，她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不由失了会神：“你……”
话音未落，外面屋檐上挂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是那三十几个仙人闯霞光殿来了。
“糟了，时间来不及了。”莫染急忙将遥生和夙隐不由分说地拉到自己身旁，然后席地而坐，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瞬间一个金钟形的仙障罩在三人头顶。
遥生也跟着坐下，念起了咒。
夙隐立在仙障中，满眼震动地看了莫染一会，有些无可奈何。不知她究竟算是他的劫还是他的缘，若是缘，为何他三百年相思不断，却求而不得，若是劫，她又为何总能救他于水火，而不顾自己安危？
最后目光沉了沉，变得坚毅起来。
若想保护她，他只能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他在仙障的中央屏息凝气，开始了修养。
霞光殿外面，乌云密布，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蛟龙三十五个弟子在霞光殿落下，画琴上前一步，见莫染和遥生已经设仙障将夙隐护在了里面。她不由冷哼一声：“这七小姐，受了那么大的侮辱，竟然还能回来？哼，也不怕你回来，如今我们三十五个同门弟子齐集于此，还收拾不了你们三个神仙么！”
又叫来身后的那三十四个仙人，冷声道：“我们结成诛仙阵，务必将这仙障打开！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夙隐，誓死也要替主公和枉死的师弟报仇！”
其他几个弟子闻言，皆是屏息凝神，目光中的恨意正燃烧地浓烈。他们三十五个仙人在仙障上空结成了诛仙阵，集中了法力，向着仙障攻了过去。
一时间，仙障上一道闪电劈过，起了狂风暴雨。
莫染见了，不由沉了声，对身边的遥生道：“他们结的是诛仙阵。此阵集众仙之力，厉害得很。遥生，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一旦走神，必然会被诛仙阵反噬了自己。说什么，也要撑一个时辰。”
遥生亦是坚毅道：“放心！我法力虽然比不过你，但是我就算拼了性命魂飞魄散也要守住这个仙障，决不让神君遭受一丝伤害！”
两股法力在仙障内外交接，风起云涌间，皆是不输一分一寸。诛仙阵向仙障内推进了一分，莫染和遥生一咬牙，又将仙障推出去一分。
夙隐则在仙障内安心地修养，不被外面的态势所影响。他知道他此刻不能分神，务必要尽快恢复法力，莫染和遥生也算不白费这一番功夫。
眼见着半个时辰过去了，莫染和遥生咬牙坚持着，竟然没让那三十五个仙人占了一分便宜。然而遥生毕竟只是个修行不久的小童子，法力有限，慢慢地有些撑不住了，他发出来的法力也弱了许多。他硬是咬牙坚持着，不肯松懈。
直到慢慢耗尽了他身上的全部气力。
这时，画琴发现了遥生已经支撑不下去，于是指挥其他仙人，喊道：“集中全力对付那个小童子遥生！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诛仙阵于是凝聚法力朝着遥生一人攻了过去。
一道紫色的仙光一闪，巨大的法力击中了遥生，将他弱小的身体击到了半空中。莫染惊慌地瞪大了双眼，然而她此时也不容得半分的分心，不然她和遥生耗尽法力的坚守都付诸了东流。她眼睁睁地看着遥生在诛仙阵的强大法力之下，魂飞魄散了，不多会，便从这世间彻底湮灭了。
“遥生……”
莫染眼中噙着泪，心中一阵悲痛。随后她定了定心神，咬牙坚守了下去。
现下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她一定会替遥生报仇，只要她再坚持半个时辰，一定会要他们好看。她在心里恨恨地想，要将他们的仙根抽了，牵他们的魂魄去十殿地狱受刑，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只剩下了莫染一人支撑，仙障的法力越发薄弱了。她是罗酆山的神女，平时只负责下凡间牵魂魄，鲜少要经历什么恶战，这次以一人之力阻挡三十六个仙人，委实有些力不从心。渐渐地，她自己的法力慢慢地一点点耗尽了，就快支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