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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铮铮永远是面无表情的汉子,艰难地说完后半句话,泪水再也没能控制住崩泄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
熊副没有因为徐岩哭哭泣泣的样子而更加生气,反而是逐渐平复下情绪来。他意识到,自己暴烈的脾气,无意中戳中了这位老部下心里最痛的地方。他怎么会不清楚呢,如果没有新型步兵试点的任务,如果徐岩率领的五连没有在演习中获得了军首长的点名盛赞,徐岩的结局会被改变吗?
在两个月前的党委会议上,即便徐岩是自己的老部下,熊副也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他只能看着徐岩转业成为定局!
因为徐岩年纪大了!
对于基层连队的主官来说,三十二岁的徐岩年纪大了!
能怪徐岩吗?
熊副感觉到愧疚,这么一个铮铮汉子哭得跟个新兵蛋子似的,能怪他吗?
“行了!”
终于,熊副缓和好了语气,看着徐岩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哭泣泣的,给老子坐下说话。”
说完,熊副转身回到座椅那坐下,拿起烟盒掏出烟点了一根。
那一瞬间的委屈很快消失,徐岩飞快地把情绪稳定下来,摘下小帽往脸上一抹,清理掉泪痕,很快就恢复过来,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姿无可挑剔的标准。
熊副抬眼看了徐岩一眼,烟扔过去,连同打火机。徐岩接住,取出一根,打火点着抽起来,就跟在连部抽烟一样自然。他好歹恢复过来了。
“你老父亲的伤怎么样了?”熊副却是这般问。
徐岩回答:“好多了,静养一段就能出院。”
半年前,徐岩的父亲晨练的时候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小轿车撞倒,受伤严重,肇事者逃逸。这件事情全旅官兵都知道,因为——
徐岩的家境一般,妻子是教师,他结婚三年,供了房子生了小孩,高达十几二十万元的医疗费不是他能够承受的。旅部机关组织了捐款,单单是五连的官兵就总共捐出了五万余元,全旅的捐款总额可以轻松地应对老人家的医疗费。
事情似乎结束了,然而并没有。
徐岩居然拒绝了善款!!!
他讲了一句话被所有知道这件事情并且为此捐出爱心的官兵们永远地记在了心里:我是一个男人,我是一名战士,我自己可以打赢这场战争!
熊副还记得当时徐岩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如同被围困许久弹尽粮绝的战士,在看到援兵到来之后,那隐藏起来的感动和不加掩饰的满不在乎!
最终所有的钱都退回了捐赠者的手里,徐岩到处借钱,凑齐了老父亲的医疗费。老人家恢复得挺好,但肇事者一直没有找着。
在兵们眼里,五连长徐岩是条汉子。
在干部们眼里,五连长徐岩是个傻子。
在领导们眼里,五连长徐岩是个孩子。
熊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说什么,每一位职业军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家庭,包括他自己。本想转移一下话题缓和一下气氛,没成想却让气氛更加沉重。面临转业的熊副,面对着由转业改升迁的徐岩,多少是有些感慨的。
“新型步兵试点这个任务,非你莫属。”熊副还是按照自己的性格,以很粗暴的方式直接切入正题,“军长在会上是点了名的,军长的原话是,我看啊,这个五连就很适合担任新型步兵的试点任务嘛。”
就这一句话,包括五连在内,整个二营成了新型步兵的试点单位。
“趁我走之前,说一说,你有什么困难和问题,能解决的我就给你解决的,解决不了的,上报上面解决。”熊副吐出一口烟,说。
徐岩小心地看了一眼熊副,却是问道,“首长,你真的要转业?”
