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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明玉的死让他大变样,他完全无所顾忌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谢大太太道:“明明就是你想嫁给谢明理,又怕不能遂心如意,才向我献计,怂恿我霸占你姐姐。现在却装无辜,都推到我头上。欧阳明珠,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你阴险狡诈狠毒。且没有担当,永远也比不上欧阳明玉!”
他与其说在为自己辩解,不如说为欧阳明玉讨公道。
他痛悔万分!
这场长达二十多年的僵持,他还是输给她了!
郭守业、方瀚海等人都鄙夷地看着谢大太太。
谢吟月身形一颤。却没有出声。
这时候。她出头只会自取其辱,唯有沉默。
谢明理看向王大人,希望他责罚他们擅自开口扰乱公堂之罪。
王大人却没有如他愿,却问道:“欧阳明珠,你有何辩解?”
谢大太太平静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大人不信,民妇也无法。这一切都是姓夏的逼的。姐姐被他霸占后第二年,他便告诉我说。姐姐因为难产死了。谁知竟是骗我的!大人要把这一切都算在民妇身上,也无不可。就算我欠姐姐的,欠欧阳家的——”说到这转向谢明理,嫣然一笑——“老爷,欧阳明珠并不逊于欧阳明玉!”
说罢,飞快抓起地上的匕首,也往脖子上一横。
谢吟月骇然,尖叫一声“娘——”
谢明理怔了一瞬,也大喊道:“太太——”一面扑了上来,抱住谢大太太,哆嗦道:“我不管你是欧阳明珠还是欧阳明玉,我们夫妻多年,情深义重,还抵不过一个名字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谢大太太便欣慰地笑了,嘴唇蠕动了下。
谢明理看清了,她说的是“你知道的!”
是啊,他刚才就预感到了:她今天必须死!
否则,谢家、他们的女儿和儿子就完了。
这一刻,他心中对欧阳明玉产生一丝求而不得的不甘和愤恨:欧阳明玉终究是不同的!欧阳明珠哪怕死,都是跟她学着来的!
二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根本辩不清,牵扯出越多对她羞辱越重,所以她根本不去辩,她只说了一遍始末缘由,然后便自裁了。
她本身就是人证!
她用行动说明了真相!
她用生命将谢家逼到了绝境!
她也不担心她的儿女,因为,她活着才会两难:一头是名节,一头是骨血,妻不妻、妾不妾,无论怎样选择都会遭人耻笑;她死了,给儿女留下一个刚烈的母亲,也给他们留下了退路。
最可怕的是,她激起所有人的公愤,连夏明杰都开始不顾一切地反咬,将过去现在所有事招供出来,为她讨公道。
谢明理心中翻江倒海,但欧阳明玉已经死了,他无法对她泄恨,他便仇恨地盯着严纪鹏,喊道:“你逼死她了!你满意了?”
又对夏明杰骂道:“你这狗官!”
严纪鹏伤心未减,岂能容他!
他笑出了眼泪,道:“满意!很满意!这毒妇早就该死了!”
谢明理目眦尽裂,叫道:“严——纪——鹏!”
夏明杰则道:“不错,这毒妇要不死,天理难容!”
谢吟月跌跌撞撞爬过来,痛哭道:“娘——”
她心中又平添一段恨:欧阳明玉死了,人人都同情她;母亲死了,他们还不满足,还要咒骂她,这都是因为谢家家道衰落了。
谢家为什么会衰落?
因为郭清哑,因为郭家!
她一定要郭清哑生不如死!
