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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颠簸,只会徒增陆璃的痛苦,可宋戎却已经无暇顾及,只能咬牙用力挥着马鞭。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臂间护着的身体里流逝,强烈的恐惧挟在心口,将一切念头都尽数排开,只剩下一个近乎固执的念头。
要叫这个人活下来,哪怕恨自己也没关系……
马车没有动,宋执澜纹丝不动地坐着,目光落在陆璃留下的那一片刺眼血色上。
陆璃不愿向他屈服,甚至不愿受他恩惠,他不意外。
这才是那个骄纵高傲的右相,只要他还是醒着的,就不会甘心向任何人低头,即使已经到了生死之际,折辱也远比死亡更令那个人难以忍受。
宋执澜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忽然用力将脸庞埋进双手里。
掌心干涸的血迹烙在阖着的眼睛上,眼眶干燥疼痛,没有半分水意。
是他自作多情,那个人怎么会救他。
怎么还可能会救他。
兴奋剂的时长已经到了极限,苏时的意识被迫脱离,回到了虚拟空间,顺手就把躲在后台的系统揪了出来。
“因为技能原本是给工作人员用的,为了避免工作人员为了逃避剧情主动关闭技能,所以一旦打开,就会把仇恨拉满二十四个小时。”
当时只顾着高兴一夜暴富,却忘了和宿主详细介绍特效的功能,系统心虚不已,小心翼翼亡羊补牢:“而且由于世界种类复杂,特效的范畴很广泛,不只是对人类,而是对‘任何想打你的东西’都有效……”
所以当时果然是连那支冷箭都看自己不顺眼,估计就算自己不转身,那支箭也能转个弯扎在自己后背上。
想起整场乌龙,苏时就忍不住头疼:“现在后悔,还能退货吗?”
“由于宿主不属于工作人员,本次体验只有二十四个小时,还剩十八个小时,特效就会自动到期。”
系统连忙补上一句,又试探着继续:“如果宿主感到满意,商城也提供用户专用的破解版,可以选择购买……”
“不必了。”
苏时断然谢绝,已经下定了剩下的九个时辰就这么一直昏过去的决心。
这具身体伤势颇重,原本也未必能醒得过来。看着已经低到了警戒线下的生命值,苏时还是多买了两颗归元续命丹,放进了背包里。
在其他世界里,这些名字看上去就像假药的商品确实没什么真正的效用,但在古代世界的加成下,反而有着救人性命的神奇功效。
他这一次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只是【活到登基大典,亲眼看到宋执澜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
要完成任务,只需要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一天,并且在那一天都还是相对自由的。所以苏时也没有强求剧情的发展,只是偶尔在闲暇时,会忽然冒出个隐约的念头。
和每次为了剧情而做任务不一样,这一次的任务,似乎是原身真正的心愿。
就算不为了经验点,他也多少想要更努力地活下去,活到新帝登基那天,让这具身体亲眼去见证这一切。
况且这次的经验点似乎也未必就拿不稳,锅滑了一圈,还是堪堪被他攥住了个边沿。
终于换了个更能狠得下心的主角,只要冷言冷语激一激就能把好感度降下来,实在比有些每次都当然是选择原谅自己的主角强多了。
想起那个小皇帝望着他时几欲择人而噬的狠厉目光,苏时不由欣慰,才稍稍松了口气,眼前忽然一黑。
缓冲时间已经结束,他的意识从虚拟空间脱离,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
身下是一片不算坚硬的温暖触感,肩背手臂都被牢牢禁锢着,止痛剂的效果已经渐弱,背后传来隐约撕裂般痛楚。
耳旁嘈杂声音不断,来回的脚步声和交递东西的碰撞声里,响起医官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要拔箭了……”
宋戎微微颔首,接过切好的参片,指腹小心地拂过淡色的冰凉唇瓣,把参片压在那人舌下。
他的手素来拿的都是长刀劲弓,只觉怎么用力都太过,生怕碰伤了怀里精致如琉璃的人。双臂虽牢牢锢着对方的肩背手臂,却又不敢将力道使足,胸膛几近虔诚地贴下去,护住沁凉无力的肩颈。
