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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不以为意，笑了笑，又说：“公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公子府上帮着驱驱邪。小道在京城也是有点名气的。”
颜倾墨一袭月白色锦袍，站在雪色中，显得越发地清冷。由于大病了这一场，他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仿佛是张白纸，风一吹便会碎。他淡淡道：“我不信这些。”
道士捏着胡须笑道：“信不信的，何不先听小道说完？”
夙隐并不愿多搭理，提步便走。
道士在身后急忙说了声：“不知公子可听过‘夙隐’这个名字？”
颜倾墨怔了怔，想起那个夜晚，染儿在睡梦中无意唤过的那个名字，正是夙隐。又转过身来，淡淡的眉眼中俱是诧异。
道士见状，意味深远地笑了笑：“如此，看来是听过了。”言罢，道士又兀自叹了声气，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小道云游四方，几年前，曾经遇见过一修行千年的猫妖，名唤莫染。她恋上了天界的夙隐神君，只可惜，仙妖相隔，这段情便无疾而终。后来，莫染为了早日修炼成仙，终日里化成人形，与男子交好，吸取人的精气，得逞后便逃之夭夭。被她骗了情又骗了命去的可怜男子，少说也有十几个了。”
颜倾墨神色一时有些震动，而他瞬间沉了双目，冷声道：“莫染是我的妻子，我如何会信你？”
道士笑了笑：“小道是不是胡说，公子当一笑话听听便也罢了。其实我又何必编那些话诓你，我看公子如今身形这般消瘦，怕是被那猫妖吸了不少精气。公子，你好自为之罢，小道告辞。”
“对了，”道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笑了笑，“公子想知道莫染离开了你之后去了哪里么？”
不等颜倾墨回答，道士便默念起了法术。
随后，颜倾墨面前缓缓地浮现出了一幅幻象，十分地清晰。仔细一瞧，正是莫染。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子，长着一双潋滟双瞳，穿着湖蓝色衣服，正是西方鬼府的太子篱缙。
雨雾中，那男子将莫染抵在一棵老杏树上，蓦地俯身吻住了她，几番辗转缠绵。
是当初在蜀山里的一幕。
可惜颜倾墨如今是个忘尽前尘事的凡人，并不知其中的玄妙，反倒信以为真。
看着眼前这一幕，颜倾墨紧紧攥起了手心，一双清淡的眸子渐渐被怒气浸染。心中掠过一阵阵绞痛，如锥心刺骨一般。
道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笑得越发深：“自然是吸了你的精气之后，跟她的情郎双宿双栖去了。倒是公子你，还在这里心心念念着她，不傻么？”
他捂着胸口，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雪地上，瞬间开始狂咳不止。一口血吐出，雪地上渐渐地落了红色的血迹，仿佛是盛开了一朵明艳的花。
从后山回来之后，颜倾墨便一天天消沉，身子也一天天更差了起来。
最后一幕，是他摩挲着大婚当日她穿过的喜服，失了神：“染儿，我很想你。就算你真的骗过我，我还是想你。你能不能回来一次，让我见见你？”
一阵风吹过，蜡烛跳了跳，床幔也跟着飘了几下，他似是听到耳畔有一声琳琅语声响起：“夫君大人——”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可是，只有清辉如雪，却不见故人。
番外三 决城的番外
决城在四方神君中，算是备受欺凌的一个。
其中欺负他最甚的，当属那该死的朱雀。
别人还好，像元陌和藉千，只是偶尔在言语上胜他一两回就是了，最可恨的就是那朱雀，不是对他冷嘲热讽，就是对他爱答不理，简直不把他白虎放在眼里。
决城至今仍记得年少时在崂山修炼的时候，师父偏爱朱雀，只因朱雀对于阵法图记得最清楚，师父问的问题，朱雀没有答不上来的，功课也是朱雀完成地最好最快。相较之下，他决城就成了个反面教材，师父训人就爱说：“你看看夙隐，聪慧过人，沉着内敛，你再看看决城，呆头呆脑，胸无点墨，你愿意做哪个？”
四千年前，决城实在悲愤难平，不顾元陌和藉千的劝阻，执意要跟夙隐决斗。他四人中，元陌年纪最大，一直以大哥的身份自居，苦口婆心地劝他：“决城，你跟夙隐赌这口气做什么？他性子一直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见怎么都劝不动决城，元陌叫来藉千：“你来劝劝他。”