一会儿的工夫里,一双姐妹皆死于非命。
欧阳明珠到底是蓄意谋害并顶替姐姐之名,还是为欧阳家着想、并为了让严纪鹏死心,不得已才顶替姐姐之名,成了谜。
夏织造供称谢家暗示他、促成他图谋欧阳明玉和郭织女,无论是二十五年前,还是二十五年后,都没有任何真凭实据,都是他自己一面之词;他所谓的暗示语言也都平常,比如郭织女自小没有老师教导,比如她忽然声名鹊起等等,都无法证明是谢家唆使人参与其中。
谢明理悲愤控诉,说他将污水往死人身上泼。
谢吟月不做任何辩解,只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
王大人无法审定,只能待查。
不管怎样,谢家的危机却因此解了。
欧阳明珠虽害得欧阳明玉这般下场,但她自己也赔了性命,死者为大,方初本该唏嘘的,然他面对谢吟月的哀哭却没有半点同情心肠,甚至痛恨不已,并觉得心寒心塞。
别人或许不知道欧阳明玉今日对谢吟月高抬贵手,放了她一马,方初却知道。欧阳明玉在夏家庄子与清哑夏流星相处了三天,对夏流星陷害并掳走清哑的内情很是清楚,简直就是二十多年前她自己遭遇的重演。她在上堂前,曾表示决意要揭露谢家母女真面目,狠狠打击谢家。可是,刚才她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忘了,而是她心软了。她注视谢吟月那一刻,方初在旁都看到了。
可是,同为姐妹的欧阳明珠是怎么做的?
她不但没有悔改之心,临死前还狠狠踩了郭清哑一脚,既挽救了谢家和谢吟月,也为女儿打击了对手,堪称绝地反击。
这种行径,方初如何会同情她!
郭守业看着这情形,浑身发颤,手冰凉。
他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清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像欧阳明玉一样下场的。
郭大全紧紧攥着爹的手,安慰他:“没事,没事。”
经过这一幕,审讯夏织造再没费什么力气,他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罪行都交代了:他和欧阳明珠合谋,偷梁换柱,囚禁了欧阳明玉;他陷害郭织女,确实想将二十多年前的事重演,就是利用郭盼弟偷梁换柱,将假织女烧死,将真的囚禁到庄子中,以满足他儿子的夙愿;还有他历年来与湖州临湖州两地官员的勾结、他所有贪赃枉法欺压商贾之事、他采用各种手段聚敛的财产、郭家专利案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书吏记录了一张又一张纸,可谓罄竹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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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难退
最后,王大人判了夏织造与一干贪官斩立决,飞报京城审批;一面又将下令将所有查抄出来的财产整理成册,不能移动的如作坊铺面等,以及官眷奴仆等就地发卖;一面又发下海捕文书,各处搜拿夏流星,解救郭清哑。
堂下,众人听得激动不已——终于将贪官搬倒了!
卫昭对方初道:“方兄这下可放心了。郭姑娘也一定能找回来。”
方初道:“若真这样简单就好了。你没看见欧阳姑姑的下场?”
卫昭道:“郭姑娘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无事。”
方初道:“人言可畏,我怕她扛不住。”
卫昭仔细打量他:除了满目的忧心和焦灼,并没有其他情绪,于是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励,又道:“等找回来,一切都要靠你了。”
方初坚定道:“我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口气自信而坚决,听得卫昭一愣。
他不禁诧异,方初到底哪来的这底气?
方初目光炯炯地看着堂上,静静想:“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体面的婚姻,让所有闺阁女儿都羡慕你的荣光和幸福!”
堂审结束后,欧阳家长子欧阳明哲要将欧阳明玉的遗体带走,严纪鹏不让,他受欧阳明玉所托,要亲自安排她后事。
“你以为,她还愿意回欧阳家?”他怒视欧阳明哲。
“难道你要带她回去?”欧阳明哲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会去严家。我自有处安置她。”严纪鹏冷冷道。
欧阳明哲想阻止,又觉得没意思。人都死了,还争什么?况且妹妹在公堂上亲口托付严纪鹏,众人都听见的。不如遂她心愿。
于是,他便任由严纪鹏带走了欧阳明玉。
严纪鹏在严家一私宅设置灵堂,准备停灵三天就下葬。
他纵然知道欧阳明玉绝不愿进严家的门,也为她难过不已:娘家不愿回,夏家不愿回,严家不能进,可怜这世上没有她立足之地。便是做鬼也是孤魂野鬼,而他居然也束手无策!
