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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晚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齐眉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阵风,风过处,无影无形,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现在,我确信齐眉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总有一些事是我们猜想不到的——”唐晚叹气,“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究竟面对的是一大群什么人。你知道吗?我远远地偷窥齐眉,感觉自己盯着的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后背上寒意丛生。”
燕歌行与齐眉见面时,我也感受到了,燕歌行对后者甚为忌惮,说话措辞非常谨慎。
“我们出去说话吧,那炉子至少要工作五十分钟。”我站起来。
“也好,我们需要找地方透透气,后面的小树林就不错。”唐晚回应。
我们由那个上锁的地簧门钻出去,过了一条回廊,便到了一大片安静的杨树林。
这里的杨树树干只有拳头粗,树龄应该是两年到三年,枝叶并不茂盛。
“天石,你觉不觉得,除了你和夏老先生之外,燕歌行也变成了浮在水面上的鱼漂,把更多江湖人物吸引了过来?”唐晚问。
微风拂动她的头发,发一乱,本来就布满倦意的脸更显得疲惫了。
我点头:“没错,不过我觉得,燕歌行势力庞大,能够应付得了。而且,焉知他不是故意高调行事,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以燕歌行的智慧,做鱼饵、鱼漂还是做螳螂背后的黄雀,自然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况且,他手下还有一大票精干的人马,既能帮他出谋划策,又能替他冲锋陷阵。他做事,自然有其原则和分寸。
我甚至觉得,燕歌行面对青岛韩家、齐眉、日本幻戏师之时,都没有完全发力,仍然留着后手。
唐晚摘下一片树叶,在指尖揉捏着,皱眉深思,没有回答。
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原本紧张、愤懑、忐忑、激荡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失去了爷爷,但也收获了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
如果可能,我愿意此生与她携手同行,永不分离。
唐晚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现在怕的是……局势全面失控,引发省城江湖的坍塌性毁灭,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失利者、食利者都难逃灭亡。对了,刚刚长老已经给我发了短消息,官大娘的身体已经顺利运走,要我们不必担心。他的‘镜室’号称‘亚洲第一’,但他私下里不客气地说那是全球第一、宇宙第一,因为‘镜室’是人类灵魂的分析机,汇集了几千名物理学家、各族灵媒的力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石,我坚信,官大娘身体里藏着的秘密一定能解开,这是我们最期待的。”
齐眉这一类人是大人物的门客,自然是食利者,在任何政治变动、江湖动荡中都能找到自己的活路,然后扎根下去,任他东南西北风劲吹,我自岿然不倒。
这次,他一出场,马脚就落在唐晚眼中,可谓是出师不利。
我希望他能做更多事,把自己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唯有那样,我们才能发现他的破绽。
鬼菩萨运走了官大娘,也让我松了口气,至少这一秘密是掌控在我、唐晚、鬼菩萨三人手中,没有被燕歌行染指。
我心里有太多困惑是跟桑青红有关的,只要能梳理清楚这一点,我的思路就会彻底捋顺。
“你相信鬼菩萨?全信,还是半信半疑、有所提防?”我问。
唐晚迎着风苦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有谁是可以确信无疑的?天石,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说,现在这种情况,除了你我可以全然信任、互换生死之外,其他人全都不能深信。”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热,“互换生死”是两个人情感的最高境界,她已经说出了我未曾说出的话。
“没错,只有我们俩能全然信任、互换生死。”我重复她的话。
唐晚转过头来,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展开双臂,紧紧相拥在一起。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我们两人,一切功名利禄、江湖生死、富贵贫寒、打打杀杀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第51章 省城第一门客(3)
“啪啪、啪啪”,有人一边鼓掌一边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正是一脸灿烂笑容的齐眉。
“真是……令人感动,人生最大的坎莫过于生离死别,送走逝者,心若所失,迎来新生,璀璨光明……小夏能从悲伤中迅速跳出来,唐小姐居功至伟。我想,此刻夏老先生在天之灵一定倍感安慰,不再放心不下。”他说。
我向他背后看,燕歌行并未出现,看来两人已经晤谈结束。
唐晚放手,我们两个缓缓分开。
齐眉说得没错,帮我脱离悲伤的人的确是唐晚。
“齐先生好。”唐晚不卑不亢地向着齐眉点头致礼。
齐眉走到我们身前十步之处停下,上下打量唐晚。
“齐先生,夏老先生患病久矣,此刻逝世归天,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能够有机会帮助天石摆脱失去亲人的痛苦,是荣幸,也是责任,请勿见笑。”唐晚说。
齐眉嘴角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眼睛眯起来,也就把他的真实思想完全遮住,让我无从窥探。
省城官面上有很多圆滑、世故、精明、机智的人,每个部门都有,混得风生水起。毕竟这是在一省之主城,云集了全省的官面高手,基本是拔尖再拔尖、精选再精选的。我每次看电视新闻,都为这些高手的精彩言论、精致表现而感叹,深知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做到他们那样,在各种场合下长袖善舞、进退自如。
看到齐眉,我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机智人物都是流于表面的,只为衣食住行、生活琐事奉献着自己的智慧,永远都是一介小官,无法鱼跃龙门,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而齐眉给我的印象,则跟那些官面上的“老油条”完全不同。他更像是一把深藏在古木鞘中的绝世宝刀,始终保持着极深的静默,因其足够静、足够沉、足够深,所以已经不再能引起别人的警惕性,很多人都将他遗忘掉了。可是,无论他怎样韬光养晦,刻意隐藏自己,他都是那一把绝世宝刀。刀一出鞘,大杀四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故此,当唐晚说他像是一只饿虎时,我亦深有同感。
“唐小姐,你学过‘摸骨术’?”齐眉开门见山地问。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开口,齐眉即举手示意:“真人面前,我不打诳语,你要是说假话搪塞,那也就没意思了。”
“对。”唐晚后退一步,缓缓地回答了一个字。
她用“退步”的物理方式来帮助巩固心理上的防线,是聪明之举,也是不得不做的被逼之举。
高手过招,出手立判高下。
齐眉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已经将唐晚逼退一步,其移山倒海、摧城拔寨的磅礴巨力已经显露出冰山一角。
“你跟小夏在一起,自然用‘摸骨术’帮他瞭望过未来?”齐眉又问,每一句都直指唐晚要害。
“对。”唐晚无法改变语言上的败势,只能用同一个字来应答,免得露出更多破绽,遭到对方四面开花一般的围攻。
“呵呵,你有没有想到过,他的命——”齐眉指向我,“他的命相根本是不确定的。你那样做,岂不是刻舟求剑、掩耳盗铃?”