被血色浸透的白衣已经小心剪开,沾了药粉的白绢被按在伤口四周,血已经结痂,那支箭矢在回来时就被宋戎削断了翎羽箭杆,却依然深深没入后心。
回来的一路上,陆璃都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眉宇都不曾稍微蹙起,只有胸膛隐隐透出的微弱温度和搏动,还能让人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细微生机。
明知道他大概听不到自己的话,甚至未必还能醒得过来,宋戎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贴在陆璃耳畔:“忍一忍……”
拥着的手臂不觉收紧,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盼着能够以伤代伤。
握住箭杆的手轻颤着攥紧,医官迟疑片刻,终于向后猛地使力。
鲜血瞬时涌出来,转眼已将整个视野染成一片殷红。
药粉撒上去就被冲落,医官的额角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慌忙地取来新的白绢,不顾一切地压上去,力气使到极处。
压上去就被浸透,于是再周而复始。不知重复了几次,床边的盆里的清水都已经彻底变成刺目血色,伤口的出血才终于被勉强止住,军中最好的伤药立即被小心翼翼涂上去。
几乎僵硬的双臂终于稍稍撤开,宋戎依然稳稳揽着伏在怀里的身体,看着医官利落处理好伤口,又去处理其他稍轻的伤势。
里衣也已经彻底被鲜血浸透,都已经不能再穿。昂贵精美的布料被小心裁开,宋戎稍抬起手臂,想要先替他把衣物撤下来,却忽然自染血的衣襟掉出一角明黄色的织物。
宋戎忍不住微蹙了眉,抬手将那块明黄色的布料抽出来,展开一看,目色便蓦地沉了下去。
是皇上降罪陆璃的明诏。
下诏时他也是在场的,宋执澜持剑傲立目光森寒,望着被压在廊下的权相,亲自念出了这一份诏书。
字字都沁着几乎渗血的恨意,那位少年的君王,无疑已将陆璃恨之入骨。
可他却想不通,陆璃又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在已经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时,依然留下这样一份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诏书,甚至贴身携带
还不及彻底想清楚,他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掌心冰凉,指尖带着力不从心的轻颤,却依然牢牢攥着他的手腕。宋戎微怔,本能地落下目光,迎上那双清凌寒泉般的眼眸。
“还给我,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陆璃的嗓音还带着初醒的虚弱喑哑,语气却已经显出不容违逆的强势冷意。
心口忽然轻颤,惊喜交织着忽然腾起的愤怒痛惜,叫宋戎再抑不住强烈的情绪,手上一抖,反而愈发将那张圣旨狠狠攥紧,声音喑哑下去。
“右相……就当真一心求死?”
他还是头一次用近乎无礼的生硬态度对待陆璃,话一出口就已后悔,迎上那双眼中的微愕神色,那一点莫名火气就也再发不出来。
是他奉诏引兵,千里奔袭回援,才彻底定下了对方一败涂地的下场。
是他们将陆璃逼上死路,在陆璃只求一死时,他们却又堂皇地质问对方为何全无求生之念。
胸口已经满是悔意,宋戎小心地扶着他伏在软枕上,向后退开,声音轻忽苦涩。
“若是我说,我只是接诏回京驰援,并不知道是为了断你后路……你肯不肯信我?”
陆璃不语,轩秀的眉峰微扬,清凌眼眸落在他身上,眼中显出些许无喜无怒的平淡疑惑。
迎上对方淡漠清冷的视线,宋戎呼吸微摒,目光终于黯淡下来。
他原来当真已经不在乎。
既然死意已决,自然不必再在意是谁将他送上的死路。宋戎垂下视线,将那袭明诏攥得愈紧,恨不得连同上面的罪名一起生生揉碎。
“右相好好休息,至少今夜”
不愿再叫他仰视自己,宋戎单膝点地,在榻边半跪下去,将伤药放在陆璃苍白修长的指尖,小心地帮他将垂落的一丝鬓发拢在耳后。
“至少今夜,右相安安稳稳睡上一觉,歇一歇,好么?”
