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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随口问道:“清哑出嫁,我们好歹要陪些嫁妆。若是你爹娘和哥哥要清哑把嫁妆拿出来分了,你怎么办?”
江明辉神色错愕,道:“我爹娘绝不会干这事的。”
真要是这样,郭家还不闹翻天!
他看着郭大全腹诽,怎能这样埋汰江家人呢。
郭大全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道:“清哑说不帮你画稿子,除了那天晚上说的理由,还有个缘故:我们要她把稿子当嫁妆,出嫁的时候带去江家。你也看到了,清哑画的稿子对江家生意作用大着呢。你爹娘就是为这个才要清哑早些嫁过去的。我们不答应,你爹娘就很不高兴,怪我们不讲亲戚情分,怪清哑不为江家。我想,要是清哑不多事,我们也就不会得罪亲家了,清哑也不会得罪未来公婆了。当然,江家生意也未必能做得这样好。”
江明辉就呆住了。
郭大全继续道:“听清哑说这竹丝画是你想出来的。你顾念兄弟情分,和你两个哥哥一块做这摊生意,这是你手足情深,是没错儿,也是应该的;可清哑不一样,你不能要她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归江家。她的东西,只有你们将来的儿女能分。”
茶馆里人声嘈杂,可江明辉却觉得寂静无声。
他捏着茶杯的手关节发白。
他要好好想想这其中的道理。
郭大全一点不急,悠闲地四处张望。
霞照城就是繁华,瞧外面街上,人流纷纷,车轿簇簇,连这小茶馆里进出的也都是衣着光鲜的人。跟他们比,他就是地道的乡巴佬,一身打扮土气的很。不过,他并不自卑彷徨,甚至很自信地想:有一天,郭家也会在这繁华温柔乡立足,他会摇着扇子去上好的茶馆喝茶听曲,去上等的酒楼吃鲥鱼、海味。
被心中憧憬激励,他坐不住了,要去办正事。
眼角余光扫过江明辉,还在艰难地挣扎。
他不由叹了口气。
听到动静,江明辉抬头,窘迫道:“大哥,我……我不能撇下两个哥哥……”
郭大全一愣,失笑道:“谁让你撇下他们了?我要是那样提出来,不成了挑拨你兄弟不和!那成个什么人了。”
江明辉忙道:“那大哥的意思……”
郭大全叹道:“你兄弟三个齐心,这是好事。清哑也巴望江家好,要不然也不会画那些稿子给你——”见江明辉不住点头,话锋一转——“我郭家是不会插手你们家生意的。可你们也不能白用清哑的稿子,生意得算她一份子。你要想不过来,我就比一件事给你听:我们家,清哑两个嫂子,她二嫂手巧,绣花织布都好,闲的时候做些针线活也能卖个零花钱,都是她自个得;我媳妇手笨些,别说挣零花钱了,能把娃儿一年四季衣裳鞋袜糊弄周正就不错了。那你说说,她二嫂该把她挣的钱分一半给我媳妇?没这个道理呀!谁家也不兴这样的。这针线活计都这样,更别说画画了——乡下闺女有几个会识字画图稿的?照你爹娘的意思,清哑要不帮江家画,就一身都不好了。这不是‘升米恩斗米仇’么?早知这样,当初我一定不许小妹帮你画!”
江明辉要再听不明白,就白活这么大了。
况这也没什么复杂的,郭大全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依然不能痛快回复,所以羞愧满面,不敢看郭大全。
这全因为他爹娘。在他爹娘心中,娶回来的媳妇就是江家人,一切都是江家的。嫁妆当然不好动,可应该帮家里做事。洗衣煮饭是做事,画画也是做事,会做不做就是不对。
他不禁为清哑痛苦起来,想要给她该得的,又不知如何应对爹娘。
郭大全见他这样,笑容淡了,道:“你慢慢想,横竖还有两年工夫。你现在城里开铺子,见识不比往常,认得人也多,这城里大户人家肯定有这类事,你不妨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弄明白了,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我这回来有些事要办,这就去街上转转。你自个回去吧,不用陪我了。你那铺子也忙,离不开人。晌午也不用等我吃饭,天黑前我就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竟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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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再见
走到外面,长长呼了口气,心中并无不快。
在他看来,江明辉就是太年轻了,缺少人情阅历。
但他相信他一定能想清楚的。
凡事都有个规矩,若江家还在毛竹坞,这事自然扯不清;可江家闯入霞照城了,那些商家富户行事要是没个规矩,还不乱套了!