思及此,他痛断肝肠。
同时。谢家也摆开灵堂。
此事再次在霞照城掀起了一股议论热潮,谢家、严家和欧阳家首当其冲,受影响最大,然后就轮到才与谢家定亲的韩家了。郭家和方家受牵连。
韩老爷听说此事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韩太太骇得几乎也晕倒,急忙令请大夫急救。
然韩老爷这次晕倒非同小可,竟几个时辰不能醒转。韩太太只怕他大限已到,强忍恐慌和悲痛,命人飞速去寻找韩希夷。
他也不知去了何处,想必还是到处寻找郭清哑。
到晚间,韩老爷才悠悠醒转。
夏日的夜晚。蛙鸣阵阵,提醒他还活在喧嚣的尘世。
烛火映照下。韩太太守在床头,正盯着他。
见他醒来,她泪水泉涌而出,握住他的手。
韩老爷艰难张口,喃喃道:“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韩太太哽咽道:“不!老爷想多了。我听说,方家老太太和大老爷也来了霞照,也不许方大少爷娶郭姑娘。就是方瀚海夫妻也是为难的。只是方初已被出族,他们管不了他而已。”
韩老爷道:“还是错了!”
韩太太就再劝不出了。
她明白,他指的是跟谢家的亲事。
韩老爷双目无神地望着床顶,微声道:“这是我们,背信弃义的报应吗?来得……这样快?只可惜……”
可惜改不了了!
欧阳明珠死了,洗刷了她蓄意谋害姐姐欧阳明玉的嫌疑,没有令谢家蒙羞,但是,聪明人根本不需要证据,自然能体会其中曲折。
但韩家这时候却不能退亲。
若退了,更里外不是人了。
除非,谢家能主动退亲。
这似乎有些奢望。
韩老爷努力运用残存的神智想捋清此事利弊,终发现不对:儿子求谢家主动退亲,都这么长时候了,谢家也没人出面。他本来还挺高兴的,现在看来,人家是早有算计。
韩老爷是戌初时分(晚七点)咽的气,韩希夷不在身边。
谢家下午才往韩家报的丧,韩家晚上就往谢家报丧。
谢吟月正在母亲灵前哀哭,闻信一呆,于悲痛中产生强烈危机。
打发了报丧的人,她看向一旁的父亲,他从衙门回来一直呆呆的。
谢吟月便对谢天护道:“你在此守候。我伺候父亲去歇歇。”
谢天护哪有心情理她,哭得不辨天日。
谢吟月和锦绣一起扶起谢明理,进入后堂内室,伺候他靠在躺椅上,然后又命锦绣去端些饮食来,自己面对父亲跪下。
“父亲,韩伯伯去了。”她轻声对他道。
谢明理目光涣散,毫无反应。
谢吟月又轻推他,又重复一遍。
谢明理才把目光投向她,似乎问她说什么。
谢吟月再次重述一遍“韩伯伯去了。”
谢明理眨眨眼,努力想“韩伯伯是谁”。
好一会,神思才聚拢来,想起姓韩的是他亲家,然后他目光陡然一凝——什么,他去了!怎么就去了?
他立即想起今日公堂上的情形: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胜过严纪鹏抱得美人归,原来都是一场笑话,真正的欧阳明玉恨他入骨;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他的妻子死了,被他们活活逼死了!
他今日颜面无存!
谢家今日颜面无存!
韩老爷定是知道了欧阳明玉的事,才突然离世的。
谢吟月见父亲眼神清明了,这才提醒道:“父亲,谢家正处在生死存亡关头。虽然母亲当年是奉欧阳老祖母的意思,但别人怎会信。这事必须欧阳家出面澄清。”
谢明理静静思索。
好一会,他才问:“你舅舅来了吗?”
谢吟月点头,道:“舅舅来了。我安排在明堂那边。”
明堂原是她二叔二婶住的院子,他们回祖籍后,就空置了。
谢明理又问:“欧阳明玉停灵在何处?”
谢吟月道:“听说在严家一处私宅。”
谢明理听了冷笑:“我还以为他会迎她进严家大门呢!”
一面道:“我去见你舅舅。”
谢吟月便扶他坐起,正好锦绣端了些参汤来,她忙接过去,亲自伺候父亲喝了,才命人送他过去。
谢明理去了明堂,气势已不同刚才,眼神悲愤且犀利,盯着大舅子欧阳明哲不语,大有兴师问罪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