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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答得很干脆:
“我留下来。”
他一惊。
“你这是疯了!为什么要做这样无益的牺牲?如果你服从了,还怕什么呢?”
“不怕。”
“那么走吧!”
“我留下来。”
“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固执?这样做毫无用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您,帕特里斯。”
他依然不知所措。他不是不知道柯拉丽爱他,才这样说的。但是她爱他爱到至死不渝,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啊!”他说,“你爱我,我的柯拉丽……你爱我……”
“我爱你,我的帕特里斯。”
她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他感到他们的这种拥抱是无法分开的。然而他退却了,他决心救她。
“很好,”他说,“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听从我,应该活下去。请相信,同你一道死要比我一人去死痛苦千百倍。我知道你自由了,活下去了,我死也是甜蜜的。”
她不听他的话,继续表白,她这样做感到幸福,她高兴地向他倾诉很久以来藏在心头的衷情。
“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帕特里斯。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已经知道,我没早说,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郑重的机会,让我望着你的眼睛,全身心地投入你的怀抱,再对你说。现在已到死亡边缘了,我应该说,听我说,请别逼我离开,这比死更痛苦。”
“不,不,”帕特早斯试图摆脱她,“你的职责是走。”
“我的职责是留在我爱的人身边。”
他又做了努力,抓着她的手说:
“你的职责是逃走,”他喃喃地说,“只有你获得自由,我才能有救。”
“你说什么,帕特里斯?”
“是的,”他说,“为了救我,你必须逃出魔掌,揭露真相,想办法救我,通知我的朋友……你呼喊,你使用一点对策……”
她带着忧伤的微笑和疑惑看着他,他把话停住了。
“你想哄我,可怜的爱人,”她说,“你比我更不相信你自己的话。不,帕特里斯,你很清楚,如果我落入这个人的手,他不会让我有讲话的自由,他会把我的手脚捆起来弄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直到你咽了最后一口气。”
“你敢肯定吗?”
“帕特里斯,你也知道结果会怎样的。”
“会怎样?”
“你想,帕特里斯,这个人让我出去决不是仁慈,而是他的计划,一旦我落到他手里,他就会实行他的罪恶计划。你预料不到吗?你会预料到的,是吗?我唯一的办法是避免落入魔掌。那么,我的帕特里斯,与其数小时后死,何不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死去呢?让你的嘴唇贴着我的嘴唇?就这样死好吗?这样活一瞬间不也是最美好的吗?”
他迟疑不决。他明白,一旦嘴唇贴在一起,就会使他丧失理智。
“这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你怎么会让我接受你的牺牲呢?你,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幸福生活在等待着你……”
“如果没有你,日子只能是不幸和绝望的……”
“应该活下去,柯拉丽。我真心地祈求你。”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帕特里斯。你是我唯一的慰藉。除了爱你,没有其他理由。你教会我爱人,我爱你……”
噢!多么神圣的话语!它掷地有声。女儿的这些话,正是母亲以同样的激情和奉献精神说过的!在回顾死亡和面对死亡的时候说这些话更显得神圣!柯拉丽毫无惧色地说出这些话,她的恐怖已在爱情中消失;爱情使她的声音颤抖,使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热泪盈眶。
帕特里斯用热烈的目光看着她。现在他也感觉,这样去死是值得的。
然而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
“柯拉丽,如果我命令你走呢?”
“也就是说,”她说,“你命令我与那个男人结合,让我委身于他吗?这是你所愿意的吗?帕特里斯?”
她的反问使帕特里斯一惊。
“啊!真可恶!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你,我的柯拉丽,是如此的纯洁,如此春春焕发……”
对于这个男人,他们两人都没有把他完全想象成西蒙的形象。虽然敌人在上面可恶地露了一面,但仍让人觉得神秘。也许他就是西蒙,也许是另外一个人,不管怎样,蹲在他们头上的是敌人,是恶神,在为他们制造死亡,对柯拉丽怀着肮脏的想法。
帕特里斯问了一句:
“你从没有发现西蒙追求你吗?……”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他没有追求过我……他甚至回避我……”
“那就是他疯了……”
“他不疯……我不信……他是在报复。”
“不可能。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他一生一直在为促成我们的结合而努力,而现在却存心要杀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帕特里斯,我不明白……”
他们不再谈西蒙了,因为这与西蒙或者也许是另一个人要杀死他们这件事情比起来,显然无关紧要。现在他们要同死亡作斗争,而不要考虑制造死亡的人。可他们对付得了吗?
“你同意了,帕特里斯,是吗?”柯拉丽低声问。
他没有回答。她又说:
“我不走,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我请求你,不然这会是一种思念的折磨,我担心你会吃更大的苦头。我们应当有难同当。你同意了,是吗?”
“是的,”他说。
“把你的手给我。看着我的眼睛,笑一笑,我的帕特里斯。”
他们顿时沉浸在狂热的愉悦里,陶醉在爱与欲的激情中。柯拉丽说:
“你还在想什么,帕特里斯?你怎么还是这样心慌意乱的……”
“瞧……瞧……”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这回他肯定看见了。
梯子往上收了,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奔过去,急忙抓住一根梯子的横杠。
她一动也不动。
他要干什么?他不知道。这副梯子是救柯拉丽的唯一机会。他是否要放弃,屈服于不可避免的死亡呢?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上面的人又把绳梯挂住了,因为帕特里斯感到有东西牢牢地把梯子固定住了。
柯拉丽求他: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你想干什么?……”
他望了一眼周围和他的上面,似乎在想一个主意,他从回忆中搜索到一个主意,是他父亲急中生智想出来的。
忽然,他抬起左腿,把脚踏在第五级横杠上,胳膊抓着绳子往上爬。
真是荒谬的主意!想爬上去?爬到天窗上?制服敌人,自己得救了,柯拉丽也得救了?他的父亲失败了,他怎么能够成功呢?