藉千晃着手里的扇子，风轻云淡地笑：“决城，要我说，你就别跟夙隐斗气了。你跟他决斗，这不是自己找难堪么？输赢不早摆在那里了么？”
决城一瞪眼，那股火被藉千这些话彻底引燃：“你告诉朱雀，明日崂山山顶，老子跟他决一死战！”
决城踌躇满志，当晚还特意多练一个时辰的剑法，不信赢不了那可恨的朱雀。
结果第二日崂山山顶并不见夙隐的身影。
决城得意地笑：“哈哈哈，是他朱雀不敢应战了吧？”
元陌不吭声，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些同情。
藉千晃着扇子轻笑：“非也非也，夙隐说，不想让别的神仙说他恃强凌弱。”
决城脑中那根弦，瞬间崩断。
藉千又继续轻飘飘地说：“夙隐还说，你若真想比，也无不可，他要先封了自己一半的法力，才好跟你比。”
“朱雀！”白虎狂啸一声，站在崂山山顶，声音越发响亮，四海八荒似乎都能听见，“老子跟你没完！”
其实么，这只是决城成神君道路上心灵受过的一点小伤而已。
还有一次，藉千不知从哪里拿了个葫芦一样的神器过来，和决城、元陌三人凑着脑袋钻研究竟怎么用。
夙隐本来在一旁看卷宗，元陌兴致冲冲地唤他：“夙隐，你来看看，这神器从没见过，该怎么用？”
夙隐淡淡地抬眼，蓦地出声叫决城：“决城。”
决城一怔：“哎。”
夙隐说了件毫不相干的：“你今天这件衣裳不错，挺衬你。”
这还是夙隐第一次开口夸他，虽然夸的是衣裳而非他本人。决城愣了又愣，随即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朱雀你终于说了句人话。老子原本就风流潇洒，美貌举世无双……”
话音未落，决城就被那葫芦给吸了进去。
夙隐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在藉千和元陌惊愕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说：“这个神器，是太上老君造的，专门用来惩戒狂妄自大的弟子用的。”
决城在里面快被闷死了，揣着葫芦壁：“朱雀，你放老子出去！”
元陌也忧心忡忡地问：“那要怎么出来？”
夙隐淡淡一笑：“简单的很，只要说实话就行了。”
决城在里面问：“说实话？说什么实话？”
夙隐仍是笑：“比如，我决城天生蠢笨。”
“放屁！”决城气坏了，哪有自己骂自己的道理，“我决城聪慧过人……啊！”
话音还没落，葫芦里就升起一阵玄火，将他炙烤着，火光一时熏了他的眼睛。
夙隐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你看，我让你说实话来着。”
最后，决城只得说了一句“我决城天生蠢笨”，竟然真的从葫芦里出来了。决城灰头土脸地出来，看着夙隐咬牙切齿：“朱雀，咱走着瞧！”
就这么，咱么苦命的白虎神君受压于朱雀神君，一直到几万年以后。
四神君皆已娶妻生子。
白虎神君娶了只真正的母老虎，凶神恶煞，整日里拎着他耳朵吼。原本就没什么地位的决城更加成了被神仙嘲笑的把柄。
这一日，四神君又聚在一起。
决城带着一脸的伤，一说话，嘴角的伤口扯裂了，疼得呲牙咧嘴，咒骂道：“死婆娘，老子总有一天要收拾了你。”
藉千笑呵呵：“又被老婆打了？啧啧，真可怜。”
决城觉得没面子了，瞪起眼：“你个玄武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这是我媳妇疼爱我的证据。打得越重，说明她爱得越深。”
夙隐端着茶盏，慢悠悠地滤着茶叶，轻描淡写地说了声：“呆子。”
决城一拍桌子：“朱雀，你要不要跟我比？我敢打赌，你媳妇爱你肯定没有我媳妇爱我的多！”
夙隐难得愿意理他，放下茶盏，笑了笑：“怎么比？”
“就比脸上的伤！看谁伤得重！女人都爱吃醋，咱就跟各自媳妇说要娶个妾室，谁家的媳妇更生气，就说明他媳妇更爱他。”
决城觉得，别的比不过夙隐，但是比谁老婆更厉害，他准能赢。
夙隐还是轻笑：“好，明日这个时辰，还在这里见。”
当天晚上，绝城豁出一条命，跟媳妇说外面有人了。他媳妇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来，决城还觉得不够狠，又说了几句刺激人的话。什么你这只天生的母老虎，娶了你我倒了十几万年的霉，云云。
次日，他顶着一张猪头脸，跑去赴约。
看见夙隐一点伤都没有，乐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准输！你媳妇不够爱你！”
笑得太厉害，伤口又开始疼，他又是呲牙咧嘴。
夙隐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唔，你赢了。”