想毕,他往街道两头一看,选了东边晃过去。
东逛逛、西看看,打听织锦大会规矩、棉花旺季淡季行情、织布机样式、棉布花样行情,又去染坊、缫丝作坊打听消息……
郭大全走后,江明辉发了一会呆,也离开茶馆。
回到江竹斋,江老二正在后面做竹器。
见了他,忙问:“怎回来了?你大舅哥呢?”
江明辉道:“去街上逛去了。说不用我陪。”
江老二“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做事。
江明辉也不去前面,在竹椅上坐下来,看着他发呆。
江老二半天没听见他动静,觉得奇怪,因抬头问:“怎么了?”心里一动,忙问:“可是你大舅哥……想跟我们合伙做生意?”
江明辉急忙摇头,道:“没。大哥说不会插手江家生意。”
江老二听了倒高兴,问“那你愁什么?”
江明辉张张嘴,又颓然闭上了。
他不想跟二哥说,又怕二哥会意不过来,反误会了郭家。
于是,他笑道:“谁愁了。我去前边招呼客人了。”
说完起身去了前面。
只是这一天他都心神恍惚,脑海里满是清哑安静的身影:第一次在乌油镇铺子里看见他编织的竹丝画扇,就像行家一样仔细打量;第二次在江家,看见他编了一半的竹丝画,回去后就能设计出图稿……
她是他的福星!
遇见她,是他的福气!
想着,他面上露出温柔的笑。
大舅哥说爹娘怨怪清哑,虽然说得含糊,但他可以想见当时情形,因为娘这次来说起郭家时口气很不满……清哑那样乖巧安静,娘对她摆脸色……升米恩,斗米仇……
他痛苦地抱住头,蹲下身去。
郭大全快天黑才回到江竹斋。
晚上,他没有再和江明辉提那件事。
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告辞了。
他这次来不过想摸个大概,往后还是要再来的。
临行时,江明辉要送他,他不让。
江明辉看着他,欲言又止。
郭大全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用急着说。等你想清楚了、弄明白了、跟家里人商量好了再说吧,不急的。”
江明辉神色一黯,愧疚道:“大哥,你跟清哑说……”
说什么呢?
他忽然有些伤感,强烈思念清哑。
大哥说的对,若是清哑不会画,江家没来霞照做生意,他们就没有这些烦恼,只会欢欢喜喜地等着成亲,然后幸福地过日子。
他站在铺子门口,茫然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郭大全什么时候走的,他也没留心。
忽然眼前一暗——
有人来了。
他这才收摄心神,凝目一看,原来是谢吟风,依然带着帷帽,被锦屏锦扇和几个媳妇婆子簇拥着,正站在街门前。
他忙堆起笑脸,请她进去。
谢吟风奇怪地看着少年,他为了何事愁烦?
江明辉已经恢复常态,她也不会莽撞地询问。
走进铺子,发现又添了不少新货,不禁欢喜,细细观看起来。
因见一架山水大插屏,十分喜欢,又起了买的心思。
她轻轻触摸那屏风,不自觉低喃:“这怎么编的?”
江明辉没听清她说什么,忙问“姑娘问什么?”
谢吟风转向他,想了下才道:“我在想,这竹丝画到底是如何编出来的。这么多颜色,图案又十分复杂,竹丝又不像蚕丝,也不能用机器织,光凭手工,到底是如何编制出来的呢?看去又不像刺绣的手法。”
江明辉没想到她问这个,不禁一愣。
谢吟风立即道:“我不该问的。公子不方便说,当我没问。”
江明辉心中却一动。
几次接触,他已知晓她的身份,乃是织锦世家谢家的姑娘。
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她请教一些问题呢?
