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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心下惊疑:“这妖怪怎地哭啦,她吃人也会淌眼泪么?”又见她收泪出得一会儿神,将姐姐往腋下一夹,径朝院门走去。男孩大急,叫道:“喂,老妖怪,还我姐姐来!”
那绿衣女子一听,怒不可遏,回头朝他逼视,切齿道:“你叫我甚么?”男孩瞧她气得身子微微发抖,说不好立时便要杀人,这声“老妖怪”倒也不敢再叫出口,只道:“姐姐又没得罪你,干么捉她去?”
绿衣女子答非所问,幽怨中带着怒气道:“你叫我老妖怪,我当真有这么丑么?”男孩小小年纪,哪会懂得女人的心思,只道:“你放了姐姐,我便不说你丑话!”那女子道:“好小子,倒会讨价还价。我幽情仙子爱捉谁便捉谁,从来不跟人讨价还价。”说着右手彩练如蛇一般飞出,只听喀嚓一声响,头顶上碗口粗的一根树枝给飞练碰到,登时断折,切口有如刀斧劈出来一般整齐。
男孩见状,怔忡不安,暗想这妖怪可是厉害得紧了,不知是什么怪物修炼成的精?如此境地,唯有出声哀恳,或可救得姐姐一命。言念及此,开口相求道:“前……前……”只说得一个前字,立觉大为不妥,对方模样儿大不了姐姐几岁,该当叫她姊姊才是。立时改口又道:“姊……姊……”想到方才她说话的声音,只怕比自己的奶奶辈还大得多,这声“姊姊”终也喊不出口。他心里一直当对方是妖怪,人妖不两立,这般低声下气相求,太过没面子。
幽情仙子见他嗫嗫嚅嚅的样子,只道他吓得怕了,满眼不屑道:“样貌倒生得俊,肚子里却是一包草,杀不杀你,倒也没什么分别。”男孩不大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救姐姐在急,权当是一句废话来听,说道:“姊……姊姊,求……求你放过姐姐!”
幽情仙子转身本待出门而去,听他这声喊,猛地回头,笑语嫣然的道:“瞧你不出,这张小嘴还挺讨人喜欢。不过,你将来要是油嘴滑舌,也这般讨好女人,这可大大不妙。现下老娘心里很是高兴,但是却非杀你不可!”说完竟是毫不容情,彩练蜿蜒如蛇,直朝男孩颈项缠来。
男孩弱小如鸡,毫无反抗余地,心想要不是自己顽皮爱闹事,不跟着那只兔子来到这儿,而是跟着爹爹妈妈去了云南;抑或听了姐姐的话,及早回家,便不会闯下这档子祸事。这时死了,那也只叫自作自受。
就在闭目待死之时,突听姐姐大叫道:“别杀弟弟!”幽情仙子收绫喝骂:“小蹄子,作死么?既已醒转,那便先杀你,再杀那个小贱货!”
萧琴愕然望了一眼男孩,心里猜之不透,她骂弟弟这声“小贱货”,究竟是何缘故?危急关头,不及细想,挣扎着从幽情仙子手中蹦下地来,冲口道:“平白无故,你为什么杀人?”
幽情仙子哈哈笑道:“杀人也要缘由么?哈哈,真是笑话!不过,你这小妮子定要问个明白,不妨便给你一个理由。小姑娘这般美貌,留在世上终究是祸害。你没听说过红颜祸水、红颜薄命这些词语么?倘你心地歹毒;便是红颜祸水,心地善良,却免不了受世间臭男人的百般欺辱玩弄,免不得红颜薄命。倒不如及早杀了你,可免却你一生苦痛!我这般做,难道对你不好么?”
萧琴听得哑口无言,心想她这话一点道理都不讲,还说得冠冕堂皇,真可谓厚颜无耻之极。当下也不辩驳,又问道:“那为什么要杀我的弟弟?”幽情仙子道:“他嘛,模样长得过于俊美,长大了定要欺负女人,招惹是非。原本我瞧他不会讨人喜欢,年岁又小,便想饶过不杀。不想他叫我一声‘姊姊’,我听这声音止不住都要心里高兴,往后这贱货还不是个多情种,又要害苦不少女孩。今日一并杀了,来个干净!”