唐晚额头突然渗出冷汗来,随着齐眉的手指望向我。
那是个大问题——唐晚的确使用“摸骨术”帮我展望一生命运,如果我曾被“逆天改命”,今后还将有命运上的拨乱反正,那么她用“摸骨术”体察到的,可能只是我命运的一小部分。一旦命运改变,她看到的就全都失效了。
“对。”唐晚回答了第三个“对”字。
面对齐眉,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们两个,凡夫俗子的命运是一成不变的,而绝世高手各有各的命运腾挪之术。小夏,依我看,你的未来生机无限,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的命运格局巨大,未可知也。”齐眉转向我。
他的五官、身材、衣着、声音都是无可挑剔的,任何人见了,都以为他是个温顺、和气、优雅、公正的好人,也是值得老百姓信任的官面上为数不多的清官,能够为民请命、为民做主。
“过奖了齐先生。”我谨慎地表示感谢。
“我总愿意接近运气好的人,避开运气差的人。那样,我就能从你身上沾点喜气。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生存之道,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清,那就太愚蠢了。怎么才能做到有效地趋利避害?那就需要总结前人的经验,而我们齐家的祖先教给后世子孙的唯一技艺就是‘结绳记事’。这是很有趣的一门功夫——小夏,如果你感兴趣,改天我教给你,大家互相交流交流。”齐眉微笑。
我心里一亮,立刻把“结绳记事”跟办公室里那整整一书柜的笔记簿联系起来。
“结绳记事”是人类没发明图画记事、文字记事之前的一种极其神秘的记事方法,考古学家曾经在商周时期的古墓中发现过那种用来“记事”的古绳索,上面用大小、偏正、个数、距离都不相同的方式打着很多结,每个结都代表着不同的历史事件。
破解这种记事方法的难度远高于文字学家去解读龟甲文字、钟鼎文字,那些绳结就像失去了密码本的秘密电文一样,任何一条绳索都能逼得一名文字专家皓首穷经、思考一生。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善于记录,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本事。”我控制自己的情绪,务求每一个字都不给对方留下追问的缝隙。
“是啊,据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就是我齐家的祖先率先发明的,呵呵呵呵……”齐眉笑起来。
唐晚一直在旁边沉默兀立着,到这时候,在齐眉的笑声里,突然开口自问:“奇术能够帮人预测未来,能够把每一个固定对象今后的命运轨迹计算清楚……是啊,剑掉进水里,失去宝剑的人却身在疾行水上的船里。他就算刻下再精确的记号,又怎么可能找回宝剑?刻舟求剑的人,等同于缘木求鱼,倾毕生之力投注下去,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没想到呢?”
“啪啪”两声,齐眉鼓掌,似乎是对唐晚的感悟表示赞同。
刻舟求剑是中国最著名的寓言成语故事之一,正如齐眉所说,唐晚对我未来的预测——也不仅仅是唐晚,如果我的命运的可以改变的,那么任何奇术师看到的现在的我,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以前都是错的?”唐晚又仰面自问。
“以前是错的,不假,而你现在所说的自己的错,到下一秒钟,则会变成另一个错误。你的判断就像被齿轮传动着的精密链条一样,一个齿尖错了,后面所有的齿尖与链条的啮合位置都是错的,一路错下去,根本没有更正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完全停下来,不再思考对错,也不再思考齿轮和链条的工作——完全停下,让生命停止!”最后两句,齐眉的语调斩钉截铁,像是要用断喝来叫醒一个沉睡着的迷途者。
他的话是如此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道理又不容置疑,以至于连我这旁观者听了,都觉得他是一万个正确。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唐晚重复了三遍,闭上双眼,抬头向天。
“当然要停下来,哲学家告诫过我们,在错误的路上停步,就是最正确的前进。”齐眉说。
唐晚思索了一阵,缓缓作答:“好吧,我就停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停着,直到下一季的雨水让我苏醒。”
“好极了。”齐眉再次鼓掌。
之后,唐晚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齐眉伸手折下了一根树枝,绕着唐晚的双脚划了一个圈,直径仅有两尺,恰好把她圈在当中。
“雨季来临前,这个小小的花盆,足够让你修行下去。”齐眉说着,把那树枝放在唐晚的手里。
唐晚梦呓一般重复:“雨季来临前,我在花盆里修行,直到雨水落下来,让我苏醒……”
世界上凡是被尊称为“第一”的,一定有其极高明之处,眼前的齐眉正是如此。
他通过不着痕迹的催眠术控制了唐晚,并且用“画地为牢之术”,把唐晚的身体也固定住。从头至尾,他使用的催眠道具只是那根随手可得的树枝,而使用的语言则简单到极致,不过是一个“刻舟求剑”的寓