决城在夙隐这里委屈受了十几万年，终于换来一个“赢”字。
他正要得意地仰天长啸，突然听夙隐轻飘飘的说：“挨打挨得这么欢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尾声·夙愿偿】
第四十九章
一千年后。
这一日，天界入了春，太上老君带着童子四处寻炼丹的白礜，路过无极殿，便顺便进去拜见了天尊。
天尊约太上老君在凉亭里品茗对弈。因为刚开了春，万象皆新，庭院里有小溪流淌的声音，甚是欢快，偶有几只灵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太上老君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盈盈道：“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一声，这两日我掐指算了算，那孩子怕是这两个月里就要飞升成仙了。”
“哦？”天尊执黑子的手顿了顿，随后在棋盘中慢悠悠地放下，“一千年就成仙，看来她的天资还是在的么。”
太上老君笑了，拿起一枚白子，却不急着落下，只在手里摩挲着：“不过眼下法力有限，还不能化成人形就是了。”
天尊只盯着棋盘，似是极认真地钻研着棋局，挑了挑眉，声音依旧淡淡的：“那么也就是说，就算她站在夙隐面前，夙隐也认不出她来？”
“这个是自然。如今她不过就是只极普通的赤鸟而已，又不能幻化成人形，也不能说话，夙隐如何能认得出她来？”
天尊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扔回了棋盘中，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既是如此，那便送她到夙隐身边吧。”
太上老君讶然了一瞬，继而捋着胡子，微微叹息：“我说天尊啊，你就这么看不得夙隐和莫染好？你让一个不能说不能化人形的莫染在什么都不知情的夙隐身边，这不是折腾这一对苦命鸳鸯么？夙隐当初下凡渡劫的时候你同我打赌说夙隐会断情根，结果还不是你输了。如今却还是要这么固执么？”
天尊似笑非笑：“一千年前那个赌本尊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夙隐。”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情，语气比起以前平缓了很多，“毕竟夙隐将来要继我的位，在这个位置上太过于重感情，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当初我算到他和莫染的这段情会历三次劫，以为借着这三次劫斩断夙隐的情根是好的，可是如今看他郁郁寡欢，就要步他父君珞沉的后尘，我倒是不忍心了，就让他二人相见罢。”
太上老君啧啧了两声：“你这还叫不忍心？莫染没有魂飞魄散的事你不让我跟夙隐说，生生地看着他消沉了一千年，如今还要让我把还没成仙的莫染送到夙隐身边去，天尊，你可不能这么跟晚辈赌气啊。”
随后又长叹了一声，“只道是天意难违，夙隐和莫染终究会成就一段缘，又岂是你我强拆能拆得开的？不过是你固执罢了。当初你让我化成个丑道士下凡去帮他渡劫的时候咱俩便打了赌，他这段天道注定的情缘，你是斩不了的，你看，我说的果真没错。”
当年璟垣为祸那一战，莫染被抽了仙根，成了个凡人，多亏太上老君及时赶到，将她救了下来，这才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太上老君将她送到一户善良的农妇那里疗养，但是莫染受的伤太重，已经回天乏术，不久就离世了。
莫染的魂魄在凡间流连了七日，迟迟不见黑白无常来牵。后来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因她是从神仙位上退下来的凡人，且又被以为魂飞魄散了，所以大概命途册上并没有记上她的名字。她这个魂魄，乃是个自由的游魂。
莫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世间流连了一段时日。原本想去试着去九重天找夙隐，可是她只是小小的魂魄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法力混到天界去。想了想，她决定回罗酆山去找自己的爹娘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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