萧琴瞧她说得振振有词,不管有理没理,那也是她一个儿说了算,强加争辩,自也是枉然。当下朝弟弟一使眼色,两人急奔向院门。幽情仙子哈哈笑道:“便算长了翅膀,谅你们也飞不出本座的五指山。”
萧琴一听,心想此话不假,心念一动,拉着弟弟奔向那块青石板。幽情仙子不紧不慢,跟了过来,抿嘴乐道:“怎地不逃了?”萧琴不忿道:“逃不逃都是个死,干么逃!”幽情仙子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本待杀了你们,但瞧你这般乖巧,正好留你替我办事。这便跟我走吧!”
萧琴问道:“去哪儿?”幽情仙子道:“自然是回幽情谷。”萧琴道:“幽情谷在哪儿?”幽情仙子竖眉道:“再要啰哩啰嗦,小心我割你舌头喂狗!”萧琴便即不敢再问,低头指着青石板上的奇幻图案,佯惊道:“这是甚么!”
幽情仙子凝眸朝石头上看了一会儿,郑重其事的道:“嗯,这图案倒是有些门道……是一路莫测高深的武学图谱……不对啊,每个图案都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便算武功图谱,凡人岂又看得懂?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萧琴先就看石上的图案看得入了幻境,拟引幽情仙子来看,诱她入那魔境,姐弟俩便可脱身而去。现下眼见幽情仙子埋头沉思,只道她已中计,立时便要溜之大吉。却听她道:“你去哪儿?乖乖的跟我回去天山,若要自己作死,那也怪不得旁人心狠手辣!”
话声甫落,右手倏起,朝小男孩当胸拍了一掌。左手探出,将萧琴夹在腋下,转眼间飞身出寺。
萧琴惊哭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幽然道:“鸳鸯可慕头先白,飞来飞去烟雨秋……”吟声渐行渐远,袅袅靡靡,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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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末世山河饕餮盛
石板上的怪异图案,能否看出幻境,原是根据观者的心智、功力深浅而定,心智越高,越能看出其间的奥妙;功力愈深,定力愈好,反而不容易看出门道来。
萧琴花季少女,心智渐趋成熟,没有丝毫功力抵消之下,立时便进入幻境;幽情仙子心智极高,功力更是深不见底,二者一相抵消,便不会轻易进入幻境。只需再等得片刻功夫,幽情仙子非也中计不可,偏生萧琴逃命心急,以致功败垂成。
幽情仙子岂是等休之辈,拍在小男孩身上这一掌,便叫赳赳武夫,亦是五脏俱碎,非死不可,何况这一掌是拍在身子骨柔弱稚嫩、不会丝毫武功的小孩身上,怎能吃消?可奇迹却偏偏发生在这男孩身上。
男孩中掌倒下,正巧睡在那块青石板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及至天黑,他悠然醒转,翻身坐起,搔了搔小脑袋,竟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寻思:“怎么我会睡在这儿,姐姐去哪儿了,那个小妖婆呢?”
幽情仙子出掌实在太快,男孩毫无知觉间,已然毙命倒下。身下这块石头可也神奇,竟然令小男孩起死回生,其间的秘密,谁也说不清。男孩懵然不知自己死过一次,自然不知这块石头魔幻无比,竟有回生之术。
他走出寺庙,寻路回家。一路上皆在想,日间寺庙里发生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幻?倘是梦幻,那姐姐就不会被小妖婆抓去,自然好得很了;可若是真实呢?悬着一颗心回到家门外。
面前这座萧氏山庄宏伟挺拔,当世少有人家住得起,内里的装饰陈设,即令皇宫大院,也是殊为逊色。
男孩便是萧氏山庄的少主人。
爹爹萧子仪,祖辈乃京师名门大户,富甲天下;母亲林若素,原是洛阳城出了名的大美人。两人成亲后,大唐江山危卵之势已成,黄巢大军起义,每日兵连祸接,人人朝不保夕。
萧子仪嫌城里不太平,找了个有名天师,套了只七彩山鸡,烧纸化符,叽里咕噜念了一番后,在山鸡脖子上抹了一刀,遂又将其放飞,一路跟了过来,瞧山鸡坠落死在这里,便选在此地起了这座萧氏山庄。
天师说道,此处地脉非凡,实是潜龙卧虎吉地,子息或有九五之望。萧子仪心想,如今兵戈四起,得能保全一家老小性命,已算有福,何敢再图他想!
