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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濯微怔,堪堪刹住身形,望向怀中爱人:“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吗?”
确认了那个身影没有看错,苏时摇了摇头,撑着他的手臂站稳身形,朝那一处黑色琴键走了过去。
那里站着的是个英挺的青年,面容虽然尚显年轻,眉宇间却已经有沉稳果决的杀伐之气,要是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他的眼睛根本不像是个青年人,反倒像是历尽无数波澜,藏了数不清的遗憾沧桑。
陆濯微蹙了眉,眼里闪过些讶色,才要开口,却被苏时摇摇头止住,拉着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进入青年所在的领域,他们身边的景象也迅速变幻,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寝殿,青年转眼化成了垂垂老矣的苍老身形,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绣着龙纹的墨色帝袍。
他的面前是一方寒玉榻,里面平卧着一具早已逝去多时的尸身,依然显得很年轻,双唇淡白神色安宁,眉峰也已舒展开,倒像是正静静睡着。
垂暮的皇帝慢慢跪下,恭敬膝行过去,除下身上的龙袍,叠好放在榻边。
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次,他的神色已十分平静,目光也已经近于木然。苏时心中叹息,回身望向陆濯,后者却只是悄然摇了摇头,眉峰微蹙着,眼中仍有困惑。
见到爱人的异样反应,苏时这才隐约意识到,把宋执澜扔进百炼空间的人似乎并不是陆濯。
——可他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现在正执掌着百炼空间的人,更是绝不可能把眼前的这个人给扔到这种地方来受罪的。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疑惑愈浓。下一刻,宋执澜却忽然动了动,抬手轻触上榻上人的衣角。
他的动作放得小心翼翼,先是沿着宽阔的袍袖伸出手,探了指尖过去碰了碰,见对方的身形没有消失,才又慢慢地握住那只手臂。
那双仿佛早已黯淡沧桑的眼睛里,忽然又点起了些许仿若少年的亮芒。
宋执澜屏息等了一会儿,见到眼前的一切依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有所变化,终于挪动着榻上人的手臂,将那只冰冷苍白的手覆在自己额顶。
下一刻,幻象已飞速散去,青年的身形重新显现出来。
榻上的身影也同幻境一起淡化,宋执澜慌忙撑起身形,指尖仓促绞住对方的衣角,那片织物却转眼化成光点消散开来,一切都重新变回了黑白阶梯的场景。
苏时想要过去,却被陆濯轻按住手臂,自己朝宋执澜走了过去,将扑跪在地上的青年扶起来:“执澜?”
那一瞬间,面前的青年眼中的惶恐无依叫他心里都跟着发沉,更不敢叫曾经代替过陆璃的爱人上前,以免宋执澜会在恍惚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从未料到过竟还会有人同自己搭话,宋执澜被扶着吃力站起,怔怔迎上他的目光:“皇——叔?”
“你怎么会到这里?是谁带你来这儿的?”
陆濯单手扶着他站稳,就向后撤开手臂,蹙了眉缓声询问。
宋执澜的面色苍白下来,目光错开,半晌才低声开口:“他们——他们告诉我,如果能通过这些考验,就能见到右相……”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陆濯面色微沉,迎上爱人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沉吟着并不开口。
“皇叔,我已将我该做的都做了!我整肃了朝堂,裁撤了冗政,也将江山托付给了宗族里的栋梁之才……他希望我做到的,我都已经做了!”
寂静的气氛叫宋执澜有些不安,急声上前一步,牙关悸栗着咬紧,声音却反倒渐低下去。
“我已经知道了,那时并不是真的右相,是苏先生代而为之的……我对不住苏先生,还请先生降罪。”
说着,他忽然转向苏时,竟已要俯身拜倒下去。
苏时及时上前一步,将青年身形搀住,抬手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轻声开口:“你很想他,是吗?”