说完,他便断然起身,匆匆出了屋门。
50、名垂青史的奸佞
宋戎没再回来; 却依然派人细心地送了饭食,火盆也多拢了几个。
怕压到伤口; 苏时的身上只薄薄覆了一层柔软的锦被,榻边的火盆暖融融地烤着; 倒不觉得有多寒冷,只是失血引起的疲乏依然挥之不去。
实在没什么胃口用饭,苏时打发了伺候的人出门,将食盒推在一旁,合了眼伏在软枕上。
有主神的禁令,对方总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占据每个世界的主角,这次的主角显然就是段新的数据。但他到现在也依然拿不准; 这个摄政王究竟是不是那个家伙又追了过来。
虽然替自己甩锅的手段十分熟练; 但单就居然和自己发脾气这一点,对方的身份还是有些必要暂时存疑的。
存疑也好,毕竟是来完成任务的,总不能老是一不留神就被带偏了方向。
倦意涌上来; 苏时极轻地打了个哈欠; 枕着手臂合上眼睛。
夜色愈浓,寒意悄然漫过窗棂。
宋戎坐在桌前,手里依然攥着那张已经被揉皱的圣旨,夜风清冷,烛火也跟着摇曳不定。
“王爷找我有事?”
门被推开,幕僚走进来,望见他手里的一抹明黄; 心里骤然一提,快步过去看清内容,才放下心笑着落座:“这不是降罪右相的诏书,怎么到了王爷手里?”
“机缘巧合。”
宋戎淡声开口,将手中诏书递给他:“若是叫你来看,能看出什么?”
他已经将这份诏书反复看了多次,除开被上面不容转圜的狠辣决绝引得暗自心惊,就只剩下在看到那些罪名时的不可置信。
直到现在,陆璃都没有自辩过一句。可他却依然本能地坚信着,他所见的陆璃,绝不是诏书上那个罪大恶极的奸佞之徒。
幕僚微讶,接过诏书细看半晌,才双手递回去,轻声慨叹:“若说看出了什么皇上比之昔年,果然大有长进了。”
“长进?”
宋戎接过诏书,微蹙了眉坐直身体。
“王爷常年在外征战,几乎不涉政事,自然不清楚。当今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其实算是颇为郁郁不得志的。”
迎上他稍显疑惑的目光,幕僚哑然失笑,耐心解释:“右相明里打压,左相暗中排挤,东宫的政令几乎被视若无物。那时的皇上,可远没有这份干脆利落、杀伐果断的气势……”
宋戎心中微动,重新将诏书铺开,目光落在几乎力透帛背的铁画银钩上。
“王爷看,这份诏书看似寻常,其实步步是局,环环相扣。虽然不显逼迫凶态,却早已将右相所有退路封死,无论右相如何自辩,朝堂定罪结果如何,其实都无法再全身而退了。”
幕僚敛袖俯身,仔细替他解释一遍,忍不住慰然轻叹:“虽然只是一份诏书,却已隐隐有明君之象,总算可以一扫先帝末年朝堂颓势,重振大轩威风了。”
望着他眼中浓浓的欣慰之色,宋戎目光微凝,心头忽然冒出个叫他隐约发寒的预感。
那人身上甚至还戴着铁锁重镣。在医官处理伤势时,那双手腕已经被铐环磨得红肿破皮,甚至比刀剑暗器留下的伤口更刺得人心口发涩。
戴着君王赐下的冰冷镣铐,背负着十恶不赦的奸佞罪名,马上就要被装入囚车游街百般羞辱。
陆璃却依然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护在了少年天子身前,甚至不惜以早已伤痕累累的血肉之躯,去替他挡下那一箭。
在那双清冷冰寒如琉璃的眸底,是否也藏着如出一辙的欣慰,以至于即使是一张将他彻底逼进死路的诏书,也要妥善地贴身安放?
“他为什么要打压皇上?”
摄政王的声音有些沙哑,叫幕僚不由微怔:“王爷说什么?”
“我不擅朝堂政事,不懂官场纷争,可夺嫡争储,拉拢势力,我至少还是会的。”
宋戎起身,缓步踱到窗边,冷冽的夜风顺着窗缝灌进来,将胸口冰得一片寒凉。
“右相与左相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左相之女入朝为妃,也有诞下皇子,打压皇上也是正常。可陆家无人入宫,右相不涉夺储,他与左相势不两立,只需趁机拉拢太子稍加恩惠,不愁新朝锦衣玉食、无边享乐。”
终于彻底理顺始终盘踞在心底的那一丝违和,宋戎负手回身,目光灼灼:“陆璃不是个目光短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