帕特里斯在梯子上没有呆上几秒钟,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挂在天窗上的绳梯的挂钩脱落了,掉在帕特里斯身旁。
紧接着上面发出一阵冷笑。然后啪的一声天窗关闭了。
帕特里斯愤怒地站起来,咒骂敌人,他怒不可遏地开了两枪,打碎了两块玻璃。他又跑到门、窗前,用壁炉柴架使劲地砸。他砸墙,砸地板,他向嘲笑他的看不见的魔鬼挥动着拳头。突然,在他向空中挥动了几下后,他不动了。上面好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屋子里一片黑暗。
他明白了。敌人把天窗的护窗板放下了,遮得严严实实。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柯拉丽呼喊着,黑暗使她惊慌失措,她完全失去了控制力,“帕特里斯!你在哪儿,我的帕特里斯。啊!我怕……你在哪儿?”
于是,他们像盲人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迷失在无情的黑夜中更可怕了。
“帕特里斯!你在哪儿?我的帕特里斯!”
他们的手终于碰在了一起,可怜的柯拉丽,她的手是冰凉的;而帕特里斯的手却滚烫,像燃烧的火。他们的手紧紧地贴在一起,交织在一起,握在一起,手仿佛成了他们还活着的一种感觉。
“啊!别离开我,我的帕特里斯,”柯拉丽哀求着。
“我在这里,别怕……我们不会被分开。”
柯拉丽喃喃地说:
“我们不会被分开,你说得对……我们已在我们的坟墓中。”
多可怕的字眼,柯拉丽说得那么伤心,帕特里斯蓦地一惊。
“不!……你说什么?不应该绝望……等到最后一刻,可能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抽出一只手,掏出枪,瞄着天窗透光的地方开了三枪。他们听见木头炸裂的声音和敌人的嘲笑声。可是护窗板是用金属加固的,严丝密缝。
很快透光的缝隙不见了,他们明白,敌人已把门窗上的缝隙堵严了,并且把护窗板钉在了天窗上,活儿做得很仔细,花了很长时问。
多么恐怖的声音!钉天窗的锤响像敲在了他们的心上。这是敌人在为他们钉棺材,装着他们的这口大棺材正在上盖。已经没有希望了!获救已经不可能了!锤子多敲一下,就加深了一层黑暗。增加了他们与外界的一重障碍,这是无法推倒的墙。
“帕特里斯,我怕……噢!这声音使我难受。”
她倒在帕特里斯的怀中。帕特里斯感到柯拉丽在哭泣。
上面的准备工作即将结束。他们预感到他们会在最后一天的黎明死去。他们听见房子底下有声音,可怕的机器开动了,或者电动机开始工作了。敌人挖空心思作好了一切准备,没有任何得救的希望了,命运只有在不可改变的严酷事实中走完它的历程。
他们的命运历程即将走完。死神助纣为虐,死神与敌人狼狈为奸。敌人既是死神,又是行动的策划者,他制造了这场决心消灭他们的斗争。
“别离开我,”柯拉丽哽咽着说,“别离开我……”
“只要还有时间,”他说,“……我们就要报仇。”
“有什么用呢,我的帕特里斯,敌人要把我们怎么样呢?”
他的火柴盒里还有几根火柴。他一根根地划着,把柯拉丽领到他父亲写着遗言的护壁板前。
“你要干什么?”她问。
“我不想让人家把我们的死当成自杀。我要像我们的父母那样为未来做准备。让人将来读到我写的遗言,为我们报仇。”
他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弯下腰在空白处写起来:
帕特里斯·贝尔瓦与未婚妻柯拉丽同时死于西蒙·迪奥多基斯的谋杀,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当他写完以后,他又看见他父亲写的几行字,他们一直还没看见过。
“还有火柴吗?”他问,“你看见吗?那里有几个字……肯定是我父亲写的最后几个字。”
她划着了火柴。
在摇曳着的火柴光下,他们看到了一些字母,歪歪扭扭的,看来是匆忙中写下的几个字:
窒息而死……缺氧……
火柴熄灭了。他们默默无语地站起来。窒息而死……他们明白了他们的父母所遭到的厄运,他们即将经历。这么大的房子缺少空气还不至于窒息,除非日子久了,空气变质,因此……
他停了一下,又说:
“对……是这样……我想起来了……”
他把他所怀疑的事情,或者就是现实已经肯定的事情告诉了柯拉丽。
他在西蒙的壁橱里曾经见到过绳梯,此外还有一卷铅管,现在西蒙都把它们拿来了。从他们被关进来的时刻起,他就在房子周围来来去去地、仔仔细细地堵塞漏洞,从墙壁到屋顶他干得极其细微精确。西蒙老头可能只需要把埋设在墙内,屋顶上的煤气管道接到厨房里的煤气表上就可以了。
因此他们也同他们的父母一样,将遭受同样的厄运,煤气中毒,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