他的声音很柔和,透着融融暖意,却叫宋执澜忽然打了个冷颤。
始终压在心底的蚀骨痛楚终于啸出胸口,宋执澜手脚冰冷,眼泪扑簇落下,身形扶都扶不住地跪下去。
苏时放松手臂,陪着他半蹲下来,望进那双几乎能滴出血来的绝望眼瞳,轻轻点了点头:“我听着,你说。”
“我——”
宋执澜张了张口,喉间却忽然失音,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一片白芒,良久才哑声开口:“我想见他。”
明明想了无数的话,每到深夜辗转反侧,每次在冰冷坟前跪上一天,都有千言万语淤在心头,像是一根冰冷的铁仟被从头贯穿到脚,仿佛连弯下腰,都会疼得痛彻心扉。
想看他穿龙袍,想看他登基,这都该是那个人真正的心愿。
他该是分辨得出来的,只是本能地拒绝去发现那些细微的异样,本能地想要去相信那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想把龙袍穿给那个人看,想去请罪,想剖开胸口,把心肺都掏出来认错。怎么罚都认了,只要能再看一眼,哪怕顷刻就魂飞魄散、挫骨扬灰,都没关系。
可是无数纠缠着的患得患失,无数折磨的鲜血淋漓,一应梗到喉头,就只剩下了这一句苍白的答话。
哪有那么多的条件可讲呢?要是能见到那个人一面,又有什么代价是他不舍得的。
苏时心中黯然,撑着膝起身,望向一旁同样沉默的爱人。
这里虽然是百炼空间,可凡是登上钢琴琴阶的却都是接受考核的考核者。宋执澜一旦通过了三关,就和他们一样可以直接前往现实世界,不必再接受百炼空间主宰的亲自考核。
宋执澜不像是陆濯这样留有后门,一旦去了现实世界,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回来。
现在看来,宋执澜显然还并不清楚这一回事。
他还并不知道,他扛过这些关卡,熬过所有折磨,每接近陆璃的一步,都是在将自己送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条路通往的是几乎所有的高级数据都梦寐以求的自由,可对于宋执澜来说,却无异于是最绝望的宣判。
迎上苏时的目光,陆濯蹙紧了眉微微颔首,飞快地衡量着要怎么联系上自己的继任者,把面前青年的心愿完整地传递过去。
为了尊重被考核者的**,百炼空间内的具体细节,在最上层的主宰者是看不到的。如果现在通知这一关的领主帮忙录像,或许可以想办法把数据在宋执澜通关之前传送过去,告诉陆璃这个傻小子居然真的一路找了上来,叫对方赶快来劫人……
复杂的走后门流程在脑海里渐渐成型,虽然大概要花些力气,但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陆濯打定了主意,吸口气才要开口,苏时却也朝他无声点点头,按了按身旁青年的肩,低声嘱咐了一句别怕,抬腿把宋执澜从高耸入云的台阶上踹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濯:???∑( ΩДΩノ)ノ
#论开后门和被开后门的思维差异#
#踹下去#
#有人管的#
158、百炼空间
“等——”
愕然地看着眼前陡生的变故; 陆濯仓促过去几步; 看着台阶下的茫茫云海。
苏时也探身向下看了看,望向神色依然震惊的爱人,终于意识到两个人的念头似乎出现了些偏差:“所以——刚刚的意思不是让我趁机动手吗?”