熊副眼睛顿时瞪圆了起来,徐岩嘴角抽了抽,低头思索片刻,随即抬起头,说道,“能不能多给我几个留转名额,有几个好苗子走了太可惜了。”
熊副说道:“名额都是一样的,多给你几个,其他营连呢?还有,你考虑问题要站在全营的角度,不要再把自己当连长。”
徐岩顿时跟身上被割了几块肉似的,满脸都是肉疼的表情,低头深深地叹气。
“不过。”熊副话锋忽然一转,“军长在会上讲了几句话是跟你五连有关的。”
徐岩一下子抬起头,期盼地看着熊副。
“首长说,这样的兵就得好好培养成为未来的优秀干部骨干。”熊副微微一笑,“说的是‘斩首’成功的那几个兵。”
徐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第25章 一句话一个人生
好多年前有个兵,有一次站大门岗,军区首长要下来视察,早早的,他和战友们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胸脯恨不得挺出个c罩杯来。
当时盛夏,营区大门两侧是高大茂密的树木,阴凉非常,常有蚊子飞舞。一只蚊子显然不知道来者手握数十万精兵,大摇大摆地闯入迎接队伍,飞舞一番却是落在了那个兵的脸上。蚊子左右看了看,毫不犹豫地一口叮了下去。
考斯特来了,军长的老陆地巡洋舰在前面打头阵,军长陪着军区首长坐在考斯特里,一众将领下车,旅领导们跟新兵蛋子似的在门口列队,旅长跑步过去报告。
完整的流程,和军衔高低无关。
军区首长早就说了,要走一走看一看。军区首长走起来,后面跟着一众陪同人员,军报记者跑前跑后抓拍各种镜头。走过雕塑一般的哨兵,军区首长忽然站住了脚步,盯着那个兵看。
那个兵看不清楚军区首长长什么样,他的目光平视前方,远处的那棵大树距离地面五米高的树丫上从左往右数第十七片叶子他看得非常的清楚,但是眼前的军区首长,是模糊的。
那个兵紧张起来,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军区首长在自己面前停留,他能感觉到军区首长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审视。难道自己的着装有什么问题?不可能!一个小时前检查了十几遍着装,然后就站着纹丝不动了。
那是因为什么?
那个兵越来越紧张,他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军区首长的目光汇聚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个叮在他脸上的蚊子却感觉不到有那么多高级将领在关注着它,它使劲地动了点,那个兵忽然感觉到脸上某一处一阵刺痛然后是强烈的痒感。他就要下意识地抽搐嘴角,但他以极大的毅力控制住了,因为军区首长在盯着他看。
都安静了下来,因为大家明白军区首长为什么停下脚步了——有个蚊子叮在了那个兵的脸上,而那个兵纹丝不动,眼珠子都不曾眨动一下。
“这个兵,不错。”
约莫有两分钟,军区首长伸手去赶走了那个兵脸上的蚊子,然后说了以上那么一句话,随即转身继续“走一走看一看”了。
旅长政委以及一干旅领导记住了那个兵。
第二年,那个兵提干了,第六年,那个兵成了连长,第七年,那个兵成了第3旅名气最大的连队二连的连长。
“那个兵就是现在的一营长刘志宇。”
距离十一点还有两分钟,班长们都让兵们放松下来,准备下课休息开饭,当然,在连队值班员没有下达命令的前提下,兵们只能站着休息,可以放松站。班长就这样和班里的兵面对面地说话。
石磊滔滔不绝地把一营长的老故事又讲了一遍,末了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命啊!”
赵一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如果用显微镜进行纤维对比,我相信我们的大便是不一样的。”
林雨迷糊了,转脸看着赵一云,“啥意思?”
“还能啥意思,同人不同命呗。”耿帅不屑地说。
“班代,我一直闹不明白,听说一营长素质不咋的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平步青云?”石磊压着声音问。
“估计都够不上我们连长的二分之一。”林雨点头附和,同时也表示不理解。
李牧站在队伍前看着他们聊天,本不想说什么,此时不得不扫了石磊和林雨一眼,“谁给你们讲,一营长能力有限的?”
“听说的呗。”石磊耸了耸肩膀。
扯了扯嘴角,李牧说,“像你这样这么有才华军事素质这么牛逼对生活这么有感悟的,说实话,他一个能打三个。”
“吓?”