“这也没什么,告诉姑娘也无妨。无论哪行,都有自己的技艺和手法,竹丝画也是一样。这样大幅的竹丝画,必须对照图稿来编制。别说师傅们不会画画,就算会画,也不能把竹丝当笔墨使用,随便就编出一幅画儿来。”
他很诚恳地告诉她这些,因为那并不算什么秘密。
谢吟风听了,也是心中一动,暗自沉思。
江明辉说完,充满希冀地问道:“姑娘家既是织锦的,也要做这类图稿吧,不然个个织工都随便能织出花样来,那不成织女了。”
谢吟风就笑了,道:“那是自然。不单我们谢家,别的织锦世家也是一样。这也是衡量各家技艺高低的重要方面,织锦好坏就看它了。当然,材料也很重要。”
江明辉颤声道:“那……那图稿岂不是很珍贵?”
谢吟风道:“那是自然。能名列织锦世家的,谁都有些不传之秘,绝不会轻易示人的。有些是织机,有些是能力卓著的意匠。——哦,意匠就是设计图稿的人。除了有不传之秘,每年还不断推出新品,方可在这一行立足不倒。当然,也有些已经传开了,寻常人家都会。”
江明辉怔住,说不出话来。
谢吟风试探道:“我可以看看你那图稿吗?我没别的意思,我想着织锦和竹丝画或许有共通的地方,你只要拿一副最简单的出来,我看看是不是跟我们家意匠绘制的类似。我也让人回去拿一幅图来给你看。”
江明辉正有此意,忙点头答应了。
当下,他就走进后面去拿稿子。
谢吟风心里十分喜悦,也示意锦屏出去安排。
因要等待,竹根就将她让进东面套间内看茶。
锦屏和锦扇跟了进去,婆子们都留在外面。
谢吟风坐下后,想了想,取下帷帽。
当江明辉拿了图稿急忙走进来,就看见一个美人。
他惊得目瞪口呆,急忙想要退出去。
忽见美人对自己微笑,方才明白是谢姑娘。
他也讪讪地笑,那脸止不住就红了,浑身不自在起来。
谢吟风的一双剪水双眸波光粼粼,眸光流转间,柔情似水,水光仿佛在不停晃动,随时满溢出来——不,已经溢出来了!
他看惯了清哑安静的面容和目光,有些受不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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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思
坐下后,他想把画递给她,只觉心如擂鼓,说话也不利索了。
谢吟风似早已料到这情形,并不意外。
她笑吟吟地溜了他一眼,示意锦屏接过图稿。
锦屏接过来,展开铺在她面前方几上。
谢吟风只看了一眼,就惊叹道:“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些记号我都不认得,想是编织的手法吧?这图绘的可真精细,足见艺术功底和技艺不凡……”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瞟向江明辉。
心里暗道:“真是字如其人。怎么就长得这般俊秀呢!”
一念滑过,俏脸也红了,忙低下头看画。
江明辉正呆呆地看着她。
这稿子是清哑画的。
谢吟风的话让他想起了清哑。
谢吟风取下帷帽后,露出头上华丽的凤钗。那凤嘴中衔着一串水滴珠,在她额前晃来晃去,看得他眼晕,不禁想起帮清哑买的凤钗来,戴上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便在脑海里构想起来,两眼却还痴痴地对着谢吟风。须臾,面上浮现温柔的笑,眼中流露绵绵情意。
锦屏看了觉得不对,连声咳嗽。
没惊动江明辉,倒惊动了谢吟风,诧异地回头看她。
锦屏尴尬,飞快地瞪了江明辉一眼。
谢吟风忙看向江明辉,触及他的眼神,心儿一颤。
锦屏再顾不得,大声问:“江公子,这是你画的?”
江明辉这才醒悟过来,刚想否认,又想这一来势必要牵出清哑,直觉不好,便点点头,承认是他画的。
谢吟风喜悦万分,又不好意思,便站起身道:“看过了,走吧。去那边看竹器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