“基本不是……”
习惯了逻辑推理的程序思维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世界的简单粗暴,陆濯怔忡着摇了摇头,把离台阶边缘太近的爱人揽回身边,又向下望了一眼; 多少还是生出些许担忧。
“他这样掉下去真的没关系吗?我很久没有回百炼空间了; 这个世界是新出的,我也不太清楚这下面是什么……”
“我们掉下去的话不一定是什么; 要是他掉下去,下面大概是个人。”
苏时摸摸下颌,抬手按住陆濯手臂; 摇摇头示意他先不急着开口; 低声数着:“一,二; 三——”
数到三; 一阵劲风忽然卷过; 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陆濯心口一提,立即将身旁爱人圈回怀里,外放力量避过风头,再定睛看时,云尽头已隐隐约约多了个人影。
苏时淡淡一笑; 拉了他的手腕向上走去:“走吧,有人管了。”
经历了不知多少磨难,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逼真得几乎剖心剜骨的幻境,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却忽然猝不及防地跌下了高台。
宋执澜几乎心胆俱裂,眼看着那一点变得越发遥不可及,周身温度终于彻底褪去,在心口冷成一团刺骨的坚冰。
他曾经离那个人很近了。
也早该想到,自己是不配去做这样一个梦的。
犯下的错已成定局,无论再做什么都难以弥补。这些年他每每走得极痛苦的时候,就会止不住想起那人来,会忍不住去想象那个人是怎么沉默着走下去的,又是怎么熬过无望的漫漫长夜,怎么睁着眼熬到天明。
可陆璃所承受的,又岂是他能还得起的。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宋执澜的胸口忽然传来早已陌生的刺痛,伴着痛楚漫过隐约暖流,却又迅速被冷却下来,化成嶙峋的冰棱。
或许这原本就是个梦。
覆水难收,有些事做错了就再没有悔改的余地。他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人了,所谓承受折磨考验就能再见一面,不过是梦里天真的幻象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还真是个难得的美梦。
不知是不是为了再彻底地折磨他,坠落的过程漫长的要命。听着耳旁呼啸的凛冽风声,宋执澜恍惚着笑起来,泪水汹涌着淋漓落下。
五脏六腑都像是跟着融化成水汽,由他的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整个身体变成了个空壳,再容不下半点多余的存在。
时间到了,梦也就该醒了。
可还是想他。
想他,想见他。
——生死无妨,臣有一件事,想求陛下。
“陆相……”
——皇上仁慈,就准臣活到登基大殿的那一日罢。
“是我错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皇上……能穿上吉服,叫臣看一眼么?
“我错了……我错了,陆相……不要走……”
——这是他替你起的名字,执掌江山,定波安澜,他会看着你。
……
宋执澜抖得厉害,像是有锋利的匕首插进胸口,拼命翻搅滚动,从不敢轻易涉足的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刺得他四肢百骸都泛着寒气。
这是他的囚牢。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阶下百官山呼万岁,龙椅却冷得叫他透体生寒。
巍巍宫阙成了他永远都逃不出的噩梦。多少个深夜梦回,上一刻还是笑语融融的少年时光,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露出可怖的冰冷恨意,对跪在面前的身影说着“不除奸相,誓不登基。”
幻境真实得可怕,真相却虚幻得可悲。
他哭不出声。
最后一丝希望归于破灭,他唯一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把这条命陪给那个人。
可又哪里能赔得起呢?
“陆相……”
破碎的哽咽挤出喉咙,泛开浓浓血气,宋执澜的意识渐渐模糊下去,呢喃着最后唤了一声。
赔给他罢,就这样赔给他。即使不配也罢了,至少曾经已离得近过,就把骨血皮肉都炼化成灰,散进风里,清也清不干净,赖着他。
那个人最容易心软了,不会狠得下心赶他走的……
……
“臣在。”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清润的嗓音,劲风卷成无形翼护,下坠的身形骤然停滞。
脑海中忽然狠狠嗡了一声,宋执澜恍惚着睁开眼睛,仓促地四处张望。胸口的麻木中猝然泛开新的鲜明痛楚,喉间一片腥甜,下意识咳了一声,就染上了满手的鲜红。
没有外力干预,考核失败的数据会被自动消解,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崩溃了。
可他却根本顾不上,随手抹了唇边血迹,慌张地向四处望着:“陆相,陆相——你在吗?没关系的,你不愿见我也没关系,你再同我说句话,一句话就好,求求你,你再同我说说话……”
耳畔静默片刻,由风送来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宋执澜却忽然像是得了什么至宝似的,眼里倏地亮起光芒,脸上绽开鲜亮的笑意。
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只是迈出一步就跌跪下去,更多的血色被咳出来,洒落在衣襟上。
可他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因为听到了那一声真切的叹息而喜不自胜,孩子似的笑起来:“陆相,你还活着,太好了……”
宋执澜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