五班的四个叼老兵就倒抽起凉气来。
“真的假的,班代你开玩笑呢吧,就他那身板,我们林雨一拳一个。”石磊没拿自己来讲,因为他的身材跟人家一营长也是差不多的,就林雨牛高马大了。
其他人正要说话,耿帅忽然低声说:“连长回来了。”
李牧扭头看过去,徐岩从指挥组那个方向走来,看来是刚从指挥组那边回来。他和他的兵都不知道,在他们搞队列训练的时候,徐岩在指挥组和副旅长谈到了他们的去留,也谈到了军首长对他的表扬。
对李牧,军长张宁的话和好多年前那位军区首长指着一营长刘志远的鼻子说的那句话居然惊人的相似。
这个兵,不错。
兵们装模做样地继续训练,李牧看见徐岩走进了营房楼,便掏出哨子吹响,下达指令:“五连的!各排组织带回!”
各排值班员赶紧的集合队伍整队带回。篮球场和营房楼只是隔了个条主干道,走两步就到。各排集中带队回到楼前空地,在通常集合的位置停下,有任务布置任务,没任务就解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方鹤城在连部看旅政治部下发的关于做好年终思想教育工作总结的通知,徐岩大步走进来,吓了方鹤城一跳。
“一惊一乍的有什么好事?”方鹤城放下通知文件,笑道。
徐岩把迷彩帽摘了往桌面上一扔,那边文书金焕明拿起迷彩帽,说,“连长指导员,我去打饭。”
“嗯。”方鹤城说,徐岩点了点头。
金焕明走了之后,徐岩这才说,“有好有坏。”
“别卖关子了,熊副是怎么说的?”方鹤城也是有些心急的,毕竟作为指导员,留转士官这个事情,他是有很大责任的。
“五班的兵,原则上是可以全部留转的,熊副说,军长在会上是点了名的,这个问题解决了。”徐岩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好歹解决了一个问题。
方鹤城眉头却是皱了皱,说,“不好的消息恐怕是名额不能增加呢吧?”
“你猜得也是够准的……”
苦笑了一下,方鹤城说,“这还用猜,军费那么紧张。大的政策如此,我们是没有办法的。”
徐岩却是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说,“我有个同学在总参……这么说,最迟明年,士官编制会大量扩张……”
“我觉得第一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方鹤城思索着说,“五班里只有林雨和耿帅有留转的意向,其他人,尤其是李牧,退役的**是很强烈的。解决了他们的思想问题,这个问题才算是真正的解决。”
徐岩点点头,说,“这是你指导员的工作了。”
“……”
第26章 李牧的处分
炊事班后面,工具房门前,抽烟圣地。
兵们的智慧是无穷的,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能发掘出多处隐蔽的抽烟的地点。
这是一场战争,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场战争在营区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工具房,猪圈,厕所,墙角,树林,菜地,战术训练场,哨位,器械棚……
在抽烟与反抽烟这场战争中,广大大头兵们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将游击战的精髓发挥到极致,前赴后继开疆拓土地寻找更隐蔽的抽烟地点。敌人扑灭一个点,我们就建立一个点,若非死,战争不会停止。
经过多年的抗争,单就五连而言,留存下了以下几处抽烟地点,根据隐蔽性能强弱进行排列:工具房、猪圈、菜地、排房厕所。
这几处地方不知从何时开始形成了稳固的抽烟基地,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被无数大头兵们继承。
这个时候,老兵们是不会害怕抽烟被发现的,然而长期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们只有在上述几处地方才能抽上一根安心烟。
耿帅眼热热地看着赵一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伸手拿了过来,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午饭过后,五班的兵们成一排,贴着工具房的墙壁蹲下,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后背靠着墙壁,展开饭后一根烟活动。
“班代干嘛去了?”石磊朝递烟过来的赵一云摇了摇手,拿出自己的九五至尊点上。
林雨皱着眉头表情纠结,他在考虑,是抽软中华呢还是九五至尊。最终,他还是拿出自己的灰狼点上抽起来,然后说道,“好像给指导员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