月光下,房前屋后一树树桃花开得正旺。庄子左首边的山腰上,一个大瀑布闪着银光直挂下来,哗哗流至庄子前一个明镜般的小湖里;右首山势雄峻,在月光勾勒下,宛若一只猛虎踞在这里。
男孩踏进大门,早有家丁家将欢成一团儿,有的拥着他嘘寒问暖,有的一阵风跑去向老爷、夫人报告喜讯。
萧子仪、林若素得知消息,小跑着迎了出来。
男孩叫了一声:“爹爹,妈妈。”
林若素上前看着儿子,眼里闪着泪光,激动道:“影儿,你总算平安回来啦,谢天谢地!瞧你身上脏兮兮的,又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男孩摇摇头,正要问姐姐萧琴怎样了,早有丫鬟、老嬷上前来,七手八脚替他换衣换鞋。
林若素道:“外面风儿大,小心着凉!”
话方说完,众家丁纷纷围成一圈人墙,将老爷、夫人、少爷及众多丫鬟、老嬷围在里面,一块丈许高、数丈长的织锦毛毯顺着人墙拉展开去。待拉严一圈儿,众家丁双手高举毯子,将里面围得风雨不透。
萧子仪突然问道:“你姐姐没跟你一起吗,怎地没回来?”话音颇为严厉。
男孩一听这话,吓得简直不成人样,话音颤抖道:“姐姐……姐姐不在家么?”
林若素急道:“一家子人找你一天啦,也不知你去哪玩儿了。琴儿一个女孩儿家,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最后这句话眼望丈夫而说。
萧子仪阴沉着一张脸说道:“要是好端端的,这会儿早该回家了!”随即又朝男孩怒骂道:“都是你这丧门星,整天翻天闹地,搞得庄子不得安宁!”
林若素劝慰道:“仪哥,事已至此,你骂影儿也没用。咱们即刻多派人手出门,定要将琴儿找回来。”
男孩看爹爹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害怕已极,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姐姐……姐姐她是给小妖怪捉去了!”心里一急,伏在妈妈胸前,哇的一声哭了。
萧子仪听他这话,大大不对劲,恼恨着猪肝似的脸道:“你……你说甚么?混账东西,你为何不早说!我……我打死你!”左手一伸,将男孩揪出娘亲怀抱,右手一大耳掴子便打了过去。
林若素抢过男孩,护住他泣声道:“打死了他,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要问清孩子来龙去脉,以便搭救!”
萧子仪怒气勃发,鼓着血红的眼睛道:“若不是你这逆子鬼大贪玩,咱们这时早在去云南的路上了。你姐姐是被你害死的,知道吗!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男孩涕泪横流,哽哽咽咽,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萧子仪听完,登时又怒骂道:“你姐姐跟你一起,你却撒谎骗人,不成器的东西,留你何用!”夺过家丁手中的大棒,狠命朝男孩身上打去。
林若素大惊,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背脊迎着棒头,啪的一声,这棍吃得可是不轻,登时便软倒地上。
萧子仪懊恼不已,恨道:“若素,你……你还护着他,琴儿到底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说着弓身探看妻子伤得怎样。他这句“琴儿到底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竟是何意,当场仅有他和妻子知道。
萧子仪见妻子并未昏迷,想来亦不会有事,命丫鬟扶着她,来到池边的亭楼下坐了。他脸上怒气未消,狠狠瞪了一眼男孩,问道:“你说那个‘小妖婆’,她怎生模样?”
男孩心知姐姐性命攸关,倒也不再哭哭啼啼,耽误时刻,听爹爹这么问,他道:“她比姐姐要大几岁,生得好漂亮啊,比姐姐还好看呢……”
萧子仪气往上冲,大声喝骂:“孽畜,小小年纪便只知道人家漂不漂亮。捡紧要的说!”
男孩泫然欲滴,有些不服气道:“这都是紧要的,爹爹不听,我就不说啦!”
萧子仪瞪他一眼,斥道:“瞧你不出,还敢顶嘴来着!”
林若素道:“仪哥,你这个样子,会吓坏孩子的。还是我来问吧。”
萧子仪心里焦愤到了极点,但欲速则不达,如此问将下去,定又浪费不少时间。听了妻子之言,哼了一声,背过脸去,负手而立。
林若素温言道:“影儿,那个‘小妖婆’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你都说出来,以便爹爹赶早去救你姐姐出来。”
男孩说话登时不再结巴,道:“她说话老得很,就像咱们家里那个祖嬷嬷。妈妈,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若素心想:“祖嬷嬷原是公公的奶妈,养在家里早就耳聋眼花,现下该有七八十岁啦。这孩子就爱骗人,世上岂有他嘴里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